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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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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照例开会,气氛沉闷,罗雅汐亲眼望见几个同事疲态毕露,哈欠连天。
开完会走出来,她同蒋苔英说:
“靖家做房地产生意。”
蒋苔英道:
“我正想与你提,我老公说,靖家和政府的关系相当不错。”
蒋苔英的丈夫服务于政府部门。
罗雅汐点点头,似懂非懂。
“富家子弟,难怪有闲情逸致送一周花来追求女朋友。”
“他认真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蒋苔英做一个怪脸,揶揄她:
“哟,已经袒护起他来了。”
罗雅汐这才发觉失言,双颊飞红,忙顾左右而言他:
“房地产生意风险大不大?”
“小姐,哪处的生意场万无一失?他们不做自会有别人做。”蒋苔英说,“做,一半成功率;不做,一点机会也没有。”
呵,这个论调如此熟悉。
罗雅汐禁不住笑了。
这日,一对祖孙出现在辅导中心。
佝偻的爷爷身旁站着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孙女。女孩服饰夸张,大喇叭牛仔裤,低胸上衣,手上、腕上及脖子上戴诸多金属饰品,头发烫成鬈曲,染为红色。
爷爷无可奈何地述说:
“三年前,妮妮父母离婚,母亲远走高飞,父亲沉迷酒精,她也学坏,成天不回家,逃学旷课……”
老人用手背抹一抹眼角的泪水。他曾是一名英武刚强的军人,如今却为孙女而落泪。
罗雅汐鼻子发酸。她安排老人在辅导室外休息等候,自己则同妮妮独自面谈。
妮妮倔强地不肯坐下,罗雅汐也不逼迫,端坐着仰视她,问:
“你预备这么一直站着一个小时?”
妮妮用眼角余光睨她一眼,终于还是在就近的沙上坐下,垂着眼皮,瞪着地板。
“妮妮,抬起头来,好吗?”
妮妮充耳不闻。
“你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我刚才就发现了,但是,你的目光中有很深的怨恨、责怪和不屑。”
妮妮一言不发,置之不理。
罗雅汐不再说话,室内一片沉寂。
良久,罗雅汐才轻声道:
“妮妮,父母离异不是你的错,不必惩罚你自己。”
罗雅汐望见妮妮的睫毛动了一动。
“没有一对夫妻会因为孩子的过失而解散家庭。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无须由你来承担责任。”
妮妮握起双手,金属饰品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们的错误已经造成使他们双方都痛苦不堪的后果,可是你,你还有很长远的人生路道,不要继续围困自己,要为自己而活。”
妮妮淌下泪来。罗雅汐递上纸巾。
“父亲会动手打你吗?”
妮妮咽了一口涎沫,说:
“平常在家根本见不到他,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喝得醉熏熏的,像一摊烂泥,才没有力气打我呢。”
罗雅汐稍稍放心,更进一步关心实际问题。
“你的奶奶呢?或者家里有没有其他女眷?”
妮妮摇头。
“月经初潮来了吗?”
妮妮又点点头。
“由谁教你生理卫生知识?”
“我读小学时候的一个女班主任。”
这个世间毕竟还是好人多一些。
“人真正失败的时候,是放弃自己的时候。我希望,你不是。”
罗雅汐伸手握住妮妮的手,她没有闪躲。
谈话结束时,罗雅汐对妮妮说:
“随时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妮妮安静地点一点头。
“另外,将头发染回黑色,好吗?你皮肤白皙,配上黑色头发会很漂亮。”
“好。”妮妮简短地回答。
罗雅汐松一口气。
是夜,罗雅汐正蜷在沙发上看书,电话响起来。
“我在楼下,方便上楼来吗?”靖桦禹问。
“当然可以。”罗雅汐欣然答应。
挂下电话,罗雅汐跳到门边开启门。靖桦禹如此周到,实属难得。她至害怕男伴自以为有权利随时随刻到女友家突击检查。
三分钟后,靖桦禹露面,带来一束小小的洁白铃兰。
他极有分寸,什么花适合大捧而来,什么花仅需少量即可,拿捏准确到位。不似某些格调略低的人认为,多即是美。
罗雅汐笑眯眯地接过。这间屋子里已许久未有花朵的点缀。
靖桦禹环顾四周,赞赏地说:
“家具摆设简洁大方,一件闲置累赘的物品也没有。”
“我是糊涂虫,时常不小心就撞伤了自己,因此格外需要宽敞的空间。”
她到厨房为他斟出咖啡,他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她刚看过的书。
“已有多久没有时间完整读一本书了。”靖桦禹感慨道,“终日做牛做马,埋头苦干。”
原来,亦有勤勤恳恳的二世子。
罗雅汐不愿置评他的工作,于是,圆滑技巧地说:
“有所付出必有所得。一个人的时间用于何处是可眼见的。”
“你呢,你工作时都做些什么?”
他尚有好奇心,难能可贵。
“答疑解惑。”罗雅汐轻描淡写。
靖桦禹显然并不满足:
“说详细一些。母亲说你非常专业,而且极富耐心。”
罗雅汐嫣然一笑:
“能使人获益才称得上专业。”
他喜欢她的这份恬淡,令他想了解她更多。
“告诉我,你今天一日的工作情况。”
罗雅汐温顺地说道:
“今早同一位十三岁的女孩谈话,她身处困境,自暴自弃,我挺为替她担心,如果这次面谈毫无成果,也许再过不久,她也可能成为必须交托给社会的人。”
罗雅汐转头望靖桦禹一眼,他竟已将头枕在抱枕上盹着了。她马上噤声,回寝室为他取来薄薄被单盖上。
人人难敌睡魔纠缠。
她蹲下身子注视他熟睡中的脸庞,一会儿,又觉不妥,倘若他忽然睁开眼,那多难堪。于是,悄悄起身,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以书遮面。
罗雅汐自嘲起来:怎么回事?三次约会,两度入睡,我罗雅汐如斯没有魅力。
想着,想着,天真地掩着嘴笑。
她读书,他休憩。在外人眼里也不是算不得一副令人歆羡的美景。
夜深了,罗雅汐心有不忍地唤醒靖桦禹。
靖桦禹再次露出羞愧神色,十分可爱。单为看这表情,她情愿他同她约会时次次睡着。
“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他很想问,他是否能被允许留下?但不敢造次。
罗雅汐送他至门口。
“你家的沙发舒适而且具神奇功效,仅休息一两个小时就精神饱满。”
“欢迎你前来再睡。”罗雅汐俏皮地道。
她的脸同他靠得很近,靖桦禹极想伸手捏一捏她红润的两颊,但克制住了。
他向她说再见,意犹未尽地离去。
天色渐渐亮了。
晨曦透过昨夜罗雅汐忘了拉上帘子的玻璃窗投照在窗台那束铃兰花上,给洁白的花瓣镶上了金边。
罗雅汐相信它将永恒绽放。
已经多少日子未见阳光?街上显得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匆忙赶着上班的人走路不再小心翼翼,上学的孩子蹦蹦跳跳,贩卖早餐的人面带笑容,公交车伺机耐心等候乘客上车,晨跑的人精力充沛。
罗雅汐身处其中,甚感惬意。
此等好天气,最不适合端坐办公室,应至室外享受阳光海风。然而,双腿却仿佛脱离大脑支配,不由自主地加紧脚步朝辅导中心赶去。
罗雅汐无可奈何地笑了又笑。
几天后是中心的回访日。中心每三个月会自本季度辅导的案子中挑选二至四件进行回访。罗雅汐亦选中妮妮的这一件,她仍惦记那个女孩儿。
报告送上去不久,区晶打来电话招罗雅汐到她的办公室。
区晶将妮妮的案子放在一旁,开门见山地说:
“这个案子不适宜回访。她的环境太过特殊,短时间内不会有明显成效。”
罗雅汐满心无奈,只得去另一家。
接待她的陈太太端茶送水,十分热情周到。
罗雅汐向她了解情况,她这样说:
“辅导过后,我也意识到自己从前对女儿要求太严苛,一不顺意就恶语相向,伤害了女儿的自尊心。现在我说话非常注意,偶尔也会和女儿一道坐下来听她倾诉心事,母女相处与从前比较已经大大地进步,关系也比从前亲密得多。”
罗雅汐安静地听完,请陈太太在回访记录上留言,无非是些感激之类的答谢话语,然后,她起身告辞。
走出陈家,罗雅汐默默凝视手中的资料。
是了,他们要的正是这个,这些赞美的言语,感恩的词汇。
她的胸口憋闷。
偷得片刻空闲,罗雅汐找一间小小咖啡馆歇脚,要了一壶玫瑰花茶,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发呆。
兴许真是干一行怨一行。她工作不过短短一年,竟已然生出些许不满。
靖桦禹曾对着她埋怨:
“工作太忙碌,闲暇时间全部搭进去,几乎没有生活可言。”
罗雅汐同情地望定他。
他又继续道:
“父亲并不信任我,他培养我只因为我听话。”
蹙着眉,颇为苦恼的模样。
随即,靖桦禹发觉自己说得太多,极易引人反感,马上停止。他看住罗雅汐,感慨道:
“雅汐,我正是喜欢你的简单。”
罗雅汐微微一笑:
“我罗嗦起来也会将人逼疯。”
“你从来不争,也不怨。”靖桦禹接着说。
罗雅汐瞪大眼睛:
“谁说我不和人争?为了蝇头小利,我会同人打得头破血流。”
靖桦禹合不拢嘴,尔后情深款款地说:
“你十足的可爱!”
不,那是因为靖桦禹未见到今日的她。
罗雅汐垂头丧气,自言自语:罗雅汐,今天你怎地这番愤世嫉俗?辅导中心要的当然是这些,有谁不愿意听好话?没有好话,又有谁知道我们在认真专注工作,谁看得见斐然的成绩,谁有信心持续做下去?
她叹息一声。
帮助别人不论大小。罗雅汐劝告自己,心中才逐渐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