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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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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March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之前进来时不小心看到的那头狮子已经不见了。
埃利尔医生温柔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示意March饮用。March只是象征性地端起茶杯,Dos就坐在身后的沙发上,神色凝重得如同整张脸都被重金属入侵过。在接受所谓的心理治疗的这段时间里,彼此的身份应该已经大白于天下。
杀死对手——得到圣杯——实现愿望,这样的公式就是游戏的规则。
“医生想必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March将茶杯放回桌面,里面的茶水一滴未碰。
“一位品行不端的Master。”埃利尔说道。
在他酣睡的这段时间里,埃利尔应该有一万次机会加害于他,可是没有。年轻医生的所作所为不禁让March萌生好感。第一次战斗可以遇到具有绅士伪装的对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大幸事。也许不需要绞尽脑汁的暗算与提防暗算?
然后埃利尔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看穿了March的想法,从桌子后面起身踱到March身边,面容祥和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在我行医的地方杀人而已。而且,如果你并没有什么疾病,我恐怕要看做你对我职业的一种不尊重了。”
“怎么会。我非常喜欢医生,不过大概我的鼻炎医生你治不好。”说完,March还惺惺作态地揉了揉鼻子,“我想医生也明白我们各自的立场,不知道我荣幸可以和医生约会……”
March口气轻佻,伸出去的手尚未落到医生的脸上,一道白影就从左侧如箭一般地窜出。空气被野兽的利爪撕破,带起充满敌意的气流朝向March扑来。身体在一瞬间被撞出去,横隔在他与狮子之间的正是Dos。
“请小心。”Dos的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扳住狮子的牙齿,弓起的膝盖表明他为了阻止咬合而使出了极大的蛮力。
“你的宠物大概误会我了。我没有任何想要在这里攻击你的意思。”March注意到Dos的双手已经出现了蓝色的电流,这是幻化武器的第一步。虽然难以置信,不过这只狮子就是埃利尔的Servant,如果只是普通的狮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巴脱臼了。
“Rider!”埃利尔的声音并未夹杂呵责或者愤怒,只是如同招呼老朋友来喝下午茶一样平和,不过足以让那只攻击中的狮子松开牙齿。那只狮子丝毫不畏惧Dos手中的电流,似乎也不担心被攻击,竟然仰着头再次从门内走了出去。
一只不怒自威具有王者风范的狮子。这样搞笑的想法大概只在March的脑中存在了一秒。
“我大概……对长毛宠物有些过敏。”March耸了耸肩,“既然医生不希望自己的诊所变成战场,那么不如我们换个时间换个地点。”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
“不凭什么,既然游戏开局了,大家就要遵守规则。医生可以不接受,但你的意愿并不会妨碍到我的一举一动。”必须弄清楚,在这些Master中,是否还存在与他身世相关的人,又是否存在和那个秘密组织相关的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微微起风。
March穿好外衣,向医生告辞。窗外的树影打在玻璃上,宛如一只张开的怪手。Dos跟在身后,依旧是小心翼翼的神态。
“那只狮子不会冲出来的。”March说。口气坚不容疑。
到处都是吹不灭的灯火,到处都是房屋和树木在灯光下的嶙峋怪影。March轻叹了口气,白色的水雾喝出后就迅速飘散在了寒风里。
March并不是魔术师。他不会吟唱咒语,也不会用子虚乌有的神力去攻击或者自保。魔法世界在March脑中就像是神话电影里的故事情节,像是制造Dos那把剑的精灵们,在March的头脑中也就像一群和拇指姑娘变种结合的蜻蜓。所谓的天籁之音的歌声,大概就如同他听到的唱诗班的聒噪声音一般无二。
并不是他想要选择做一个如此不梦幻的人。就像折掉了一半翅膀无法保持平衡感的鸟,一面想要飞翔一面不停地掉下来。无法属于天空又不甘于在地面上行走,变成了逐渐看清事实的鸟怪。
“我困了。”回到房间,March直接将自己扔到了床上,“Dos,你想要圣杯吗?”
“那好,我们去拿你想要的胜利,不过,你现在过来,抱着我,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二十几年的岁月里,March所记得的自己表露过的渴望,屈指可数。我想、我要、我不……铜锁落下,这些都被锁进了名为幼稚的盒子里。
Dos从另一侧上床,轻轻掀起棉被的一角。他一直手的手肘支在枕头上,手掌则撑着自己的头,另外一只手,像安抚孩童那样搭在March的胸前。Dos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曾这么做过。
“给你讲一个爱尔兰的水手的故事吧。不过这个故事很长。”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用很多个夜晚来把它讲完。”
这个水手,出生在一个非常贫困的家庭,为了一家人不至于而死,他应征成为一名帮国王出海寻找神龙的水手。海上危险重重,他们的船只也没有固定的航线,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漂泊。
海上的生活很单调,食物主要是鱼类,他已经吃到想吐。可是一想到国王会给家里人金子和粮食,他便命令自己坚持下去……
故事才刚刚开头,March就已经没了声音。Dos并不觉得困,他将手交叠着枕在脑袋下面,眼睛望着灰白的天花板。
——最后水手回家了吗?
——回家了。
他摸着养子的头,让故事在回家了三个字上戛然而止。
水手在船上漂泊十载,没有找到神龙。国王死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水手欣喜地跑到家后,发现他的亲人们早在他走的那一年就饿死了。
自我的牺牲,真的可以给别人换来幸福吗?英灵就这样看了一夜天花板。自己对于养子的情感,究竟有多少,可以转嫁到如今这位Master身上?
……
夜雾包裹着这个寂静的码头,已经废弃的仓库门前杂草丛生。连看门人都没有。有的只是虚无般存在于这个喧嚣都市的灰色岑寂。白天下过雪,在地面积了薄如沙砾的一层,上面有着泥泞的三排脚印。
唯有狮子脚下的雪,已经在滚烫如火的掌下完全融化了,并不能留下痕迹。
为你想要的胜利而战吧。
自己的人生因为一个意外的发现,变成了一段奇妙物语。这种在梦境中都没有存在过的画面,如今就在眼前。腹部的令咒随着Dos武器的幻化而灼热了起来,March将手覆上去,那里的温度竟然比掌心更暖。
雄狮扑上来,四只脚掌带起火光,将空气擦出爆裂的声响。Saber可以明显感觉到那抹向他袭来的光焰犹如焚烧的重锤,他举剑抵挡,狮掌踩到剑上,爆发出巨大的蓝色光晕。
被弹开后的狮子越过Saber的肩膀,落在了距离March不到五米的地方。Saber回身,声音宛如钟鸣,“看这里,Rider。”
饥渴之剑被雷电缠绕,从剑尖弹出月牙形状的光刀。
Rider瞬间振奋,变成了一道急速白影,在光刀中左右穿行。最终绕开Saber所有的攻击,朝着Saber面门直扑而去。
侧闪,Saber的一缕头发被利爪削断。巨大的惯性然他向后滑行,紧贴地面的剑尖划出一排火星。
“Dos!”March惊呼出声。Rider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到Saber的身后。凭借对方的气息,Saber判断出狮子的位置,电光在周身扫出一个圆周,从狮子的鼻尖掠过。细密的电流穿透敌人的身体。
狮子是雷电与火焰和聚合体,凭借自身的抵抗,将伤害降到了最低。
“不会有真正的狮子成为英灵,你不需要化成人形吗,Rider?”
战斗中的狮子情绪暴躁,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它甩头,它四脚在地上奋力踩踏,它突然腾空而起。足底的光芒像是新年里一飞冲天的烟火。
Saber站在地面上,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是在小视我吗?就算是,也要喵喵叫两声当做回答才够礼貌。”
然后回答他无聊挑衅的是一声巨大嘶吼。它的利爪伸长,刀锋一样的弧度上亮着高光。Saber见状收起了调笑的神态。
蓝色的雷电光芒在汇聚成脉冲,强大的脉冲屏障开始旋转,在狮子俯空冲下的一瞬间凝结成一道冰蓝色的重斩。
两道光芒相撞,在半空中炸开一片耀眼的银白。像是宇宙混沌除开,像是银河吸纳再爆破。
March和埃利尔下意识地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否则非被晃瞎不可。
狮子落下来的时候,前足不稳。
而Saber,迎着巨大的冲力用身体承受攻击的腾空跃起,终于躲开砸到脚下的三条白光。地面被砸裂出三条爪痕。
“似乎旗鼓相当呢?”March看向医生。此刻的狮子的前足受伤,已经有红色的血液逐渐渗出皮毛之外。
“圣杯战可不仅仅是Servant之间的战争,还有你跟我的。”
“我不想和一个医生打架。”
“我也不想和你打,但是谁说过战斗一定要使用武力呢?”
March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位医生是一个魔术师,他掌握的自己所不具备诡异法术。March对于魔力的全部认知仅限于女巫骑着扫把、王子被变成青蛙、公主被扎了一下就成植物人了……
Saber和Rider战斗还没有结束,这边已经竖起了属于Master之间的决战旗帜。March望向自己的英灵,眼神有些举足无措。只是个不懂魔法的平常人,这是他最为致命的弱点。
明明是同样的属性,在此时完全相克,如同磁石的两极。电光闪耀如一道天雷,从空中劈开,翻开一道支裂的青光。英灵战斗所发出的太过强烈的感官冲击,让March完全看不清对面的埃利尔做了什么,只觉得头部如同被插入一根铁棒,狠狠地翻搅。
煤灰……警察……四色鱼……睡前故事里的国王坐在宝座上……煤灰变成了一具尸体从房顶滚落……带着斗篷有着丰满双唇的女人……放他逃走的June……伦敦图书馆又高又宽的棕木书架……
March觉得自己的所有记忆如同一本旧书,正在被人用力翻阅,颠来倒去的抖动,让已经破旧残损的书体开始散架。
头疼欲裂。
——你的愿望是什么?
——情人节可以从女学生手中收到20块巧克力。
——你怎么不笑呢?
——他不冷吗?
“滚开……”March抱住头,仿佛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就可以将挥之不去的梦魇彻底清除。他的指尖夹着断发,身体跪在地面上几乎攒成了一个球。
“Master!”英灵最终因为他的声音而分神。
狮子的利爪毫不迟疑。
刹那间的寒光迸溅,锐爪刺进了Saber的左肩。而他挥舞长剑的右手,几乎是处于本能地向前穿去。
挑开了雄狮背上的一层皮。
雄狮没有再进攻,而是退回到了埃利尔的身边。这是为了公平。因为Saber已经将March拉进怀中。March气喘吁吁,终于从一番记忆的狂轰滥炸中清醒过来,他看向眼前的英灵,还好,他认识。
“为什么无法完全操控你的精神和记忆,你不是普通的人,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埃利尔问。
“这个问题啊,也正是我想问的。”他如此决绝的参加这场圣杯战,目的不就在于此吗。如果他的身世如同明镜一般,他何必要参与进这种超出他常识范围的战斗中来,“如果你突然被莫名其妙的人抓走,被他们追杀,被迫召唤英灵,你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吧。”
“你的目的,不是圣杯?”
“这么说,医生的目的也不是圣杯喽?”March虽然是在同埃利尔说话,但是他的视线并不在医生身上。仓库的屋脊上有人是在他被Dos扶起的一瞬注意到的。原本是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红衣服的女孩。
两个Servant一旦中止战斗,马上也可以分辨出敌人的气。雄狮在此发出嘶吼,朝向仓库的屋顶,清冷的月光将屋脊晒上一次白色的柔光。
“既然又有人出现,我想我们必须停战了。”埃利尔抬头看向那个外貌极为年轻的英灵,对方黑色头发盘成两条辫子,做环形扎向脑后,毫不畏惧地冲着地面一干人露出甜美如糖稀一般的笑容。
“看来不止是停战,而是需要联手。”对于有人想要等到敌人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这种事,March可是小气鬼。然而英灵在听到他的话后,竟然一跃消失在了仓库后面,“不用追。大叔你还是好好注意下自己的老骨头吧……流血了……”
“我无意与你为敌。我只是想到找到我要找的人。”
说到要找的人,埃利尔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突然打破平静地温润起来。
“是嘛。”可是我连可以弄丢的人,都没有呢。
隔岸的灯火比这里明亮百倍。这个废弃仓库,就宛如让人深陷的巨大黑暗雾罩,隔岸很亮,灯火通明几乎要将人刺出泪水来。强烈的明暗差异,才让人不论身处何地,都无法尽情地眺望远方。
什么都看不清。而将世界一分为二的静谧河流,水汽却格外弥浓了。
这里,又变成回一开始的寂静,只有刮起的风料峭袭来。
“你要靠圣杯战来改变命运吗?”临别前,埃利尔问。
March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可以实现一次的愿望,真的可以满足人类黑洞一般的内心吗?
……
人类是无法改变命运的。
从虚无中走出来,最终在回归虚无。
我要做的,只是努力地去接近命运的终点。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