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洛神》瓦卡蒂普的鱼

7、七年锁心，情伤犹在否

　　既是心里有事，读起书来，便也无法静心，到得后来，我索性吩咐染馨取来胡床，倚在屋外的廊上，手中虽还拿着书本，眼光却总是往入园子的门口瞧去。
　　挨到红日西垂，二哥一行人终于来了。
　　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望去，只觉今日来的人却比上次洛水边要多，粗看便有七八个，曹昂走在一行人的后头，一身银灰的外衣，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谈笑着什么，只是未往我这边看。
　　我赶忙吩咐染馨去唤他，待得染馨到他身边一说，他是望向了我这边，他前后两个人却也转了过来——一个杨修、一个袁熙。
　　我见状远远地道了个万福，袁熙点点头便走了，杨修嘴角微翘地看看我，又看看曹昂，见曹昂颇有些踟蹰，便在身后杵了他一下，又看向我。
　　和他目光相接，我只觉脸上没来由的微有些烫，忙看向别处，不再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只是一会儿，听得染馨轻声唤我，“小姐，曹公子过来了。”我应声抬起头，曹昂已是站在了我的面前。
　　“曹昂哥哥好。”我手持着扇子，上前施了一礼。
　　“恩，好。”看曹昂的眼神，只觉有些闪烁，应过之后，一时竟没有了下文。
　　看着他这副舌重难言的样子，我心中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曹昂哥哥，谢谢你送的扇子，东西真是漂亮精致，如今我可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听了我的话，他之前无措的略微有些僵硬的脸上，稍稍爬上了几丝笑意，“恩，喜欢就好，我也是碰巧看到，觉得好看，自己家又没有妹子，就想到了你。”
　　呵，我在街上就从没碰巧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扇子。我想着，不由得抿嘴一笑，“多谢曹昂哥哥想着宓儿。”说完，心中却思忖着该不该追问下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曹昂哥哥，买这柄扇子真的只是碰巧看到吗？那你为什么和我二哥说我一定会喜欢呢？”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不知是担心引来曹昂的胡思乱想，还是害怕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曹昂似是也想不到一个我这般年纪的小女孩会问的这么逼人，一时愣在了当场，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有开心、有意外、有疑惑，还有一些尴尬。
　　“子修，怎么还不过来？大家都落座了，就等你了。”远远传来杨修的声音。
　　我抬眼看向杨修的方向，他似乎对于我和曹昂这样相对无言的场景也有些意外，微一迟疑，高声说道，“甄家姑娘，可否先放子修兄过来，若还有言语，等下散了宴再说可好？”
　　他这一说到弄的我好不尴尬，又怕再下去会引得二哥出来看，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只得对着曹昂衽了一礼，“曹昂哥哥，请恕宓儿唐突了，问得这么多，惹得哥哥耽搁了许久。”
　　“不妨事的，”曹昂似是被解了围，微笑着说，“那我就先过去了。”“哦。”问了，却终没有答案，我的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可他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喜欢这物件，只是心里希望着你能喜欢。”
　　他的话，让我的心中突然间五味杂陈，一下子涌入了太多的想法，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当场，看着他转身离去，直到他走到杨修身边，两个人谈笑着走进客厅，我却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染馨过来服侍我吃了晚饭。饭后侧躺在榻上，心中仍是一片乱。想着要静一静，便打发染馨回了自己屋去，我一个人踱到园子里，在池塘边离客厅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客厅里的灯光，想着方才曹昂的言语。
　　曹昂对我的感情，显是已经超出了对友人妹妹的简单情感，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心中同时在拼命地回避着那个词，但终是抑止不住——他爱我。又一次望向水里的影子。已是入夜，月光映照的不是那么真切，只见一个挽着双环髻的少女，面带稚气，算是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只是如今的脸上多了几分愁思。他为什么爱我？只是因为洛水边的匆匆一面么？难道那几句话间的照面，已让我在他心中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
　　七年了，若不是七年前的那一段情伤，我应该还在原先的时空里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或许我早已收获了新的爱情，正流连在爱的旖旎中，享受着、快乐着，但一切已经发生，情伤已成情殇，七年了，我不曾再有爱，既是条件的不许，但在我内心，又何尝还有去爱的勇气？我只是沉溺在父母之爱、兄长之爱中，似是在抚平伤口，但今天看来，七年的时光何曾让我放下？若非如此，曹昂的一番话又如何会让我的心中如此翻腾？许是太久没有遇见爱，哪怕这份爱依旧不确定，却已经难挡我一心投向他的渴望与勇气。
　　男女之爱既已被挑起，就断难被轻易放下。看着不远处客厅的灯火，脑中映象着曹昂在堂间与众人觥筹交错、纵论古今。我虽也在问自己，“曹昂是我心目中的那个男人吗？”可暂时却并不想去思考答案。我只是不安于曹昂对我的感情究竟缘于什么，洛水边的短短一面，没有言语的沟通，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在我两世的记忆中，这样的情景，又如何能够酝酿出真挚长久的爱情？
　　手中握着他送的团扇，举到眼前，定定地看着扇面上的涟漪，只觉如同倒映着我此刻的心境——不安、为难、想拒绝，却又期待享受爱。恍然间，不由想起两百年前，长安城中的那个女子充满才情、忧伤的文字——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热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想那班婕妤才貌双全，却依旧不敌男人逐色的情感。色未衰，爱已弛，就如同冬日的团扇，美丽依旧，却只落得被弃箧笥，再无恩顾。
　　曹昂对我，也会这样吗？
　　想的愈多，却也想的愈乱，加之远处灯火辉煌，身边夜黑无人，触景生情，不由得心下怆然，眼中竟流下泪来。
　　忽然，只觉身边的月光秫的一暗，有人！惊吓间我猛的转身，却见杨修正一脸错愕地站在身后，似也被我的突然转身给弄的愣了神。
　　他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常有的表情，微翘起嘴角，缓缓说道，“我们活泼开朗的甄家五妹，怎么独自一人躲在这么个清幽的所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静善感了？竟还念起了成帝朝班婕妤的诗作，可一点不像你啊。”
　　我心中难过，懒得和他斗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边转过身子，一边轻轻应道：“杨公子与我只见了一面，怎么就知道了我的性子究竟如何？我一介小女子，在此顾影自怜、多愁善感又有何不可？”说着，依旧看着客厅的灯火，不去理他。
　　“顾影自怜……”他念叨了几遍，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他却不曾看我，似无所感。“既是娇俏的人儿，自会有人来怜惜疼爱，又何必“自怜”？”他看向我，正和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相对，依旧是那清亮、自信的目光，只是不羁、玩味少了几分，隐隐地显出一些温柔。“水面当镜，是帮你看清容貌，供你修饰，让你打扮的，可不是让你看着自己自怨自伤的。”他顿了顿，看我无言，又说道：“和你虽只见过一面，但我知道，那些话语、那份见识，又岂是一个寻常女子会有的？就是如今的愁思，在这样的年纪，怕也不会藏在心中。”
　　“可是……”这番话自他的嘴里说出，令我很是意外，但句句又都对着我的心思，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现在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他，但嗫嚅着，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见我没了下文，就又说道：“既非寻常女子，那就不当再行那扭捏的小女儿态，我如此想，子修的想法怕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从我的身边站起，行了几步，直到整个人都隐在了池塘边假山的阴影里。“你们刚才的事情，我也看懂了一二，以子修的见识才情、处事为人，必是非凡的女子才得打动他心，他可不是那只知流连床第之欢的刘骜，又怎会因美色的皮囊，将精致的宝物弃如敝帚。”话音未完，他已快步离去。
　　听着他匆匆而去的脚步，我的心中却是悚然一惊，他之前的言语固然说的句句在理，但最后的一句实是大胆，竟全然不避讳本朝先祖，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对一位皇帝的轻视表露出来，倒是我这个现代人，只是在不经意间才表达出了对当朝大将军的一些看法，真要像他这样说，却是万万不敢的。他本是为了赞赏曹昂的见识才情，如今我却只觉他的见识要更胜一筹。
　　想到曹昂，不知他可像他那位鼎鼎大名的父亲一样。回想以前看过的史籍、电视，曹操在这个时代的璀璨星河中，可谓是敢爱敢恨、至情至性、最光耀夺目的那一个，每每做出一些不顾世情、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两见曹昂，却是深沉谨慎，不知这次对我的表情，可算是他老曹家性格地传承。
　　客厅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我的心境却已大为平复，虽是未从曹昂的口中得到准信，但那份情已是记在了心中，只不知他何时才会将这片心真真切切地告诉我？若是说了，我该应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