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刹那芳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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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慢过去，离开安陆州的期限将近。朱厚照想要再多留上几日，没想到刚出口几句就被众大臣们左一句“陛下！”，右一句“不可！”弄得烦不胜烦，结果灰头土脸的跑回来了。
看他一副狼狈模样，朱宸濠觉得好笑，板着脸忍了半天，几乎要憋出内伤来。
“瞧你这皇帝当的，好像是他们的奴才似的。”
朱厚照听了居然没有生气，头枕着双臂仰躺在床上，翘着腿笑道：“皇帝啊，说得好听是坐拥万里江山，享受万人景仰。但累了不能休息，无聊了不能出去玩。稍微想要反抗一下就会像我一样被骂作昏君，整日锁在紫禁城这个笼子里，不就是这全天下人的奴才嘛。”
朱宸濠听不下去，反驳道：“历代帝王身后背负着天命，掌控天下大权。有得到必会有付出，这是责任，怎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我的父皇是贤君，但我真就没见他有得到过什么”朱厚照叹道，“还在娘胎的时候险些被万贵妃害死，生下来就被藏着，直到六岁才与自己的父亲相认。被承认皇子身份不出一个月，一直照顾着自己的生母与内侍就被嫉恨的万贵妃杀死。成为太子之后又几次差点被废掉，后来好不容易继承皇位了，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整日重病缠身，才三十六岁就驾崩了。他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刻在冰冷石碑上的后世美名吗？人都不在了，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处。”
朱宸濠被问住，竟不知该如何回他，半晌苦笑道：“当年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抢夺你视如敝屣的皇位，你看在眼中，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这下轮到朱厚照不知所措了，赶忙起身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会笑话你呢。”
见朱宸濠没有应声，怕他是在生气，朱厚照竟孩子气的伸手挠他的腰，弄得朱宸濠哭笑不得。
朱宸濠怕痒，最终软在朱厚照臂弯中。朱厚照的唇俯在他的耳边，语气忽然变得认真道：“多留几日的话，或许还能找机会安排你多看看他，可惜了……”
朱宸濠道：“见一面就够了，只要知道他安好，我就无憾了。”
朱厚照问：“知晓他是未来的皇帝，你不高兴吗？”
“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尤其是听你说起帝王之路的艰辛与孤独的时候。”朱宸濠微微闭上双眼，将身体完全依靠在朱厚照的怀中，“这条路是我们为他选的，不知他是否喜欢，以后又会不会怪我。”
朱厚照笑道：“你的担心多余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朱宸濠也笑了：“你说的是。”
朱宸濠感觉自己的一生像是一道崎岖的山路，他向着终点努力地往上爬。中间少不了磕磕绊绊，走的时间太长，久到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他累了，想要坐下来休息，但心中不服输的意志，支撑着他继续闷头前行。直到朱厚照的突然出现，为他扫清了前路的障碍，带着他直奔到终点。然而目标虽实现，他竟觉得心中空了，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禁锢着他的枷锁消失了，却带给了他无限的茫然。
回程的路上经过南京，大队留在城中休息，朱宸濠趁空闲找过江彬一次。
朱宸濠如果想要见江彬的话很简单，只需要临窗弹奏一首琴曲作为暗号即可。
一般的七弦琴曲婉转柔和，只有那首曲子是慷慨激昂的，颇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即使是不精通音律的江彬，也能一下子听出此曲中的戈矛杀伐之气。
“今日你这曲子弹得真是糟糕。”
朱宸濠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江彬，道：“哦？左都督大人有何指教。”
江彬道：“曲调虽激昂，但杀气全无。形似而神不似，不是糟糕是什么。”
朱宸濠笑了笑，心想一切都过去了，他可以不用再杀人了，自然就没了杀气。
朱宸濠道：“上次拜托你的事……”
江彬马上心虚道：“那个……，大明藩王众多，加上南巡事务繁忙，实在是分身乏术。期限可否宽限一下……”
朱宸濠道：“我叫你过来并非是催促你，而是要告诉你此任务已取消。”
江彬感觉这任务当初就来得莫名其妙，如今取消的也是更加的莫名其妙，便忍不住问：“为何？”
朱宸濠道：“我已经提前知晓了，自然不需再查。”
江彬总觉得眼前微笑着低首抚弄琴弦的朱宸濠看着与从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同。
想起每次暗号都是这一首曲子，江彬随口问道：“此曲叫什么？”
“广陵散。”
江彬原本姿势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一听此回答激动得猛然站起，抓住朱宸濠的手腕扬声道：“你是宁王？”
朱宸濠心头一凛，冷言道：“你认错人了。”
江彬道：“广陵散原本在魏晋已成绝响，是宁献王在民间加以收集整合著成《神奇秘谱》才得以恢复全貌，《神奇秘谱》收藏在宁王府中。你若不是宁王，何以习得此曲。”
朱宸濠反驳：“宁藩已除，《神奇秘谱》流落出王府，在民间流传，难道每个习得此曲之人便都是宁王吗？”
“广陵散原名为《聂政刺韩王曲》，再加上嵇康之死与宁王之乱，在世人眼中已是不详祸世之曲，在这世上敢明目张胆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弹奏的，恐怕就只有宁王本人了。”江彬盯着朱宸濠的眼，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对方心中，“原本我就有怀疑，传世名琴说少也不少，为何皇上单单为你寻来了与宁藩密切相关的飞瀑连珠。如今我终于有了答案。”
朱宸濠暗暗惊叹江彬的缜密心机，担心以此人之野心，不知会如何利用此事为自己牟取权利。如若放任，必将对自己与朱厚照有所危害，心想此人已留不得了，却也不明江彬为何独独对宁藩之事如此了解。
仿佛看透朱宸濠百转千回的心思，江彬道：“你一定奇怪，为何我一介武人，却对乐谱之事如此上心。其实，我只是对宁王上心而已。”放开朱宸濠的手，江彬坐回椅子上，道，“你一定不记得我，但我一直都记得你。十几年前长江大水，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童，家园被毁孤苦无依，随着灾民四处漂泊。快要饿死的时候，你带着赈灾粮出现在众人面前，救了所有人的命。这么多年你的相貌在我脑海中已经模糊，但我仍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人们向你跪拜，高呼宁王千岁的场景。”
朱宸濠想不到世上还有人会记得此事。世人一向只念着鄱阳湖下所埋葬的亡灵，却从来不记得他当年洪灾之中所救下的数万生灵。
就因为他败了，后世对他的评价永远只能是残害万民的乱臣贼子。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我决计是想不到，再见会是如此情景。当年我在边塞从军听到你兵败被俘挫骨扬灰的消息时，心中惋惜一代枭雄就此陨落。如今见到躺在仇敌身下辗转承欢的你，倒希望你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死了。如果我是你的话，至少也要杀了他。”
朱宸濠想着，以现今之局势，杀了朱厚照对他而言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朱厚照死后，朱拱橼继承皇位，他必然可以在朱拱橼背后掌控天下大权，再也不用无声无息的藏身在豹房之中了。
然而人毕竟是人，有感情有血性，终究不是躺在棋盘之上的冰冷棋子。
沉默许久，朱宸濠道：“我与他之间的纠葛，远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你身为局外人，无须再多言。”
听闻此话，江彬盯着他欲言又止，但过了许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拂袖而去。
傍晚的时候朱厚照来找朱宸濠，又是一身平民服饰，朱宸濠知道他心血来潮想出去散心，于是换了衣服与他一同出行。
没想到两人运气不错，出游正巧赶上了花灯会。一眼望去人流熙攘，一番盛世般的景象。
朱厚照瞧着新鲜，左碰碰右摸摸的。朱宸濠忍不住道：“京城的灯会远比这里盛况空前，也不见你如此兴奋。”
朱厚照回道：“笼子里无论布置得多么精致华美，也比不上真实山野间的淳朴风景，更令鸟儿悠游快乐啊。”
顺着道路行至拱桥上，朱厚照向桥下望去，河面上尽是五彩河灯。他自小生在北方从未见过此习俗，便拉着朱宸濠问：“他们放这个做什么？”
朱宸濠道：“许愿。”
朱厚照一听更兴奋了，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的拽着朱宸濠的袖子下了桥，买了两个河灯也要玩。
等到要写下愿望的时候，朱宸濠举着笔犹豫一阵。想起自己的曾经，觉得这河灯许愿实在是不灵验，只能拿来骗骗小孩子。于是叹了口气，想随手写几字，但笔落在纸上，还是下意识地写下：愿一世安宁。
才刚写好，朱厚照就伸着脖子来偷看。
朱宸濠转身一挡，道：“被别人看到的话，就不灵了。”
“我又不是别人，再说有我的愿望在，你的愿望不灵也能灵了。”
朱宸濠没理他，直接把自己的河灯往水里一放。河灯一下子漂到水中央，朱厚照无奈只能站在岸上干瞪眼。
好奇朱厚照刚才的话，朱宸濠趁他不备将他的河灯抢来，却看到灯中写着：愿皇叔所有心愿皆可实现。
心一下子被触动，朱宸濠当场愣住。回过神来抬头，正对上朱厚照深情的眼。
朱厚照故意摆出一副委屈表情道：“皇叔好过分，不准我看，却来抢我的。”
朱宸濠笑道：“你不是说了，又不是别人，看了也无妨啊。”
朱宸濠一笑起来眉眼微弯，双眸在水银般流泻的月光下更显晶亮，澄澈的不带一丝阴影。
朱厚照仿佛被蛊惑住，心一窒，俯下身来，情不自禁的吻上了他的唇。
朱宸濠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推开了朱厚照。顾下左右，发现周围人们都在忙着放灯赏灯，没人注意到他们，便暗暗舒了口气，未发觉到自己的脸早已红透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刹那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