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渡浮生(五) ...
-
十一~疑是故人来
十里木架回廊里紫荆花瓣如雨般纷纷落下,芬芳四溢,绕入人心。我一抬眸便是如斯美景,只是万分熟悉。回廊里悠悠可望见一个极娇小的身影缓缓蠕动,红衣包裹的身躯似乎很孱弱,不过是几步便是气喘嘘嘘。我细细看,这似乎是个极清秀的小女娃,肤似白瓷,发似流苏,几分病楚更显得身若扶柳惹人怜惜。那女娃走走停停似是忍了极大的痛楚,看的我十分心疼,恨不得上前扶她一把。我看着看着看出了几分疑惑来,女娃娃的衣着甚是精致华丽,分明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女子,怎会病的厉害肓无人照料?忽的,一抹白色的身影自花丛中冲出正正抵在那红衣女娃的身前。不知为何我一时竟生出了几分恼意,想上前拖开那白衣。不过须臾,我便愤然上前,走近方瞧出那抹白衣竟是个极俊秀的少年,那少年脸上像是晕了几分怒气,剑眉微锁,薄唇紧抿,琥珀色长眸里波涛汹涌,不容我细想,身体已止不住的向前倾去,然后,眼睁睁望着我的手直直穿过了他的身躯,我一骇,方想起这是太虚幻境,眼前场景不过是浮华一梦。
那小女娃愣了片刻,方急急上前揪住那少年的衣襟,狠狠道:“我从来就以为你是懂我的,如今方知晓你和他们终是一样,莫拦我,我要去见紫若,你拦不住我的。”明明是狠戾的语气,确透着几分话不出的悲凉。
我侧头看着那个红衣女娃,果然,眉似柳叶,眼若秋水,一颦一笑具是说不出的意韵风情。我细细看着不禁笑出声来,这情景已不是熟悉可形容的了,那白衣少年分明是陶玉,这红衣女娃分明就是年幼时的我。
我淡淡退在一边看往事重现,心中五味杂陈,一阵翻滚的疼痛涌向全身。
那少年的脸上怒气更甚,伸手握住女娃的肩一阵猛摇,“莫傻了,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不欲让你见她被生生绞死,方瞒住你,你可知她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你是她的心头肉,便是临死也不忘你的病。你若是要她安心,便好好呆在芳华殿里,莫要这样,你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那女娃像是五雷轰顶,颓然跌坐在地上,周身如筛糠般剧烈颤抖,一双手死死揪着满头青丝,似是要将它生生扯下来方罢休,“怎会这样……她不是妖女的……她分明不是……陶玉……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她作甚要这么傻……她丢下我了……她不要我了。”那女娃剧烈嘶号着愈发缩成一团,慢慢弯下倒在地上。
白衣少年猛地蹲下将她揽进怀里,眼中满是惊痛,似要汹涌而出,“莫要哭,她把你交给我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的。”
红衣女娃一愣,方伸出手臂紧紧揽住少年的颈项,断断续续哭道,“我现下就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啦……答应我……莫要像她一样……丢下我……”
那少年狠狠点了点头,将少女揽的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一般。
我悄悄转过身,无声间早已涕泗横流。
紫若,我的亲娘,为保护她的同胞妹妹,那个被我称为母后的女子——紫离,担着莫须有的罪名,被绞死在庆阳殿内,留下年仅九岁的我尝尽亲离之痛。
我的娘亲紫若本是四海八荒内极有名气的秘术师,十几年前与我的父王相恋,岂料阴差阳错,父王错娶了她的同胞妹妹紫离,情根深种的紫若心伤难愈隐居深山,岂料早已珠胎暗结。而紫离嫁与父王数年却无子息,我善良的娘亲便将方满五岁的我送入王宫收在紫离名下,自此,我便要对着紫离生生唤一句母后。我幼时对娘亲十分依恋,对此事很是埋怨,而后,紫离受人蛊惑意欲施法咒死太后,被父王赐死,而紫若,我可怜的娘亲毅然在行刑之日换走紫离,代她接下了三尺白绫。
而陶玉,便是我娘亲唯一的弟子。
我抬首望天,却依旧止不住泪水泉涌而出,我的娘亲紫若死在十几年前一个极冷清的夜里,而陶玉呢,他已忘却我离我而去。
或许我本就该就是孤苦一人。
沉痛中忽的一丝清明醍醐灌顶而来,这是本个梦境,这梦境中呈现的的场景,分明是陶玉拦下意欲冲入庆阳殿的我,知晓这些的不过我和陶玉两个人,而做梦之人却是我的恩人,我生生一惊,带出几分难以置信,难道,难道他便是陶玉?
惊愣片刻后,我不禁冷笑,果是命运弄人。
==============================================================================
十二~怜取眼前人
自那晚后,重耳时常来我厢房中坐坐,每次来都带来些颇有意趣的小玩意,他从不问我对他是否怀有情意,就这么温温和和的与我处着,有时我不禁想,如此平平淡淡方是幸福,我与陶玉的爱糅合了太多恩恩怨怨国恨家仇,那般似要将人活活撕裂的惨痛,终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过是峰回路转回首相望的小幸福。
宏府有一处我很是喜爱,那是一方翠竹搭成的凉亭,庭下月季开得浓烈,给清淡如水的亭子生生添了几分娇色,透出一成清艳来。已是炎炎酷暑,亭中却极是清爽,我拾掇了一番,便将绣工移至此处,一为消署,二为怡神。
那日傍晚,我有些困,施施然便趴在桃木桌上小憩,正是昏昏欲睡时,耳边一阵窸窣作响,不过片刻,颈边一阵刺骨的凉生生将我惊醒,一个薄凉的声音带着几分令人心寒的沙哑在耳边响起:“莫动!重耳在何处?!”眼前寒光一闪,我方知抵在我颈部的竟是一把利刃,一丝惊惧漫上心头。
我思忖道,重耳对我有恩,我亦不能负他,动了动唇,终是决定不语,那人似是极不耐烦,手中利刃一抖,生生刺入了几分,我只觉得一阵刺痛,垂眸凝视袖口,几滴滑落的鲜血煞是刺目。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重耳在何处?呵呵,我便是重耳,不知这位仁兄寻我有何贵干!”语调微转,三分戏谑带着七分狠戾,分明是炎炎夏日,却令人生出几分严冬的恶寒来。
“你来的可正好,狄国的君主暴毙~你可知?”耳边那人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我心中却猛然一震,似山崩地裂般的狠狠摇晃起来,惊奇,诧异,兴奋,欢喜,淡然,轮番划过,狄国君主戮我国人,弑我父兄,辱我姐妹,此仇不共戴天,如今落得个暴毙的下场真真是罪有应得,虽不是我手刃,却灭了我一方亡国之恨,心中豁然开朗,云开见日,欢喜释然潮涌而来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楚涌上心头,我不禁大笑出声来,直笑的眼角溢出泪水。
耳边人似是极为震惊,扬起手中利刃,寒光一闪,朝我胸口飞速袭来。我缓缓闭上眼,我向来不惧死,亦或者说死是一种解脱,我在这世间受过的苦楚太多,跌宕起伏间,爱恨纠葛下,我的心早已被碾磨成灰,现下仇人已逝,我只需要一把利刃,让我脱离苦海,许我轮回转世。
忽的一阵眩晕,耳边兵刃相接之声响起,再睁眼,已换了一番光景,现下重耳左手护我在怀,右手持一方青铜镶玉剑,堪堪抵住眼前刺客的袭击,不消几刻,已吐息紊乱,额上汗珠如雨般滑落,激起我心头片片心酸。
为何爱我之人终要身陷险境,为何我爱之人总是不得善终,我心下一狠,伸手勉力推向他胸膛,口中缓缓吐出几字,透着些许悲凉,“不需再管我了……长笙无以为报……你要护好自己……莫要受伤……”然后在他诧异惊痛的眼眸下,狠狠摔在了地上,其实这样方好,这世上为我牺牲的人终是少了一个。
“哧”的一声,我眼眸霎时睁大,带着难以置信与心酸苦楚,重耳缓缓倒在我的身上,一把长剑贯穿他胸膛,鲜血沿着刀刃滑落滴在我脸上,温热的触感激的我浑身颤栗,脑中闪过陶玉被刺穿倒下的身影,恐惧如蛇般爬上我心头,不要,不要!我不要他死!不要!。我
急急怕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搂住他,慌乱的用手去拨开他缓缓瞌上的眼,他微弱的吐息抚在我的面上,一丝一丝皆化为利箭狠狠将我贯穿。
耳边人声嘲杂,似乎有人将那刺客擒住,我脑中却一片空白,眼中满满的都是重耳失血苍白的脸,以前总是嗤笑我的唇紧紧抿着,我用手指抚着,痴痴的想抚出几分笑意,却终是无法,却带来泉涌一般的泪水倾泻而下,我不禁趴着他身上失声痛哭,直喊得喉咙嘶哑,几欲充血,那人却依旧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半分动静,我心下一沉,几乎晕阙,爱我的人终是不得善终……
似是过了几个世纪,忽有一方微凉的手掌抚上我的脸庞,我猛地睁开眼,心中似有火苗燃起,我急急握住这只修长光洁的手,仿佛我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在这方浮世中,再不可寻。他的唇动了动,似是说了些什么,我附身贴耳倾听,仿佛一声惊雷在我心头轰然炸开,他微弱的吐息道“若是我好起来……笙儿……你便嫁与我……可好?”
我望着他,深深望进他墨潭般幽深的眼眸里,缓缓却坚定的点了点头,这个爱我护我怜我之人,我此生都不愿再错过。温热的泪水滑下,滴落在他微凉的手上,滴落在他浴血的脸庞,滴落在他微闭的眸上,这一刻我只觉得幸福,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