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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8. 妖精之别(二) ...

  •   坂上桑的委托金总额最终定在八十万。当听到“八十万”这个数字的时候,坂上桑愣了愣,也只是愣了愣。
      朝仓音弥说过,会来情报屋的人绝对有经济实力,只要你敢开价,那些钱你就能拿到。
      楼下连贯的谈话声已经消失,变得安静起来,只偶尔有纸张摩梭的沙沙声——那是委托协议的合约,一共三张纸,当然委托人只需在最后一张纸上签名即可。
      朝仓音弥又翻过一页书,窝在楼上的沙发和靠垫中,神情惬意而懒散着。
      就像前面说的,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坂上桑讲故事的那段时间里,朝仓音弥看过二十页书,或者更多。
      大概是一刻钟之后,坂上桑离开了情报屋,相比来时定心了不少。
      朝仓音弥看完那章的最后一页,合起书册下了楼。
      楼下,山名加依与北条和夜嬉笑着说些什么,神情间偶尔有小女生般的痴迷。
      也许是个俊秀的男子。
      朝仓音弥这样想着,却并没又去看,伸伸懒腰,取下墙上的外套,似乎也打算离开。
      “要走吗?这个大客户你不管?”北条和夜摆弄着资料和照片,那是坂上桑留下的。
      “你知道的,我对找人这种没兴趣。”朝仓音弥边说边系着风衣的腰带,并没有空暇抽眼去看台面上的照片。
      “但是音弥,你不觉得这个男孩感觉怪怪?”山名加依凑在北条和夜身边,看着照片皱起了眉梢。
      北条和夜举起山名加依凝视的照片,上下打量,“很怪吗?”
      “他太精致……精致得好像瓷娃娃。”
      换一句话,意思就是精致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活过,与故事里那个鲜活可人的形象不匹配。
      “我看看。”说话间,朝仓音弥到了两人的身后,看着照片,却是微微顿了顿。片刻后,她道,“这个人……我见过……”
      朝仓音弥见过,在七年前,二〇〇五年英伦的宴会上。

      那年朝仓音弥十岁。在那个尚有些少女情怀的年岁,她一眼在无聊的宴会上看见了他。
      她不知道他是谁,在她离开之前,没有见到过他的家人或者是女伴。他一直是一个人。按理说,美男子如他一般,应该是不乏美女相伴,而他周身散发的气场却硬生生止住了女士的步伐。因为那低沉的气流,分明在说,生人勿近。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环臂依墙站着,微微屈起的腿,修长挺直。即便满室金碧辉煌却也耀眼不过他一身白色礼服。白色礼服上有金线勾勒的山茶花,寥寥数笔,却是风雅无限。配着一头亚麻卷发,气质非凡。
      或许是她打量得眼神过于明显,他回过头,看到了她。当彼此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的瞬间,朝仓音弥感觉自己被深深惊艳。薄荷兰的眼眸凉带着冰霜般的疏离,却又美到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精致的五官,华美的衣饰,完美到无可挑剔,活像瓷娃娃。
      是的,瓷娃娃。
      十岁的她,在看到他时,心中闪过的是那样三个字。
      工致冰冷,没有真实感。
      那一年一眼惊艳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
      虽然时时会想起那种惊心的美艳,但她也确实不曾想过与他再遇。
      佛说,前世三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生命里,能够与他相遇也是一种幸运。本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自然也不会对他有多少奢求。
      然而那时的朝仓音弥毕竟是年幼,看到了他的外表,却看不到外表下埋藏的许多。
      在今天的朝仓音弥看来,如同瓷娃娃一样的他,没有心。他的心落在了哪里?那一定是一个悲伤而又漫长的故事。
      而她,喜欢有故事的人。

      映衬着嘴边奇妙的皱褶,朝仓音弥轻轻将照片按在桌上,“和夜去调查石原纯陌的日程以及最近会出席的公众活动,加依去调查98年到04年间的学生表,谁和茶泽罗的关系怎么样,查清楚,关系好的列一张表,去拜访下。我会联系英国那边,在各名家贵族里比对出茶泽罗的真实身份。”
      山名加依与北条和夜相视而笑——这周有得好忙了。二人回到各自的办公桌,目送朝仓音弥远去,却没有半点怨言。尽管现在看来忙的是她们两个,但实际上工作的大头朝仓音弥都会自己去做。
      用朝仓音弥的话说,坐惯了高位却什么都不做,脑子会生锈的,而她也会无聊到死的。
      北条和夜几乎一夜未眠,在第二天周三的中午,将石原纯陌的日程和比对好的可接触时间一并给了朝仓音弥。
      得到消息的朝仓音弥也没有多耽搁,在下午体育课的时候,直接赶到美术馆,制造“偶遇”。只是第一次的尝试并不成功,由于种种原因,朝仓音弥直到闭馆也未能见着石原纯陌。
      所以周四下午,她又去了。

      现年42岁的石原纯陌把生活重心更多得放在了家庭上。早上她基本不工作,在家里料理家务、做饭烧菜,忙完这些后,会有一小时的素描写生时间。下午一点会到工作室,指点青年画家,自己习作,三点左右可能外出取景,到四点半回工作室。再过一个小时,五点半回家,六点开饭。
      每年春季伊始,石原纯陌会为学生举办汇报画展,那是多年来的惯例。画展的展厅设在南青山的现代艺术馆。那虽不是能比得上东京美术馆之流的艺术殿堂,但是对于作画的人来说,自己的画作能被选中并挂置在艺术馆中,是何等的荣耀。所以每年,学生的积极性很高,作品的质量也有保证。
      画展对外开放,画展中展出的作品是一学年中学生们公认的最佳画作。画展的目的是为了褒扬学生的成果,也是为了鼓励学生再接再厉,努力登取艺术的高峰。
      画展持续一周,开放时间为周一至周五早九点至晚五点,周六周日仅对学员及家属开放。而冰帝放学时间在下午三点,社团活动一般在四点半左右解释,此时再搭乘银座线从银座到南青山花个15分钟,走到艺术馆再花个15分钟,按照最短的时间来算,也是赶不上的。所以,要想利用这个机会见到石原纯陌,朝仓音弥唯一的方法便是提前离校。

      周三下午的画展,朝仓音弥从一点呆到了五点,一遍遍地看着画作,看到心烦也没能看见石原纯陌,后来听说是工作室里有了点差错,所以来不及过来。相比之下,周四的运气就好多了。
      朝仓音弥在艺术馆里做做看看一个小时之后,石原纯陌出现了,那时大概两点。馆里除了她,还有三人。那三人似乎是老看客,与石原纯陌一一相识,四人交谈了半小时左右,看客陆续离开,馆里除了石原纯陌,只剩下她。
      朝仓音弥站在一幅唯美写意画的前方,画面里微蓝的天空下弥漫着水汽,似是新雨过后,雨后湿润的空气中飘满一天的羽毛,棕褐白灰,深浅不一,硬柔不同。
      很好的画技,很美的感觉。
      总之,是很适合女孩子口味的风格。石原纯陌是那样觉得,而那也是她对朝仓音弥说的第一句话。
      朝仓音弥却说,这副画美得空洞,然后毫不惊讶地看见石原纯陌惊讶的表情。
      喜欢唯美的大抵有两种人,一种是纯情的小女生,另一种是完美主义者。
      如果作者是前者,则在她的画里应该流露得是小女生对世界美好的向往,而落羽纷飞在雨天的场面有几分衰颓,不符合初涉世人满心热情的追求。若是后者,则应精细地再现每一处细节,这羽毛好虽好,但就整个画面来说,缺乏真实,是什么样的时节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造成那么多脱落的羽毛?按照画面的视角来看,这群鸟应该是在飞。飞行的鸟落下那么多羽毛,还能安然无事的飞翔,它也的确超神了。
      如此看来,作者既不是纯情的女神,也并非追求完美,只是为了唯美而唯美,而画作的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及内涵,空有技巧,又怎么能算佳作?
      石原纯陌听着朝仓音弥的评论,沉默了。沉默只是半晌。半晌之后,她再看向朝仓音弥的目光里带上了浓厚的兴趣。
      在当今这样的世界,又在东京这样高节奏的都市中,说实话,很少有人会愿意牺牲宝贵时间,去看那名不见经传之人不知所谓的画作。会来参观的,说白了也只是那些学生们的熟人——朋友、同学、家属……这些人大多是不懂艺术的,来看画,也不过是捧个场。
      所以能够碰到朝仓音弥这样的,石原纯陌兴奋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有一点,朝仓音弥并非真的理解艺术。她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懂毕加索的抽象画作美在何处,极度的扭曲和夸张反而不如平板的画作更吸引她的眼球。她很普通,所以那些高级货她不能理解。不过好在,她接触的人并非顶级的画家,也没有敢做那顶级画作的胆识,画的画总的来说,还是中规中矩的。
      对于那些不是过分标新立异的事物,朝仓音弥的眼光有她的独到。比如她能一眼看透那些资质尚浅的人的心思,她的眼力在与心理相关的领域精锐得慑人。如果你问她为什么,她或许会告诉你,没办法,这是天生。

      再后来,石原纯陌陪着朝仓音弥看过很多很多的画,大部分时间是朝仓音弥在说,她在听,不时赞扬几句。时间转眼而过,很快过去了两个小时。在两个小时之后的四点半,她们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幅画作。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连朝仓音弥都佩服自己。面对那些她根本不敢兴趣的话,一遍遍地看到想呕,却能在面对石原纯陌的时候讲的这般头头是道。
      最后一幅画,不同于前面许多,笔触间隐隐的锋芒胆大,朝仓音弥看得真切。整副画中只有黑白灰三色,却叫人看得眼前一亮。很显然,这人的水准,远高于其他。
      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的人眉眼含笑,嘴角温婉翘起,似乎在耐心地讲解些什么。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西装领带金丝边眼镜,一样不少。这般看来,并无异处,而它的妙就妙在肚子上横开一刀,把本该是衬衣西服的大半上身透视。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作者便让你知一回心思。
      剖析开的内里将那人的花花肠子展露无疑,肠子中想到的是利益、金钱、利用……全然是口蜜腹剑的图像再现。口蜜腹剑、花花肠子,这样的事人人都知道,但是会真正画出来的,恐怕是寥寥无几。
      而此人画的虽是口蜜腹剑,表面看去是批评,但仔细看却透着些许世故的味道。那人的形象塑造的是极美好的,甚至是他肚里那些利益、金钱、利用的代号也是以极美的手法呈现的——换句话说,作者没有丑化这些,相反是加以美化了。还有画作右上角的一字铅笔“fusion“,融合。对于这种适应社会并深得做人之道的做法,似乎是极力张扬的。
      所以朝仓音弥说他颇有锋芒。
      “真是卓绝的眼力。”没有前时的欣喜,没有前时的激动,石原纯陌默然一时,方道。
      她叹了口气,向着朝仓音弥笑笑,笑容间有些苦涩,似是想说又不想说的纠结,而纠结之后,她终究选择了说——“那是我这辈子教过最有才的人,而他却在将临顶峰时突然离开了。”
      来了。朝仓音弥神色不变,心中暗暗一笑。她的判断,她的直觉,告诉她,石原纯陌讲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茶择罗。她看过茶泽罗送给坂上桑的那幅《布朗普顿》的影印,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风格,却又能让你一眼辨别出——独到的意蕴和气场。
      石原纯陌用手指拂过画面,神情呆呆有些痴惘。在那一瞬间,朝仓音弥有种感觉,这样的动作,她已不知重复过多少次。
      “这幅画我每年都留着。想着哪天他回来,看到这幅画,知道我还有他曾经的同学们都挂记着,或许会回心转意。”她顿了顿,声音多了几分沙哑,“是我太天真,他那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回头。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过来和我说,老师,我要放弃画画……”
      “他有自己的目标吧。但是您至少还有他留下的作品。有一份回忆也足够了。”朝仓音弥的视线越过石原纯陌,看见了不远处进退犹豫的门卫,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朝仓音弥并非什么好心人,她转移话题,是因为她想听石原纯陌继续将故事,如果让门卫来催,石原纯陌草草了事,才不合她心思。
      石原纯陌微扬起头,眨了眨眼,:“回忆……对,你说的对。周六有空吗?有空的话请来一下我的工作室,他的作品我想与你一起看。”
      朝仓音弥点点头,石原纯陌从衣袋里抽出纸笔,留下了地点时间,并嘱咐她说只要把纸条给门卫安保看,他们会放行的。朝仓音弥一一答应。

      再回到居所的时候,时间将近六点。朝仓音弥在昏暗的灯下吃着“全家”的盒饭,笑意凉薄。
      有相逢,必要相离。人也好,妖精也好。
      其实真正悲痛的不是离别本身。因为离别背后的念头是那些被称之为诡谲人心的东西,或是为了护人周全,或是别无选择。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如果你决定接近真相,那么请准备好一颗凉薄的心。最真的真实,往往也等于最现实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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