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番外】 夜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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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仰望天边的夕阳，莫子夜双肘熟练地将身子在青瓦上撑了个舒适的角度。此间的抱檐古朴质拙，远非段府的那般华丽张扬——正是怪客栈‘元记’。
余光往一旁瞟了瞟，只见一只体形彪悍的棘隼敛了血红的双翅，正垂目注视着爪边两粒纯白的小珠，赤金的瞳中漾满了哀伤。
“这便是你两儿的灵珠。我能做的便是这样。”莫子夜轻声说，生怕惊扰了身边母子相隔阴阳的团聚。
低头衔起那两点白影一口吞下，母隼振开巨大的双翼就欲飞走。莫子夜急忙拽住它的脚爪，道：“哎！先别急着走呀！暂放那段胖子一马吧。”
母隼去势一窒，回身便啄向少女。
“哎呦，别啄我呀！”吃痛惊呼，莫子夜却死活不撒手，“你半个月没吃喝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哎！想让那段胖子死得难看就跟我来！”
少女漆黑的双瞳仿佛有镇魂的魔力，望进母隼狂暴的眼中愣是叫它慢慢平静下来，乖顺地收了翅膀，蹲在一旁。
“来吧，咱们先找点吃的去！”莫子夜说罢起身展了个大大的懒腰，抚了抚巨隼喙下一撮柔软的绒毛。
屋顶真是个好地方呢。
少女想着，勾了勾嘴角，抬脚往空中一迈，倏地消失在了残阳血色的余晖当中。
“要想今后日子平安，你需做到以下三件事：其一，将这镇妖宝镜挂于府上至高之处七七四十九天；其二，今后逢七之日封府谢客，不近酒肉女色；而其三嘛，从今往后莫要让这玉佩离身就是了。切记切记。”
少女的一席话至今回荡耳边，可几日的平静过后，段老爷一身的寂寞可是按耐不住了。
新抢来的小妾可是还没来得及过门圆房呢。如今七月，便是日日逢七，莫不是叫他在余下的二十多天里，日日望着美人清心念佛？
想到这儿，段正举心中的愤愤愈加浓烈。前几日被那玄袍少女一忽悠，三万两白银就拱手托出了。低头看向颈间的玉佩，那玉色怎么看怎么不值一万五千两啊！真是越想越冤枉。
正气闷着，朱衣僮子飞跑进来，对着他道：“老，老爷，田道人来了！”
“哦？”段正举双眉高挑。什么风把那老鬼吹来了？
“请他进来。”
“你真准备和那胖子耗上一个多月？”红衣的客栈老板闲嗑着瓜子，问向对面那永远一身黑的少女。
“哎，我还想呢。”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莫子夜把玩着腕间密密缠绕的一串珠链。脸下的木桌整张由沉紫檀木制成，触感温润还幽幽地有股清香，真是怎么趴怎么舒服，“只可惜那段正举不是个懂得安生的人物。”
那张涨着油光的肉脸上有一对豆大的红瞳，里面横流的欲望仿佛眨下眼睛就能给挤出一地来。那样的人定是不会守着她好言的清规戒律的。看他是要女人还是要命了。
“这样下去，你的魂珠怕是永远采不完了。”水荭说着，瞥了一眼莫子夜腕间的珠串，上面的小珠粒粒圆满，一水的纯白色润着玉样的光芒，不像那人，彩珠五颜六色地夺人眼目。
莫子夜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觉腕间铜铃一阵猛动，窗外水镜中映出了段正举那滚圆的身影。
无奈起身，少女招呼了窗棂上跃跃的红隼，道：“就说他消停不了多久的。”
段府数日里紧闭的朱门再次大开，看门的家丁都换上了朱色的新衣。府内张灯结彩，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呦，这是怎么了？”短发黑袍的少女在街边拉住了一个疯跑的顽童，指着不远处那俗丽的大门问道。
“这是胖老爷要娶新媳妇啊！”
“哦？新媳妇？”
“是呀……”男孩眨眨浅绿色的大眼睛，四周瞟了瞟，靠近少女小声说，“就是那李大娘的女儿啦。胖老爷打残了大树哥又抢走了欣儿姐姐，李大娘整日哭着都要疯掉啦……”
莫子夜顺着男孩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在段府墙根徘徊着一个衣着凌乱的妇人，蓬头垢面，只一双明黄色的眼瞳尚润着秋水的光泽。
拍了拍男孩的头，莫子夜从袖中摸了块甜糕给他。转身向段府后门走去，她自顾自地说道：“你也听到了。给你两个时辰，再长我就废了。”
段府后院的厢房里，李欣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等董媒婆推门进来时，已自行将大红的新妆收拾妥当，静静地坐在房中央。
老婆子松了口气，心想这小姑奶奶总算明白过劲来了，于是满脸堆笑说：“吉时已到，该动身了。”
只见那火红的身影施施然地站起，娉娉婷婷走到媒婆跟前，淡淡开口道：“姨婆，劳烦您跟夫君说，求他许我在出阁前再跳一曲舞吧。”
李欣儿原本清亮的嗓音中竟夹了丝低哑的魅惑，听得董婆子眼睛都不会转了，吞了口水，喃喃道：“不，不劳烦。”
喜宴设在段府后园。园中满席的宾客丝毫没有被渐落的日头搅了兴致，高挂的彩灯，歌者吟出的婉转调子，更是一点一点将气氛带入高潮。
上席中，有一红光满面的秃头道士，正与紫红新郎装扮的段正举相谈甚欢。
“段老弟，近日可是喜事连连啊。”
“田兄过奖。今天开宴不过是冲冲晦气。前几日被一孽畜滋扰，好不烦恼！”
“哦？既是妖孽滋事，段老弟你应该找我啊。”
“没事，没事……”
段正举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远处媒婆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说：“老，老爷，新娘子说要在宴上献舞。”
“哦？”
没等他反应，台阁之上已彩灯变幻。暖金的光影中一火红的纤影款款走了出来，瞬间夺走了满场的声息。
“大风。”女子低低吟出舞名。红纱遮面，不知是否灯光的缘故，她本应明黄色的眸子竟染上了赤金的光泽。
管萧单音领启，女子赤足轻踏，踝间银铃震响，清脆而悠扬。红衣水袖，她仿若真如舞中所讲，化作神鸟大风，扶摇而上。舞到兴处，女子飞旋着出了水榭，踏歌向上席而去。
看着美人，段老爷豆大的红眼，饶有兴致地眯了起来。
二十步，十步……宾客们瞪着惊艳的双眼为红衣的舞娘让出路来……五步！赤金的美瞳中陡然闪过一丝狠绝，女子骤起飙作一道红影向段正举袭去。
‘当’地一声金石厉响，本应穿体而过的水袖竟堪堪地被挡在了段正举胸前一寸左右的地方。众人尚未反应之际，‘段老爷’长身暴起，大笑开口却是田道人的声音：“哈哈！妖孽纳命来！”说罢抓住赤色的长袖就势一拽，挥手向女子顶心拍去。
女子惊呼出声，裂袖后跃，逃到了水榭前。再看过去，只见她原本右臂的位置竟挂了只折断的残翅，鲜血淋下，将原本赤色的羽毛染得更为深沉。
‘段老爷’胸前一个击掌，摇身变回了光头道人的模样，笑得颇为自得：“哈哈，贫道算准了你们会来搅局。快说，那姓莫的小妮子在哪？”
红衣女子一声尖啸，纤丽的周身冒出层层红羽，原本精致的俏面上拱出了一勾巨喙，模样颇为骇人。片刻之后现出原形，正是那日前寻事的巨隼！
金色的火苗应声窜起，燎着了园中的香草帐幔迅速蔓延，宾客们早吓得面无血色，纷纷惊叫着逃出园外。
“还我儿命来！”厉呼出声，巨隼拼尽全力杀了过去。
田道人仅用单手就轻松封住了她的攻势，冷笑道：“胞弟‘田微’几个月前就是听信了一黑袍丫头的妖言，被骗去万两黄金不说，还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今天便要让你知道我田家的厉害！”说罢从修中抽出一柄利刃向隼头斩去。
“哦哦，好像是叫‘田微’来着。”一声轻笑如泉过涧，泠泠地流进耳朵里，听得火中的几人一阵舒坦。
田道人的刀刃堪堪地就停在了那里，等反应过来，巨隼已被无形怪力拖到几丈开外，挣扎着却脱不开束缚。
“既然你的法子不成，那就乖乖听我的吧。”一袭墨袍的短发少女不知从哪里的暗影中钻了出来，扶着巨隼的红羽让它镇静了下来。
“哈哈！小丫头可算出来了，便给我讨个公道。”说罢，道人舞刀向少女砍去。
“公道自在人心，你要如何来讨呢？”闲闲答道，莫子夜如一尾灵动的鱼，从容游曳于刀影之中。
缠斗许久，田道人连少女的衣角都没碰到，心中不免急躁，当即举刀扭身跃起，倾尽了全力裹风劈下。
‘咣’地巨响，气刃流转。只见少女右手格挡在头上，凭着皓腕之上缠绕的纯白珠串稳稳接下了那雷霆一击。
田道人还来不及惊愕，少女漆黑的瞳已然望进了他的眼中，顷刻间，他只觉一股深及灵魂的惊栗。
“便罚你去给水荭姐扫客栈好了。”只见田道人的身形骤然缩小，倏地一下被少女收入袖中。
“还有你。”悠然转身，莫子夜看向了火中瑟缩在桌子底下的段正举，“明明好言劝过你的……那便让你遂了灵魂的召唤吧。”在那细小赤红的瞳底，她依稀看到了一具滚圆肉粉的形体。
段府喜宴的大火在之后的几年中，都是戚木镇民饶舌的最佳话题。相传那金色的火焰甚是邪门，不会向周围蔓延，却无论如何也扑它不灭，人们只得任其烧下去，直到最后仅剩一地灰烬。
段老爷下落不明，不过很多人都希望他给那邪火烧死了才好。
那日李寡妇徘徊至段府后门，意外找到了自己昏倒在地的女儿，回到家又发现儿子的伤竟也奇迹般地痊愈了。
欢喜的其实不止她一家——斜对门郑屠户次日清晨醒来，竟看到自家后院跑来一只大肥猪，周身肉粉膘肥体壮，实在可爱。
只是猪头上那一双赤红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好像在哪见过。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番外】 夜瞳（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