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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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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远远望去,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夕阳的余晖散发着浓暗的金红色,给顾惜朝青色的侧影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教人心醉。听得脚步声近,他转过身看着戚少商。他的五官线条流畅宛如玉琢,长眉英气而俊秀,仿佛一抹翠色拂过春日的山峰,目光如秋水般明澈,一身粗布青衫,偏偏极有韵致,好比画中人,宛若谪世仙。
戚少商心里轻叹一声,从旗亭的日落到顺昌的夕阳,世上独见此一人而已。深深一揖,道:”国难当头,还望顾公子不计前嫌,助刘将军克敌。”
顾惜朝冷笑道:”九现神龙对着我这个大仇人竟是如此容易折腰的么?”
戚少商道:”如今天下大事,至大者莫如恢复。个人恩怨,何足挂齿。”
顾惜朝嗤笑道:”大当家的还是不改大侠本色啊!你要讲大道理,我便与你讲。徽宗满朝重臣皆是书法出色、球技绝佳、马屁山响之辈,宣和六贼把持朝政数年,耗费举国之力修建艮岳,花石纲祸国殃民,他赵佶倒是一手妙笔瘦金,锦绣山水,花街柳巷,自命风流。那赵桓毫无主见,优柔寡断;赵构就只会惦记屁股底下的龙椅坐不坐得稳。赵宋皇朝早已开始衰败,自赵佶、赵桓至如今的偏安皇帝赵构,家国江山在他们手中,就是一场笑话!如此的昏君,保他做甚?就是夺回了江山,也逃不脱一个兴亡皆是百姓苦。”
戚少商道:”读书我自然比不上你,也不会讲大道理,我只是知道,靖康之耻雪与不雪,并不只是他赵构的家事。赵氏可以不保,大宋也可以不保,但这个民族、这片山河却决不能被异族肆意欺凌!”
顾惜朝笑道:”你既有为国捐躯之心,留下性命,我便答允你,如何?”
戚少商道:”国破山河在,戚某大好男儿,焉能坐视不理?这条命,如今是断断不能轻易抛却的。”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了远方,眼神在漫天云霞之间游弋,映出一丛火焰般的神采,明亮而坚定,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希望。
他略停了停,回头笑道:”但你要我性命也简单,退敌之日,戚某这条命就是你的。”
顾惜朝眯了眯眼睛,道:”戚大侠这是信不过我?”
戚少商道:”不错,就是信不过你。顾公子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这一次任你如何的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我也赔不起这一城十数万条性命。”他说着笑了笑,竟然笑得温柔而轻松。
他这话说的已是直指当年之事,但言语间并无怨怼,还有几分自嘲之意。顾惜朝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心情陡然好了起来,双眉一轩,道:”既是如此,老实回答我的问题,答得满意了,便如你所愿。”
戚少商笑了笑:”请罢。”
顾惜朝道:”脸上伤痕为谁所伤?”
“汪海澻所伤。”
“我衣襟上血迹从何而来?”
“从这儿来。”戚少商指指自己脸上伤痕。
“那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戚少商蹙蹙眉,道:”能有甚么事,不就是宗弼的人要抓个醉鬼么,我又岂能让金贼轻易得逞。”
“为甚么救我?”
“顾公子身系战役成败,铁手亦有所托。”
“没有别的?”
“似乎还有。”
“甚么?”
“说不清楚。”
“你真这么恨我?”
“恨,也不恨。”
“若是恨,为何不杀?”
“杀不了,你早该知道。”
“若是不恨,为何不见?”
“不恨,并不意味着能够坦然。”
“戚大侠这是面对还是逃避?”
“顾公子会使往事和情绪无所遁形,我不过是需要想想明白。”
“想明白了没有?”
“还没有。”
“何时能够想明白?”
“你我之间千重山、万重水,兴许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又该如何?”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戚少商一笑,又道:”顾公子若是想明白了,不妨提点一二。”
“我也想不明白。还是不要去想的好。”顾惜朝也笑了笑。
天空澄净,霞光明艳,他的笑容如水般澄澈、宁静,再没有一星半点曾经那个脚下血流成河、枯骨成堆的修罗的影子。
刘锜甚是直爽,听追命说明来意,遂言道:”三位有心,刘某先行谢过。眼下情势危急,可先拣要紧处说说,若果有奇计,当可细谈;若无甚见地,也不必耽搁大家时间。”
戚少商与追命担心顾惜朝着恼,果见他眯了眯眼,目中寒光一闪。二人一左一右扯了扯他袖子,顾惜朝并未发作,道:”顾某只问一条,城中可有存粮?若存粮撑不过七日,其余也不必再说。”
刘锜听他一语道破防御战的根基,点头道:”知府陈规陈大人早有准备,这点不必担心。”
顾惜朝道:”好。我见城墙业已加高加厚,防御工事构筑也在进行,颍河中还有沉船残骸,想必当是大人下令凿船,破釜沉舟与敌一战。如此一来,存粮、防御、军心三条大人都已考虑周全,所欠的,乃是行之有效的对敌之策。”
刘锜道:”敌军五倍于我军,正是缺少退敌之计啊。”心中暗自称赞他观察仔细,推测精准。
顾惜朝道:”顺昌城地势利于防御,但兵力相差终归太大,须得下猛药。不过此计,只能说与刘大人一人知道。”
战场上的进退、策略,原是极具机密性,刘锜也不奇怪,邀他进书房详谈,请戚、追二人在正厅稍坐。
仆人上了茶,追命却一时坐下,一时站起来回踱步,嘴里还不忘数落:”奇哉怪也!我们请了他来出主意,到不能说给我们听了,这是甚么道理!”
戚少商笑笑,道:”稍安勿躁。六安瓜片,香得很呢。”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惜朝边走边道:”这是基本策略,还当根据战事情况、各方变化随时辅以相应对策,那就不是凭空说说了,得随机应变。”
刘锜点头道:”当须如此。公子大才,竟不为朝廷所用,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啊!”
顾惜朝唇角微扬,若有所思地道:”朝廷当年若用了我,我才要扼腕。”他心道宋廷若不废了他的探花,他可能永远不会去到旗亭酒肆,念及此处,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戚少商似笑非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