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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龙涎香 ...

  •   回程的路上朱厚照有意拖延时间,一路走走停停的。

      路过清江浦时,朱厚照掀起车帘望见窗外的碧波江水,心一动,直接下了车辇。说是要体验一把渔樵之乐,命人备下渔船,不顾众人反对,避开人只带着朱宸濠一路划到江心。

      四周青山绿水,景色怡人,朱宸濠的心也被触动,和朱厚照一起悠闲的钓起鱼来。

      若论钓鱼的话,朱厚照比不过朱宸濠。一个时辰过去,朱宸濠那边早已盆满钵盈,而朱厚照这里则一条鱼都没上钩。

      朱厚照不解,朱宸濠笑道:“钓鱼讲究的是耐心和沉稳,你的心太杂,稍一坐住就动来动去想勾我说话,能钓上鱼才怪。”

      朱厚照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闭紧嘴巴老老实实的守着鱼漂,但坚持没多久还是闷得一下子扔掉鱼竿进船舱,不知去翻腾什么了。

      朱宸濠心情极好,微笑着念了一句孩子心性,也就由着他去了。

      没多久朱厚照抱着一捆渔网跑了出来,得意道:“还是直接撒网的好,方便又省时。”

      说罢就将网抛了出去。

      朱宸濠难得的雅兴被他搅得一点不剩,无奈间转过身去干脆不理他。

      过了一阵听不见朱厚照的动静,也不见他收网。朱宸濠奇怪,转过头却看到朱厚照的身体晃了几下,然后直直的栽进水中。

      朱宸濠惊叫着扑过去,手奋力的向前伸着,却只碰到了朱厚照的衣角。布料边缘划过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痛。

      恍神间,自己下意识地也跟着跳入了水中。

      朱厚照早已没了意识,身体直直的往下沉。朱宸濠屏住呼吸沉下去抓起他的手臂,但怎么也拉不动他,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渔网缠住了朱厚照的脚。渔网的边缘原本就绑满了铅坠子,在此紧要关头更显得沉重无比,带着他们直往下坠去。

      朱宸濠急中生智直接扯掉了朱厚照的靴子,这才得以脱身。托着他浮出水面,却看到船早已漂到远处,朱宸濠索性直接向岸上游去。

      到岸的时候朱宸濠已是精疲力竭,指尖颤抖着去探朱厚照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松了一口气失力倒在他的身旁。

      突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朱宸濠马上警惕的支起身子,看到江彬正持剑向他们走来。

      心中虽惊,朱宸濠表面上依旧镇定道:“你要做什么。”

      江彬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正好可以杀了他。”

      朱宸濠心中一凛,道:“是你给他下的毒?”

      江彬听此话却是颇为茫然:“他中毒了?”

      朱宸濠见他神色知晓他并非元凶,暗暗舒了口气,但又随即脊背发冷:究竟又有谁想要害朱厚照呢?

      不过他此刻也没时间思考这些,必须先将眼前危机化解。

      既然江彬并非元凶,那么此刻杀心必是临时起意。一念之间的杀意,只要加以诱导,定可有转圜的余地。

      朱宸濠道:“你的权力是他赐予的,他死了,身为文官们眼中刺肉中钉的你,也注定活不了。”

      江彬道:“我手握兵权,即是手握皇权。”

      朱宸濠道:“名不正言不顺,宫中太后一道懿旨便可夺去你手中兵权。你好好考虑,天下百姓是愿意支持已统治他们数代的大明朱氏皇族,还是愿支持你这毫无民心根基的奸佞之臣。”

      江彬思考了一下,心明显被说动,却不急于撤回剑,而是紧盯着朱宸濠的眼道:“他卸去你的权势地位,害你沦为低贱男宠,你难道就不想杀他吗,居然还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拼死救他。”

      朱宸濠道:“我之前就已说过,我与他之间纠葛复杂,并非一人死去便可终结。”

      江彬盯着他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剑,自嘲的笑了起来,笑中带着丝丝苦涩:“终究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等朱宸濠回应,江彬将昏迷不醒的朱厚照背起,对朱宸濠道:“还有力气站得起来吗?”

      朱宸濠点了点头,支撑着站起身,两人一起急急去寻御医。

      朱厚照曾说过,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想要利用他,就是想要杀了他。

      出身皇族,朱宸濠第一次听,就能理解此话的含义,而如今他也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悲哀。

      朱厚照躺在床上,眼闭得紧紧的,但一直都是醒着的。左手垂在外面,不知在握着什么东西,握得太用力,指甲都几乎要嵌进掌肉里。

      屋中没留下人,只有朱宸濠在一旁静静的照顾着他。发现他正在和自己较劲,看不下去,掰开他的手取出握在其中的香料,换上自己的手与他紧紧相握。

      自从落水救出后,人虽然在御医的治疗下清醒了,但染上了风寒,已病几日了。

      中毒的原因查明了,乃是曼陀罗。要不了人命,但能挖空人的精神,使人一步一步的变得昏迷、惊厥,最终神智失常。

      饮食不会有问题,每一样食物帝王入口前都会有人验毒。御医费了一番功夫,最终将注意力放在朱厚照每日必用的香料上。

      为彰显尊贵,龙涎香一向为帝王专用,御医发现其中掺杂了曼陀罗,极轻微的份量,需日积月累燃此香才可中毒,而且不易被人发觉。

      朱厚照听御医禀告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命他管住嘴不要将此事外传,便叫他退了出去。

      朱厚照倒在床上,想起了张太后,想起了她那张在外人面前无比慈爱却在单独相处时对他无比冷漠的脸,又想起了她寝宫之中终年焚烧的甜腻而又令人作呕的香味。

      “岭南贡来的那株唯一的曼陀罗,当初是被仁寿宫要走的。”

      朱厚照的声音嘶哑,说话时带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朱宸濠扶着他的身体喂他水喝,冷然道:“那便不要再留她了。”

      朱厚照却摇了摇头。

      他十五岁的时候,孝宗病危之际遣开众人独留下了他,支撑着力气将一块残缺布料扔到他的面前。

      朱厚照拿起布料仔细观察,见料子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却仍是不解。

      孝宗告诉他,那是当年在朱厚炜死去的火场中发现的,是朱厚照幼时所穿的披风的衣料。

      孝宗说这个秘密被他埋了许多年,如今快要死了,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为何要狠下心来杀掉自己唯一的弟弟。

      朱厚照只是淡淡回他,当年在御书房,母后劝父皇改立太子的时候,他就藏在屏风的后面,什么都听见了。

      孝宗听后沉默了许久,最后道她名义上终究是他的生母,又害死了她唯一的孩子,有负于她,只求他在自己死后好好善待她。

      朱厚照靠着朱宸濠的肩,心想自己也算是善待她了,而她这么多年来又是如何对待的他。先后想要掌控他与他的子嗣,后来在他决定不留下皇嗣时,又将主意打回到他的身上,想要使他疯癫失权,进而以皇太后身份控制整个大明王朝。

      但他还是对朱宸濠说道:“我答应过父皇,我不能杀她……”

      朱厚照小的时候,孝宗整日忙于政务根本无暇管他,顶多隔几日过来问问他功课的事。

      每到下雪的日子,朱厚照小小的手经常会扒在窗沿边上,望着园中晶莹的残雪出神。

      孝宗知他自小未出过紫禁城,有一日难得政务清闲,便告诉他要带他微服出宫赏雪。

      朱厚照一听高兴坏了,兴奋地换好衣服,与孝宗手拉手出了东宫,然而走在半道便被人截了下来。

      内侍禀告河北闹了雪灾,当地百姓衣食无依,大臣已紧急入宫,只等皇上的旨意了。

      一旁的朱厚照一听不妙,马上紧抓住孝宗的衣角,不愿放他离开。

      而孝宗只是笑了一下,无视朱厚照殷切期盼的眼神,安抚他说过几日会带他出去,然后拉开他的手和内侍离开了。

      然而雪灾平后赶上年关,年关过后又是春耕,政务忙碌日子久了孝宗自然就忘了。直到孝宗驾崩,朱厚照也没出过一次紫禁城,没能与自己的父皇好好的去城郊看一场雪景。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朱厚照幼年在深宫中难得的温暖记忆了。

      朱厚照知道,父皇是爱他的,但他身为帝王背负苍生,只是没有精力将这份爱表达出来。

      想到此,朱厚照继续道:“我不能杀了她,那是父皇唯一的遗愿,我至少要为他实现。”

      朱厚照感觉很冷,像是回到了曾经,他站在寒风中望着孝宗离开。英明的君王心中只念着他的臣民,脚步匆匆的。朱厚照等了许久,直到孝宗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也没等到父皇转身回来。

      朱厚照抱着朱宸濠,紧得仿佛想要将朱宸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暖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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