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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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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气温凉爽的雨天,最适合赖在床上不起。闹钟已经响过一遍,罗雅汐纵容自己再躺十分钟。她换了个姿势,为这十分钟的舒适。
享受过后,她无可奈何地离开柔软大床,掬清水洗脸,换上职业装束,出了门,又是清晨街上行色匆匆赶着上班的云云众生其中之一。
原以为今日与其它日子并无不同,谁知竟有意外惊喜。
她的桌上放着一束风铃草。一个个似铃铛般玲珑小巧的花朵,粉红色花瓣,淡淡的香气,罗雅汐捧在手上,喜爱得不得了,连忙找来玻璃花瓶,注入水,将花插好。这才有空取过适才摆放在花束旁的小小卡片查看,其上写道:“数周治疗,家母病症已然大有改善,感谢你的良言忠告。靖桦禹”
谜底揭晓,意外至极。
蒋苔英凑近来看:“是谁这么有心?亲自书写卡片,足以见诚意。”
“靖太太的儿子。你记得吗?开家长会那天,我帮你顶替的案子。”
蒋苔英恍然顿悟,张大嘴,指着罗雅汐盯住数秒:
“
你跑不掉了,快快答谢我这个媒人,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经意间却成全了你们。”
“胡诌。”罗雅汐推她一把,“靖先生不过是略表谢意,不许夸大其辞。”
蒋苔英用力点一下罗雅汐的额头:“风铃草的花语是——温柔的爱。虽然不是轰轰烈烈,但延绵不绝,细水长流。”
“你好像十分在行?”
“我妹妹开花档,耳濡目染。你向靖先生介绍生意给我们,一定打个折扣。”
罗雅汐哈哈大笑,再次翻看卡片,道:
“没有留下联络电话,看来仅此一次。是你想多了。恕我帮不上这个忙。”
蒋苔英斜睨她一眼,信心十足地说:
“应该是你想少了。有心人自然不急于一时半刻,每天一束花,循序渐进地打动你,才是上上之策。”
罗雅汐大摇其头,不再理睬她。
“打个赌?”
罗雅汐抬头望定她,但笑不语。
“赌不赌?” 蒋苔英连声问。
“无——聊。”罗雅汐不紧不慢送出两个字。
蒋苔英含笑打她。
“拿自己做赌注,非倾家荡产不可。”
“胆小鬼。”蒋苔英嘘她。
然而,翌日,花束果然又摆上案头。
蒋苔英狡黠地冲她眨眨眼睛,仿若在说:瞧,我料事如神吧。
罗雅汐内心开始有了盼望,盼望明日再有一束花。单单为装点枯燥无味的生活。至于那位送花的靖先生的长相,她已印象模糊,实在对不住他。唯一残遗脑海中的,是他站于滔滔不绝的她身畔全神贯注倾听的身影。
风铃草持续送了一周,靖先生仍未露面。罗雅汐也不介意,乐得轻松惬意。
蒋苔英说:“放长线,钓大鱼。”
“大鱼,我?”罗雅汐指着自己,受宠若惊。
蒋苔英由上自下打量她一番,顽皮地道:“不大不小——正好!”
两人笑作一团。
“你倒也乐在其中,不急不躁。你们俩究竟谁是姜子牙,谁是鱼?”
罗雅汐得意洋洋:“正所谓:请君入瓮。”
可是,罗雅汐小小的得意未免太早。
第二日,花束骤然停止。
罗雅汐傻了眼。
蒋苔英也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招式,欲擒故纵?”
罗雅汐无心与她打趣,恹恹地苦笑。
她凝神注视花瓶中的风铃草,已透露凋零的迹象。再也无可替代了,她惆怅万分。
等一等,怎么回事?她的情绪竟受一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的人影响?恰恰如此才教人心烦意乱。明明他根本无需出现于她的生活之中,然而,他偏偏插上一脚,忽尔又毫无预警地消失,匪夷所思。
颓丧之际,孔孑的好消息救了她。
“罗雅汐,我和她说话了。”声音欢呼雀跃。
“恭喜。”罗雅汐诚恳地祝贺。
“更令人兴奋的是……”小鬼忽然卖起关子。
罗雅汐可不吃这套,漫不经心地道:“你说。”
到底是孩子,忍不住说出来:
“她亲口说,那个男生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邻居。”
男生?罗雅汐想一想。噢,孔孑成绩霍然下降的症结。
“早就不该盲目相信人言,也不至于白白受这么多日子的痛苦。”
“是是是。”孔孑惭愧,“你说的都对。”
罗雅汐禁不住笑。
“以后怎么做?”
“告诉你倒可以,但是……”轮到她卖关子了。
“快说,你要怎样?”成效显著。
“交换条件是——你要改口叫我雅汐姐,毕竟我大你八岁……”
未待她的话说完,孔孑心急火燎:“雅汐姐。”
罗雅汐大笑:“你是真的中意她。”
诚心可昭。
“然后呢?”
瞧这小子猴急的模样,罗雅汐也不忍再逗他,一忖,道:“既然一道上学,顺水推舟约她一起放学。放学后有大把时间,名义上是回家,但路上约她逛逛书店,吃个小点心并不为过。”
孔孑沉默半晌:“如果我问了,她不同意呢?”
“问,机率一半;不问,机率是零。”罗雅汐停一停,“记住两条:一,即使她对你有意,也应该允许她摆一摆女孩儿的矜持;二,你从来不曾得到过她,所以也无所谓的失去,结果如何都不要放在心上。”
孔孑唯唯诺诺。
“爱情是人生必修课程,我的态度是早修比晚修好。追女孩子的过程可以使你成长成熟。”
“嗯,我明白。”
“不过,切勿……”
“影响学业。”孔孑接上去,“自从上次你对我说过之后,我已经牢记心中。”
真是聪明的孩子,孺子可教。罗雅汐释然。
窗外依旧下着雨,是细朦朦的小雨,落在发丝上一层微小水珠。
罗雅汐收回目光,看一眼腕上的表。
进入辅导室已经四十分钟,面前这对母女仍在互相指责。母亲怒斥女儿叛逆,令她操心。女儿也不甘示弱,质问母亲为何处处管束她,不允许她参加学校的长跑训练?
“自从和爸离婚,你搞过多少男人?”女儿恼羞成怒,竟揭母亲的短。
母亲未有准备,错愕,一时间怔在那里。
罗雅汐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闭嘴!”
女儿吓一跳,立即噤声。
“小小年纪,说话这么难听,读过十年书,你的教养都上哪去了?”罗雅汐悻悻然,“无论她再对不起你也是生养你的人,没有她,你今天哪有机会坐在这里数落她的过失?世间除了父母以外,再没有人肯无偿对你付出,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明白,早比迟好,迟总比无好。”
母亲感激地望着罗雅汐,眼眶泛红。
女儿乖乖同母亲回去。
罗雅汐用手捧住额头,嘘出一口气,累得不想动。
为何如此焦躁,闷闷不乐?是为那多日来再未露面的风铃草?
区晶走进来,掩上门。
罗雅汐起身,轻唤一声:“区主任。”
区晶示意她坐下。
“刚才的辅导很恼人吧?”
“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千篇一律。”
区晶点点头,又道:“即使这样,也不应该分心。他们不是万不得以,不会来我们面前家丑外扬,我们能做的也许有限,但尊重是分毫也不能少。”
罗雅汐面红耳赤。原来她走神的样子早已落入区晶眼里。
“你到辅导中心时间不长,但我观察你很久,你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
“是。”罗雅汐急忙表态。
“好好做。”区晶叮嘱,满意地离去。
下班回家的路上,罗雅汐驻足书店。
她每周要阅读三本小说,总是一次性将书购得。
在书架间流连,她看见一本书,书名是《书籍远比男人可靠》。
她忍俊不禁。
若早些时候,仅仅是半个月前吧,她大抵会禁不住嘲讽此书无病呻吟的架势。然而现在,她却深感其中的道理。那令人心绪飘浮的风铃草,那特别的姓氏,那残缺不全的关于身影的印象,即将淡出她的生活。唯有一本书,字里行间男女主角的感慨万千、大悲大喜才能长久充实她的光阴。
罗雅汐颓然地垂下头。
她不会买这本书,它不经意间纳入她的回忆,一段耄耋之年再忆起兴许略感浪漫的回忆。
瓶中的风铃草捱不过时间,终于枯萎凋谢。
罗雅汐没有犹豫,将其弃之,动作毅然决然。
蒋苔英看不过眼:“小小枯花同你无仇无怨,何必咬牙切齿?”
罗雅汐狰狞面孔,恶狠狠地说:“无用即弃。”
“人家也曾经给过你短暂欢愉。”
罗雅汐想想也是,但仍嘴硬:“莫非我还要为它开个追悼会不成?”
蒋苔英笑。
“我最讨厌短暂欢愉,比从没欢愉过还糟。”罗雅汐噘着嘴。
“专注长期关系的女性最容易堕入陷阱、上当受骗,千万小心。”蒋苔英提醒。
罗雅汐不理她,走回座位,低声咕哝:“你管我。”
蒋苔英分明望见罗雅汐脸红。
瞟一眼空荡荡的花瓶,瓶中仅余淡淡寂寥。
电话响起,罗雅汐打起精神,他们亦时常在电话中为不愿露面的人做咨询。
“罗雅汐?我是靖桦禹。”
“你也拿走我桌上的一张名片?”罗雅汐联想起聪明的孔孑。
对方一愣:“什么?”
“啊,我是问靖太太好吗?”
“她好多了,真要感谢你。”
“你已经为此感谢了一周。”
那份感激刚刚被她丢进了垃圾桶,罗雅汐懊悔不已。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
“是的,如果今晚你能把时间给我,就是帮了我大忙。”
罗雅汐静静地笑,过一刻,问:
“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舞伴。”
“不不不,我不会是好舞伴。”罗雅汐慌得连连摆手,“我最害怕舞会。”
“我保证,同你所想的大相径庭。让我来接你,好不好?”
靖桦禹的声音温柔而富磁性,她再也说不出口拒绝。
罗雅汐终于得以看清靖桦禹庐山真面目。
靖桦禹有一张斯文的面容,彬彬有礼,脸上一架银色金属细边框眼镜更加重了此种效果。他笑起来总是露出牙齿,显得分外真挚热忱。
罗雅汐说:“我想我应该首先回家换件衣裳。”
靖桦禹轻轻摇头,欣赏地打量她:“这样很好。”
“穿职业套装允许入内?”罗雅汐诧异。
靖桦禹但笑不语,替她打开车门。
“上周临时接到通知,为公司的事需要离开本埠,走得急,没来得及交代秘书……”靖桦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想说什么?未来得及交代秘书继续替他订花?他的企图是否太昭彰?会否令她误以为他蓄意谋划已久,却因一次出差乱了阵脚?
他的鼻尖沁出细微汗珠,双手用力握住方向盘,撇头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罗雅汐,她目视前方,面上并无表情,镇定自若。
他如释重负。
原来,这才是风铃草倏然消失的正解。
罗雅汐心境豁然开朗。
车行四十分钟,靖桦禹带她至一处露天空地,舞会已经开始。舞曲低吟,苍茫天穹之下双双对对舞者伴随音乐轻舞。
罗雅汐惊奇,此场景多么动人心弦。
他拉她加入,她忸怩。
“我根本不会跳舞。”罗雅汐窘迫地道,“一定会踩坏你的鞋。”
“真要那样,大可以赤足起舞,我恰巧从来没试过。”
见她仍在踌躇,他又道:“不怕,有我在。”
罗雅汐顿觉安心,同他一道步入舞池。
靖桦禹携着她的手,俩人并不在意乐曲节拍步调,由着自己的感觉蹁跹,脸庞上始终保持明快的笑容。
靖桦禹赞叹:“看,我们多么和谐,简直是浑然天成的舞伴。”
浑然天成,这四个字使罗雅汐深深震动。
舞会散尽,他送她回家。
临下车之际,他急急地问:“可以再约会你吗?”
她耸耸肩膀,笑吟吟地回答:“自然。”旋即下了车。
只听见思量片刻的靖桦禹远远高声喊道:“你并没有回答我,自然可以或是自然不可以?”
罗雅汐未再作答,身轻如燕地闪入大厦,走进电梯后,立时大声笑起来。
原本焦灼地以为他失踪了,偏偏他又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