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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洛水清谈,小女试啼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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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真是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安得万里风,飘飘吹我裳。热死了,热死了。”我一边念叨着,一边死命地给自己扇风。难得缠着二哥出次门,竟是碰上这么热的天气,可怜我为了好看,还特地穿的曲裾深衣,早知便穿那宽松的襦裙,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其实早该料到如此,园子里的绿色已经到了极致,那些蝉也是不知疲倦的叫的愈欢,怎不是一派盛夏的景象。只是没想到这身边流淌着的洛水竟是一点也未将这暑气消磨点。
“哈哈,五妹这诗听着倒是新鲜,让你别来吧,还非跟来,热难受了吧?”不用想,也知道是我那每天不刺我几次就难受的好三哥。我斜睨了他一眼,心说能不新鲜么?前半句是白居易的,后半句是杜甫的,嘴上自然不能饶他,“三哥,小妹我虽是热得难受,可心有所念,憋出了这几句新鲜的,三哥感觉舒坦,那肯定更是文思如泉涌了,不如也让妹妹听了学学?”说着,歪了脑袋,摆出一个企盼的眼神看着他。
却见他瞪着眼,在那儿定了半天,最后红着脸一甩袖子,“懒得和你说,你三哥我可是关心你,怕热坏你,一点都不领情。”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
我见他如此,忙紧走两步拉着他的衣袖,边摇边讨饶,“妹妹随便说笑的嘛,三哥最关心宓儿了,宓儿怎么会不知道呢?谢谢三哥。”“哼,这还差不多。”
看他走远了,我回头和跟着我的丫鬟染馨对望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捂嘴轻笑起来。笑完了,却还是热,大大了吐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第七个年头了,七年的时间让我早已对回到未来不抱念想,决定在这个时代好好地活下去。但七年的时间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更何况如今的年代本就是个多事之秋。
大哥去世后的第二年,皇帝改元中平。就在当年的二月,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黄巾起义。上蔡所在的汝南郡,还有邻近的荆州刺史部的南阳郡,都是起义军活跃的地方。幸得父亲平日里为官清正,治理有方,时局虽差,上蔡的百姓却还算安居乐业,并没人响应起事。但尽管如此,父亲担心着南阳的黄巾军北上袭扰,日夜与县尉、县吏、城中的士人大族商议守城安民之策。原本父亲每日下了堂,都会抱着我在灯下夜读,这也是我每天最期待的时光。可起义一发生,这份幸福便不再延续。直到这一年的十一月,朝廷的右中郎将朱儁攻克了南阳黄巾主力所在的宛城,上蔡周边的形势才缓和了下来,可父亲却病倒了。就像大哥的病大夫束手无策一样,父亲的病症同样没有得到有效地医治,不同的只是父亲的病多挨了好几个月。有人说父亲是染上了这一年春天爆发的大瘟疫,可远离战祸的上蔡,疫情并不严重,家人们都宁可相信,父亲是在失子之后,又因黄巾起义期间的繁重公务过度劳累而一病不起的。父亲是在中平二年的三月离开的,当我降生在这个时代,当我在父亲怀中享受自己最渴望的父爱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这份父爱只能持续短短的三年,就如我在遥远未来的前一世,只不过,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爱,哪怕失去的伤痛一样强烈,但能让它成为记忆中的深刻印记,在我而言还是一种幸运。
父亲走后,我们自然要扶灵回家乡安葬。在二哥的提议下,母亲决定全家就此回到无极。回到无极的第二年,二哥就得举孝廉,三年服丧期满,又经袁绍推荐,被大将军何进辟为大将军掾。正逢中山国境内有黄巾复起,不甚太平,母亲想着家里在洛阳也置有产业,于是便决定全家随着二哥一起迁了过来。
看着面前流淌着的洛水,想着只是七年时光,我竟已在这个时代辗转了三个地方,不似在现代的日子,除了旅游、出差,整整二十七年,都在一个地方打转,实在是不如现今的日子这般丰富多彩。
不过今天能出来走走,却着实不易。二哥口才出众,为人又大方,还顶着中山甄家这顶帽子,到了洛阳以后,很快就成为了京城一众公子王孙圈子里的一员。这帮人每个月总要在这洛水之畔聚会个几次,说是喝酒清谈、诗文会友,在我看来,就是一帮官二代聚在一起开心找乐子。之前别说我,连三哥也是从不让随着来的。今天不知道怎的,许是前几天母亲关照了二哥要提携三哥,这才带了他一块儿来,可巧让我听到,又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出府游玩的机会?经过一番的软磨硬泡,加上本就和二哥感情最好,总算同意也带上我,条件就是不许乱说话,还得带上服侍丫鬟染馨陪着一块儿来。为了能出来,这些条件算得什么,我自然是满口答应。
看着三哥踱回到二哥身边,我便也慢慢地走了过去。参加聚会的公子哥儿虽然不少,但真要玩起来,也还是分圈子的。二哥这一边的人不多,算上第一次来的三哥,也就六个人。大家都席地而坐,瞅着似是二哥年纪最大,让他坐了中间。其余的几个,除了二哥右手边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年纪相近,大多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不过想想在古代,这个年纪的官宦人家的男儿,也是该出来历练结交了。
自从这几个人都到齐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热烈的谈论着,三哥刚才想是听的无趣,才来逗我的乐子,如今他回去了,大家却也没在意。
已经走到了二哥的身后,他们却还是谈的热烈,似是没有注意我这个小丫头的到来。忽然,坐在那个高个男子旁边的少年谈起了头,猛地看见我,似乎略微有些诧异。我想着这里的公子哥儿出身总是不低,便笑着向他轻施一礼,他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示意我免礼。
我站起身,侧耳听着二哥他们的谈话,却是在谈论当朝的大将军何进。我的心里不由一哂,还清谈呢,傻子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只听与二哥对面而坐的蓝衣少年开口问道:“依甄兄所见,何大将军与那位大将军相比,高下若何?可能给朝政带来一些新的气象?”
“那位大将军我们谁都没见过,所知的,也都是传闻,如何可比。我跟大将军的时间不长,只觉大将军颇爱延揽人才,对大臣幕客也很是尊重,如今府中能人极多,只要大将军有心,肯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二哥的回答听着滴水不漏,在我想来只觉都是废话。看来到底是入了公门,虽是和这些要好的京中公子们在一起,谈到朝堂上的事情,却也总有些遮遮掩掩。再看看围坐的众人,除了三哥,脸上都是些无谓的表情,显是觉得二哥说的无趣,倒是那个提问的蓝衣少年,脸上挂着一丝笑,颇具玩味地看着二哥。
“甄兄平日多能得见大将军,想是比我们更了解将军的为人、才量,如此一说,大抵是错不了。”说这番话的是二哥右手边的那个高大公子,似是要为二哥解围,谁知却话锋一转,“只是大将军出身民间,传闻能登上此位,多有赖中官的提携,只怕今后朝堂之上,大臣议事,却还少不得要看皇上那些个‘阿父’、‘阿母’的脸色,多少总有些别扭吧。”
二哥不及回答,我却在后面笑了起来,心想此人说得还真是含蓄,这个何进的出身我是知道的,什么出自民间,不就是个杀猪的么?一边想着,一边竟咕哝了出来,等染馨在身后拉我的衣衫提醒我的时候,却发现那一群人早已全都看向我这边,特别是二哥,青着脸,眼神中含着一丝怒气,像是在责备我不守诺言,胡言乱语。直看得我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忙行礼告罪。
正忐忑地等着二哥的责备,却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长的漂亮不算,小小年纪,竟也知道些朝中的事情。”我不敢答话,只是偷偷抬眼看去,原来就是那起先挑头问二哥的蓝衣少年。
二哥一边挥挥手让我起来,一边回头说道:“这是我家五妹,平日在家里宠惯了,今天非要跟来游玩,一点规矩都不懂,在那儿胡言乱语。”
“可是那传闻里‘认字辄识’的甄家小妹?呵呵,那就难怪了,果然是名不虚传。”蓝衣少年紧接着的一番话却让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心里虽是乐闻他的赞赏,但表现出的羞涩却是一点不少,“这都谁说的呀,我哪儿有那么厉害啊。”一面说着,一面瞪向我那三哥,谁知他却忙不迭地摇手,“可不是我说的,别瞪我。”只惹的众人一阵笑。
二哥的脸色稍稍缓了缓,对我说道:“别怪你三哥,这是前几天大家闲聊的时候,我和他们说的。只是想着五妹聪敏,随口一说,想不到杨修贤弟还记上心了。”我见二哥似是气消了不少,赶紧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身边腻声道,“哪里是妹妹聪敏呀,全靠哥哥教得好才是。”哥哥脸上的怒意逐渐散去,只在那里笑看着我不住摇头。
其实要说我和二哥感情好,还真是从他教我认字开始的。当初大哥病重的时候,母亲曾说等我长大了要大哥教我念书,虽是哄我之语,却正好说在了我的心上。后来大哥虽然不在了,二哥可是与他师从同门,从去年开始,我就缠着他教我读书识字。要知道,说起来自己在现代也算是个文科专业毕业的尖子生,可如今身在汉代,用的字体不是小篆就是隶书,凭我以前的认知,竟是一个字也读不懂,一句话都写不全,怎能不从头学起?不过好在二哥教的细心又耐心,我多少又有些基础,进步自然够快,在二哥眼里,我便成了“认字辄识”的天才少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样子,说白了就是作弊。
话虽如此,不过没想到哥哥对我的赞赏竟还能给别人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他叫什么?杨修?哪个杨修?是不是历史上特别聪明的那个?
一边想着,一边不由抬眼看他,却见他也看着我,只是眼神中颇多玩笑的意味。细看之下,只觉他的面容很是清朗,确是个英俊少年。对视了半天,却是二哥轻轻推了我下,才惊觉自己不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一个男子,不由得又红了脸。
二哥将在座的几个人一一介绍给我,他右手边的高个青年是袁绍家的大公子袁谭,坐在一起,方才与他行了礼的,是袁家的二公子袁熙。坐在二哥左手边的,是曹操的长子曹昂,而那个被我看了半天的蓝衣公子,果然便是卫尉杨彪的儿子杨修。
除了杨修之外,另外几位,他们的爹我还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就没怎么听过了,早知道以前就该好好学学这段历史,也好知道他们究竟是何许人。
顺着二哥介绍的顺序,我一一与他们见了礼,刚停下来,却听杨修开口问道,“甄家妹妹,看你年纪幼小,刚才所言,却是从哪儿听来的?”
他话音甫落,就见二哥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不由得心里暗骂他多事,但突然却也明白了刚才二哥为什么会生气。我一个平日不出门的甄府千金,消息定是闭塞,却是从何得知当朝大将军的出身?若碰上有心人,怕是要说是二哥在府中嘲讽上官,妄议主公,宣扬出去,岂不是一番祸事。
这一番心思只想得我身后浮起一层凉意,口中只得胡乱应道,“我也只是今日同哥哥们过来的路上刚听到人们议论的。”心想你们既是二哥的朋友,那就该把我说的当成真的,别想到他的身上去。话一讲完,就见大家都笑了起来,想是也都看出了我的无赖心思。不过他们这一笑,却也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轻轻舒了口气,却听那杨修又开口了,“甄家妹妹,听你方才的语气,想是屠户出身之人不甚入得眼,那你可知我朝还有一位如此出身的大人物?”我心中不禁有些愠怒,还没完没了了,你个杨修什么不好当,偏要当个“问题”少年作甚。心中这样想,说话的语气不禁也有些硬:“怎么不知道,不就是高皇帝朝的舞阳侯樊哙樊将军嘛,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不起屠户了?樊将军就很了不起,人家不光能跟着高皇帝打仗,还能当右丞相治理国家呢。虽然樊将军当屠户的时候杀的是狗,我不太喜欢,但可比杀猪的厉害多了……”说到这儿,我忽觉不妥,赶紧住口,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低下头,忍受身边二哥的灼灼目光。不知道杨修是不是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会冲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也算没了声音。
静了一会儿,倒是那袁谭说了句:“甄兄,令妹年岁既小,才情见识却是不凡,如此娇滴滴的小姑娘,性格倒是热烈有趣,将来定是奇女子啊。”
奇女子?奇怪的女子么?今日连着说错话,让我心里多少有些烦躁,就连袁谭带着点赞赏意味的言辞,在我听来也是暗含讥讽。
二哥一边谢着袁谭的话,一边不忘向杨修表示歉意,“贤弟,宓儿言语无礼,还请见谅,回去定要禀明母亲,好好责罚于她。”
“甄兄不必如此,令妹实是年幼可爱,小弟只觉有趣,可从未觉得不快。”
我一边听着,一边却觉得有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不曾离开,想着大概是杨修,不如也借此向他道个歉,便抬头看去,却不由一怔,原来一直盯着我的,竟是那自我过来便不曾有太多言语的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