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曳希

4、第四章

　　次日，正埋头伏案写报告的罗雅汐忽见蒋苔英疾步如飓风般朝她席卷而来，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摆出严刑逼供的架式：“昨天下班时，将你接走的黑色轿车是怎么回事？”

　　罗雅汐早早心中有数，不敢隐瞒，据实以答：“是靖桦禹。”

　　“啊，猛蛇出洞。”

　　“我不是鼠类。”罗雅汐抗议，“说得似动物园。”

　　“求爱如同捕猎，快、准、狠，没有区别。”

　　罗雅汐对于她惊世骇俗的怪异论调嗤之以鼻。

　　蒋苔英见罗雅汐小觑自己，异常不服气：“我还曾听人说过，《孙子兵法》中的一招一式都可以用来发动爱情攻势。”

　　罗雅汐哑然失笑：“建议教育部将《孙子兵法》列入必修课程。”

　　“可靠吗？”

　　罗雅汐不解。

　　“我是说，他为人怎么样？家世如何？”

　　“我今天就打电话给他，请他拿出靖家族谱，好研究祖宗十八代。”

　　蒋苔英被她调侃，心中不悦：“你最应该去民政局查清他是不是已婚，这个至关重要。”

　　罗雅汐赶忙握住蒋苔英的手：“我错了，我知道你关心我。”

　　蒋苔英大度，也不同她计较：“女孩谈恋爱最要紧懂得保护自己，免得有朝一日吃了亏却无处申诉，打落牙齿和血吞就是如此。况且，你父母又不在身边，理应加倍当心。”

　　此等真情，令罗雅汐感动。

　　再见到靖桦禹已是一周之后。

　　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疲惫不堪。

　　罗雅汐惊诧。

　　靖桦禹用手摸了摸脸颊，没奈何地解释：“自从出差回来马不停蹄，日以继夜，无休止地忙碌。”

　　“公司做什么项目？”蒋苔英说过，应先打听清楚对方家底。

　　“投资房地产生意。”

　　罗雅汐颔首，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需要回家休息？”

　　“不用担心，我精力十足。来，让我们看一场电影。”

　　罗雅汐心里打了个突，忐忑不安地想：那儿可会是初次牵手，抑或亲吻的地方？我是否应该欣然接受？但这不过是第二次约会。

　　靖桦禹转头见她愣在原地出神，不禁莞尔，停驻欣赏。她容貌娟秀姣好，表情专心致志，惹人怜爱，引人无限遐思。

　　罗雅汐回过神来，发觉靖桦禹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宛如被他看穿想法，顿时赧颜，慌忙迅疾躲入车厢内。

　　事实证明，她的确多虑了。

　　电影开场二十分钟不到，靖桦禹已然斜靠着椅背睡熟。

　　罗雅汐情不自禁别过头观察，忽明忽暗之间，他的睡脸异常可爱。她忍不住好奇，他的梦乡是什么样子，能令他这般安稳沉酣？还有，她暗自庆幸，他不会扯鼾。

　　她轻手轻脚将他脸上的眼镜摘下，他的五官棱角更为鲜明。她将眼镜紧紧握在手中，以至于电影散场递还给他时，镜片上一层水雾。

　　靖桦禹歉疚万分，搔搔头：“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无趣的人，提议看电影自己却睡着。”

　　“影片很乏味，不看也罢。我倒羡慕你聪明地选择沉睡，我看得胃部纠结。”

　　靖桦禹笑：“与电影无尤，那是饿着的。”

　　罗雅汐拍一下脑袋，作大彻大悟状：“是吗？原来如此。”

　　他们找一间餐厅吃夜宵。

　　“连累你不能够休息。”

　　“轻重缓急，总需要差别对待。”

　　罗雅汐失笑，把工作上的一套都带入约会之中了。

　　“其实同你跳舞那天，我刚下飞机，取了车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给你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

　　罗雅汐心疼。

　　“我担心回公司后就没办法再抽身。”

　　靖桦禹送她返家。

　　“答应我，睡个好觉。”

　　罗雅汐真舍不得他为了陪她约会而牺牲睡眠。

　　“会的，现在不仅能睡个好觉，还能做个美梦。”靖桦禹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笑。

　　“小心驾驶。”罗雅汐提醒。

　　今夜是周末，罗雅汐冲过澡，看一看时间，拨电话给大洋彼岸的父母亲。

　　她与父母亲每周通一次电话。

　　接电话是母亲。

　　“在做什么？”

　　“我在烘烤奶油蛋糕当茶点，下午将举行一个社区的小型聚会。”

　　生活内容颇为丰富，令罗雅汐艳羡，好过日日上班下班，平淡如水。

　　“喔，妈妈，我仿佛可以闻到蛋糕的诱人香味。”罗雅汐一派向往之情，“儿时，你总是用可口的奶油蛋糕奖励我，考取好成绩啦，帮家里做件小事啦等等等等。”

　　彼时，别的孩子在家中用劳动力挣取零花钱，她却在拼命挣取奶油蛋糕，可见一点金钱观念也无。

　　母亲在另一端呵呵地笑。世间的母亲都最爱回忆孩子的童年，那时，她们是孩子生命中的全部。

　　“只是小小的奶油蛋糕也终于把你养大了。”

　　“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罗雅汐由衷地说。

　　“你这孩子，专会哄人。”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罗雅汐皱着鼻子笑：“爸爸呢？”

　　“他在整理花园。”母亲顿一顿，“我叫他来听电话。”

　　“让他忙吧，没有关系。”

　　“小汐，你今天特别开心，是不是有好事发生？”

　　罗雅汐一怔：“这么明显？”

　　“就是说有啦？”

　　罗雅汐大笑，撒娇地道：“妈妈，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可是……”母亲终究免不了担忧。

　　“我会保护自己，妈妈，我长大了。”罗雅汐宽慰母亲。

　　“你在我眼中永远是孩子。”

　　千百万母亲的口头禅。

　　轻轻放下电话，罗雅汐嘴角全是笑意，欢愉得挡都挡不住，自眼角眉稍肆意飞溅而出。

　　她用手托住双颊，摇头晃脑，对自己说话：罗雅汐，罗雅汐，八字还未有一撇，不得太快意，倘若仅是幻觉，可要伤心的。

　　如斯这般想一想，才走至卧室。睡意恁地充足，没来得及翻几页书，已倒头大睡。

　　一觉睡至近晌午时分才醒过来，罗雅汐甚觉酣畅，尽情伸个懒腰，到厨房为自己煮一杯咖啡。

　　她惦记起孔孑。三周过去，可有进展？转念一忖，甚感好笑，她犹如着急自己孩子终身大事的母亲。

　　不应当，不应当，孔孑不过十六岁，爱情怎可以是他的全部？他的未来长着呢。

　　仍然忍不住上网同他联络。果然，他在。

　　“作业已经写完了？”罗雅汐第一句便问。

　　“正在网上抄作业题答案。”

　　“啊，现在的孩子真好，连作业答案都可经由网络找到，我们那个时代电脑是什么模样还得通过电影了解。”

　　等待良久，孔孑没有回复，罗雅汐正准备下线，以免打扰他做功课，他忽然又打出几个字：
　　“我们没有一点进展。”

　　罗雅汐也早猜测到，是以，问：“怎么回事？”

　　“相当复杂，一两句说不清。”

　　“待你完成作业，我致电给你。”

　　孔孑焦急：“现在。”

　　罗雅汐自有原则，坚持道：“下午。”

　　孔孑只得应允。

　　谈话就此结束。

　　恋爱中的挫折催人成长。罗雅汐对着电脑屏幕吁一口气。

　　罗雅汐为自己做三明治当午餐。

　　读小学时，每年学校组织郊游，母亲总会替她准备这样的三明治当午餐，在她眼中，已是美味佳肴。她常希冀再有出游的机会，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紧随队伍游玩，心思却全在肩上的背包里。一心盼着午餐时间赶快到来，曾因此写不出游记上缴。

　　如今的孩子，十分方便，外出游玩前走进超市，十五分钟内即可准备妥当一切。任何所需索取快捷，得心应手，却唯独不懂得如何与周遭的人相处。

　　她一边大嚼食物，一边整理几日来的咨询辅导日记。自她在校参与义务工作首次为人做咨询时便有此习惯，多年来已写满三本。医疗工作讲究经验，经验丰富遇事不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理咨询亦是如此。这些日记本是她的宝藏，手到擒来的诊疗手册，迷雾之中能为她指明通途。

　　下午近四时，她终于腾出时间给孔孑拨电话。

　　“雅汐姐，我在她面前紧张得像木头，除了打招呼，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受了什么影响？”

　　“同学都说我太严肃，没有人缘，所以我觉得自己就算约会她也没有胜算。”

　　“所以，你索性不开口？”

　　“我是不是一个懦夫？”

　　听得出孔孑颇受困扰。

　　“当然不是，人在爱情面前缺乏勇气十之八九，许多成年人甚至还不如你。”

　　孔孑并未舒心，焦虑地问：“雅汐姐，什么才能让我在她面前引起注意和好感？”

　　罗雅汐毫不犹豫地回答：“微笑。”

　　“这么简单？” 孔孑不甚相信。

　　“为什么你的同学认为你严肃？我猜，多半是由于你缺少笑容。”

　　孔孑略一忖，表示赞同。

　　“相信我，装酷的人其实非常幼稚，不过是用面无表情掩饰自己的无知。”罗雅汐道，“因此，酷绝不是与人相处时最好的表情，微笑才是。”

　　“可装酷的男生依旧有女生崇拜。”

　　“你需要那么肤浅的追捧？”罗雅汐反问。

　　“真的有效？”

　　“明天上学数一数，你的一个微笑可以换取多少个回应的笑容？”

　　“可我容易忘记微笑。”

　　“经常提醒自己，嘴角向上。过一段时日，习惯成自然。”

　　“对仇家也这样？”

　　罗雅汐用食指抵住“扑扑”直跳的太阳穴：年纪不大，却连仇家都有了。大概要等到他们踏入社会才能完全明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息事宁人法则是生存的至上法宝。

　　此时，她只能对孔孑如是说：

　　“是的，对待他们也一样，而且将会给他们造成致命的打击。”

　　“好的。”孔孑想了想，又说，“其实，昨天我曾有一次不错的机会。她说要去买参考书，我没有胆量问她，我可不可以一起去？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身上仅有两块钱。可是看着她上车，我就后悔得要命。”

　　罗雅汐苦笑。是，这又是一个谈恋爱的麻烦地方。

　　“不怕，还会有下次机会。”罗雅汐安慰他。

　　“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的，他们那么年轻，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来。

　　“雅汐姐，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希望在你不上班的时候也能联络到你？”

　　“没问题，我把号码给你，包括你若同她约会没带够现金付帐也可以立时找我，我会放下手头所有事情飞奔而去。”

　　孔孑笑了笑：“好，你就能够见到她，她真的很可爱。”

　　一个女孩如此再三被称赞，亦是值得骄傲的幸福和荣耀。罗雅汐简直就要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