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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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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体温
煤灰和他相遇的时候,他正趴在垃圾堆里翻吃的。
前天刚下过雪,新倒的垃圾盖在了半化不化的冰水混合物上。他用冻红了的手抓了一把变质气味已经被风雪冷藏的垃圾往嘴里塞。
煤灰站在他的身后。那个孩子身上破掉的长衫,此刻单薄得如同一张纸。脊梁上将皮肤顶出小包的骨头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博物馆里的猴子标本。
“吐出来。”煤灰说。
他并不理睬煤灰。抬眼扫过声源之后,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身体挪得更靠近垃圾一些,整个人缩起来,并且将看上去可以吃的东西塞进自己怀中用肚子压住。
“我叫你吐出来!”煤灰的圆头皮鞋在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着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发抖,他觉得自己的脚就像踩在了那孩子的骨骼上。
(“小子,吐出来!哈哈!”为首的小混混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垃圾食物的残渣混合着口水喷了对方一西装裤。
“妈的恶心死了!”那人踹开他,抖动着裤脚招呼更多的人将孩子围起来,“喂,吃垃圾的是狗!可是呢,你连狗都不如哦!垃圾你不配吃!”
“继续打继续打!”
他被结结实实地按在垃圾堆上,嘴巴里被塞进了并不能吃的东西,连哭喊都被挡在喉咙里。最终那些人打累了,吹着口哨撤离。而他的身体蜷在垃圾堆上像一片卷起的刨花。)
煤灰伸出手。
别打。他害怕地缩紧身体,腐烂的食物慌张之间全部扔下。他颤颤巍巍地带着哭腔开口:“对不起我是狗……别打我,我是吃垃圾的狗……”
一个大概不到十岁的孩子,眼神空洞地像没有过去。煤灰心酸地解下围巾,长而厚地围巾竟然可以将他完全包裹住。煤灰抱起他,抗在肩上。
“你不是,你是人。我带你去吃人吃的东西。”
冷风不再像刀片了,因为皮肤上突然长出了名为温暖的保护层。他坐在他的肩上咧着嘴,发出断断续续地没有眼泪的干嚎。他们就这样在雪地里一路走出去,走进带着春天湿润的田埂。
——你叫三月吧。
三月望着在田埂里疯跑的孩子。他爱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他也想像别的孩子那样,挂在某个强壮男人的臂弯上打着秋儿叫爸爸。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爸爸这两个字就像被诅咒过一样,无法说出口。
“给你,糖。”
那是一颗巧克力糖,糖纸已经剥开,煤灰本想直接塞进三月的嘴巴里,却被三月别扭的用手接下。三月舍不得吃,煤灰回去以后,他也一直把糖攥在手心里。
等他走回家,巧克力已经被握化了。
“巧克力好吃吗?”煤灰问。
“我不喜欢甜食。”三月说。而用来揭穿三月的小小谎言的是煤灰爽朗的笑声。
三月看着煤灰。
是不是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这样一个人。
温暖、勇敢、善良、强壮,像一棵树一样。你觉得你的后背永远不能压倒他。
因为你的生命,如此之轻。
2 触觉
“再用心一些!你能做到绝对不止是这样。”
即使他的魔术再有进步,无论是一开始的泡沫一样一接触空气就消失的黑烟,还是现在这样可以维持五秒左右的次代冥空之门,所换来的都不过是父亲的藤杖与责骂。
“你的体内流着最伟大的改革者之血,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拥有改革者之血的,并不只有他一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是哪个,据说也是基因非常优秀的人。一颗不会玷污改革者之血的卵子吗?明明站在他眼前的,他的父亲大人,也同样是继承了这种血液的魔术师,为什么将重担押给一个孩子!
“你听着,当你完全领悟到你所拥有的魔术的真谛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些仅仅拥有固有结界的魔术师是多么的可笑。你知道你拥有的是什么吗?你会在你的敌人面前变得几乎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我可以变成一只不会飞的鸟吗?
他抬头望向屋顶,这里像一座铜墙铁壁的巨大牢笼,出口在天上。不行,还不够高。再向上爬一点,再爬一点,爬到最高处。
张开翅膀。
下坠。
“父亲……”
“不不不,你不需要父亲,你什么都不需要。你需要的只是变成一个伟大的魔术师,空前的……”男人指向花园中心伫立的雕塑,“看到他了吗?你也可以,让你的血液引导你,带领人们去打碎神像,拆掉那些愚昧的修道院。这个时代需要新的神了。”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你可以更优秀,你可以的,你一定会让他们满意的,比对我更满意。你是用来换我的,所以你不能失败你只能更强。你的到来就是我的希望,我会自由的……我会自由的……”说到后面,这位父亲仿佛已经获得了独自逃离这座囚牢,摆脱命运的禁梏的喜悦,在庭院里转起圈来。
【你不会自由的。】
终于停下来,脚步不稳的父亲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离开这种生活的全部寄托!”
那是最后一次感觉到父亲的手,在自己身上。
3 幻觉
在每一个表面平静的夜晚,都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他从雪白的床上坐起来,带着朦胧的睡意观察四周,发现竟然在空中。
周围是星海。
每一颗都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掌握。
每一颗都遥不可及,似乎永远都无法触碰。
他往下看。存在于花园中的除了鲜花、树木、建筑物,还有父亲和一个小小的他。他看着在练习魔术的自己。首领又如何,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如果你太过懦弱,你将永远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就像他父亲那样。
他不再看着自己。因为他的床变成了一艘飞船。飞船逐渐使出了这坐庄园,飞到了森林的上空。他看到有浣熊爬到树上,树下有追赶而来的猎犬。
他的飞船在树影的上空加速起来。逐渐穿过森林,看到了河流。他的飞船低空航行,他用手捞着河水,打湿了睡衣。
远处传来歌声,夜空中的云影好像一只会吟唱歌谣的巨大精灵。他一只手搂着床杆,张开另一只手臂,整个人向外倾斜,让风拂过他的身体。
有液体从眼角飞出体外。
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
飞船绕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原点。庄园在燃烧,原本站着他和父亲的地方,父亲已经倒下。谋反的人取得了胜利,正向着原地的他逼近。他知道他一定逃不掉,拥有魔术也不能让自己变成鸟。
旁观的他站在床上,一只不会飞的鸟终于到了他向往的高空……可是,脚在床边却不能继续向前挪动半步。
(飞。变成鸟的少年。)
一毫米都动不了。
……
加油。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看到的这些终将有一天。
不再是幻觉。
4 自由
望着倒在地上的父亲的尸体,他只是缓缓蹲下身,将父亲凌乱的衣领理好。
他还没有长大,次代冥空之门还没有练会,还没有按照父亲的期望接手组织,而这里已经不再是这具尸体说了算了。
房屋燃烧出漫天烈火,他的脸在火光下被耀成橘红。
他最后看了曾经如笼中鸟一般的父亲一眼。然后被人拉走。
【你已经自由了,你开心吗?】
5 本能
“接受改造,或者去死。”
二选一。
“伟大的改革者,你需要更有魄力的继承人,绝非一个懦夫。我们需要圣杯的力量,这是命运所向,这个世界终将变成你所想。”
更有魄力的继承人是指谁?他睁开眼,看到自己身旁躺着的和自己几乎一样的人,是指的他吗?可以替代他,关在笼子里。
他想要身手摸摸那个可怜的人。但是不行,他的四肢已经不见了。被固定在手术床上的他,突然发出恐惧的尖叫。
“别这样,我们会很快为你再生四肢的。他是用你的部分身体制造出来的,多完美,就像你的孪生兄弟。你们会一起成长,直到他可以完全取代你。现在,乖乖闭上眼睛,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他吧。”
他终将会和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被洗脑,而他将被清洗得更为彻底,连魔术知识都不能记得。他听话地将眼睛闭上。一分、一秒,时间开始在皮肤上凌迟。
什么都不记得。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正方形的黑色空间。漆黑一片,宛如一个存在于外太空的异世界。这个黑色的空间一旦将门合并,肉眼将无法看见。
次代冥空之门,被打开了。
只有一瞬间。
再睁开眼,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有个男人不停地向外推他。他的身体被从在一个狭窄的墙洞里塞出去,骨头都要被挤碎了。
【走啊……快点。】
“你是谁?”
“我是斯倍欧,你不记得了。现在快跑。”
“不,不是你。你到底是谁……谁在和我说话……”
【走啊……】
“你快走!快!!!!!”离开这里。
【快……】
他爬起来,按照那个声音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指令,慌慌张张地开始跑,一开始是小跑,到后来步伐迈开,速度加快。耳畔带起了风,脚踏进水洼,道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再快些,把命运甩在身后……】
跑吧。
像即将世界末日那样,向前跑吧。
6梦
【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亲爱的我自己。】
7 质疑
“嗨,煤灰,这个小鬼是谁?”坐在三月对面的壮汉,半张脸照着面具。据煤灰说,这个人的左脸完全塌了。煤灰给他拿了腌肉和面包,自从他跟着煤灰搬到煤灰的老家爱丁堡,这家伙定时定点会来蹭饭。
“小鬼,你似乎不太爱说话啊。”壮汉一大清早就要喝啤酒,趁着煤灰离开,就醉醺醺地喷了三月一脸酒气。
“你的脸是怎么弄得?”三月问得小心翼翼。
对方毫不介意地大笑一声,说:“你说这个啊,以前住在盖特区的时候,和煤灰一起常去的夜总会被人纵火,你也知道,和我比起来煤灰可就没用多了!被烟呛几口就晕过去了哈哈。”
他用叉子扎起大片的腌肉塞进嘴里,随便咀嚼几下便豪爽地吞下肚,“我把他扛出来的时候,正好酒柜倒过来……我本来想转身的,可惜背上背着煤灰呢……我要是一转身,没准他就真烧成煤灰喽!”
三月一点跟着他的冷笑话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声音就像隔夜的面包,梆梆的硬。
“值吗?”
“值。这个世界上,只有煤灰一个人值得我这么做。”
天空中突然乌云层叠而至。他们赶紧站起来,将摆在院子里的餐桌收回去。才刚进屋,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清晨的醉话。因为在这之后,仅仅两年,这个男人就因为钱而出卖了煤灰。
那时候的三月还不明白。
人心变化的速度,有时候,比天气还快。
8 不确定因素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要讲一千零一夜。王子落入茂密的荆棘丛中,一旦睡着,就会被刺醒。
三月翻身下床。当初和父亲一样懦弱的可怜虫,已经长成了大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打开了次代冥空之门后,无法具现任何东西。
怎么可以有——所蕴含的魔术意志超过魔术师的意志这种事存在呢。这个世界,是有着清晰规则可寻的世界。不会允许破格的事情发生,就连奇迹,也是在这种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才会出现。
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有权利拥有真正强大的魔术。而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才是强大的人。
三月走进厨房,英灵会烤曲奇饼干本身已经是很新奇的事情了,更何况这个爱尔兰英灵还穿着格子围裙。
“Dos……”
“嗯?”Dos调好烤箱的温度和时间,在围裙下摆上抹了抹手,“啊呀Master,又做噩梦了吗?这次也要吃曲奇?真是奇怪……向个小孩儿一样,吃了好吃的就不哭闹了,明明……”
Dos的腰被三月抱住。
“一起睡也可以。不用吃曲奇。”
“Master……”
“叫我三月。”
“三月。”
“转过来……看着我……”
这一次,英灵没有听从命令。他知道一旦自己转身将会发生的是什么,他最终会回到英灵殿,他早就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了。
“听着,三月……如果我和你,能够有什么关系的话……”
只会是Master与Servant……
别无其他。
9 重影
弗洛斯仿佛看到了养子。
他惧怕养子看他的眼神。无法对视,一秒都无法做到,否则视线将如灼烧一般,将视网膜烫穿。
快——他策马回身——毫不迟疑。
从这场战役上退下来。
10 死别
你又要,当逃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