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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渡浮生(六) ...


  •   十三~爱恨已幡然

      一阵云烟袭来,太虚梦境瞬时陷入一方迷雾中,烟云浩渺遮住少女少年似是惊痛的眉目,又似掩去陈旧泛黄却依旧刺痛的回忆,我只觉得脚下一片浮软,一阵凭空下坠之感袭来,我尚来不及惊呼出声,却愕然陷入一片漆黑。待清醒时,我正定定立于陶玉房中,床上之人已坐起身,漆黑如墨的秀发倾泻铺散在床头,几分迷幻,几分飘渺。

      我缓缓走上前,一步一步,极坚定的一寸寸靠近他,太多回忆翻腾呼啸而来,夹杂不解,惊怒,愕然,无奈,带着一丝丝嘲讽将我团团包围,难言的酸楚如藤蔓般环绕凝聚在我的指尖,在它缓缓触及他脸颊的一刹那喷薄而出,连着指尖一同微微颤抖。

      我狠力定住心神,轻轻拂过他脸上描绘精致暗纹的面具,夸张而艳丽的图案下是他俊秀的眉眼,我暗暗用力,面具似是极脆弱的应声而裂,堪堪碎成几块,连同我的心散落在地上,无声而悲凉。

      我轻轻抚过他飞扬入鬓的眉,亮若繁星的眼,挺立秀致的鼻,薄凉微翘的唇,明明是这般熟悉的脸,此刻我却觉得分为陌生,恍如隔世。

      为何要骗我,为何要救我,有太多的疑问盘旋在脑中激起层层波浪翻涌而起,直搅得我心神俱乱。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要看透,弄得清清楚楚……我瞒着你,我只希望你幸福。”他微微叹了口气,微蹙的眉间赫然凝起的纹路,让他在一瞬间苍老。

      “笙儿,我不骗你,你的身躯在坠崖之时已坏,如今的你,方是一只魅。”依旧是平淡无波澜的语气,明明这般惊骇的事实,在他口中就仿佛一件微不足道顷刻可忘的小事。

      我愣了愣,片刻归于平静。魅,聚精气神而成,有异能,无怪乎我三日不食不觉饥,寒冬腊月不觉寒,亦可入太虚梦境。陶玉是秘术师我知,可凝聚一只魅所耗费的体力,时间却是无底洞,施展此等禁忌秘术,那陶玉岂不是时日无多?!我心头狠狠一怔,抬头直直望入他炫黑的眸中。

      “莫恼,我自有分寸,我用二十年寿命换的你一方魂魄,掐指一算,我觉得很值。”他微微偏了偏头,避开我的目光,嘴角荡出一个极开心的笑,眼中透出几分欢喜来,“只要你还在就什么都值得。”

      闻言,我脑中轰雷滚滚而过,胸中涌出大片大片的酸楚,钻入我身体的各个角落,顷刻间眼泪潮涌而出,他的面容霎时模糊了起来。

      他看着我极淡的笑,却让我眉梢都泛起酸意,他淡淡转过身,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就喜欢听故事,我现下就讲个给你听,你莫要哭了可好?”说罢,不等我作答便径自悠悠道来,“原是在三十年前,陶氏大族居于蜀山,此族人极通巫蛊之术,可纵偶御魂,”他顿了顿,“总道世事难料,纵是有通天本领却敌不过灭族的命运,族中一名女弟子携年仅三岁的陶氏公子逃出重围,隐于深山,那女子倾囊相授,将毕身所学尽数授予陶氏少公子。怎奈红颜薄命,可惜那女子不得善终,赴死前只对那少公子道了一句‘我终是不能护你了,对不住你,但我知你天资禀异,精通秘术,必能自保,我只希望你能护住一个人,她还小,她还什么都不懂,我求你应承我。’”他偏过头来淡淡望了我一眼,眼中分明都是道不明的情绪。

      “那小女孩很活泼,极聪慧,很得她父王喜爱,那少年只是在一旁默默护着她,陪着她,日久生情,待少年察觉时早已情根深种。”他背过身去,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仿佛古寺里的一方鼎钟,悠悠然将浮世隔绝于外。

      我微微动了动唇,我知他说的是什么,我明白这开头,却看不清结尾。

      “那年处咎被狄国所灭,那少年为女孩挡下一方利刃,本以为此命当绝,又或者是那少年陶氏血统极为坚韧,他活了过来,却得知女孩被狄王掠去,那一刻他方以为,若是死了才好。”他的语气有些抖,连着声音一同颤栗。“他深知女孩个性,明白女孩绝对会在所不惜一心刺杀狄王,那女孩是他心头肉,手中珠,他怎舍得她身赴险境,以命相搏……他潜入狄国,暗中保护女孩,亦操纵傀儡扮作秘术师,骗得狄王信任,骗得公主深情,博得侯位。”

      我一愣,方明白那一日所见红衣少女便是狄国公主,而与其相拥之人便是那傀儡。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本想用秘术咒死狄王后带那女孩离开这一方是非之地,岂料那女孩却爱上了晋国公子——重耳。”他微微侧着脸,眉头紧蹙,眸子极幽黑,像是失了神。

      “他很是心伤,纵然千般不愿他亦知他只是希望她幸福,若是她幸福,他便有万般苦楚又如何呢,这世间万物总是抵不过一个她的。后来他一直默默守护着,他觉得就算只能远远望着她也是好的,可他只是一时疏忽却不料那女孩不幸遇害,他百般自责,几欲赴死,狠住心神,耗费十年光阴,终将那女孩凝聚成魅,他有些害怕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于是他遮住眉眼,只期望能默默守候她直到离世。”他转过头来就这么看着我,眼中闪烁荡漾着深情,一寸一寸似要将我蚕食。

      我泪流满面,狠力揪住自己胸前衣襟,却依旧止不住心痛蔓延,“这个故事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那女孩爱上了别人是因为……因为她以为他欺骗了她……他不爱她了。”
      他像是狠狠震了一下,半晌,悠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没关系,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我终是抵不过这重重冲击,跌坐到地上,眼中荒芜一片。

      就在此时,耳边一阵急而短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轻柔温婉却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请问陶玉公子在吗?”

      我和他双双一震,愣在那里。
      这女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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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无晴却有情

      撩起幕帘,我手持汤药迈入房中,不见平时的香雾缭绕,整个西厢房满满的都是苦涩药味。重耳斜倚在窗前,手捧书卷,正细细研读,我缓缓上前将碗搁于桌上,顺手接过一方薄毯盖在他身上,阳光下他的脸颊分外苍白,看的我一阵心疼。
      “你身子尚不太好,多休息才是,怎看起书来?!”我垂眉轻斥一句,便将桌上药碗推至他眼前。
      他遂抬眸望我,眼中满满当当都是笑意,嘴边戏谑道“娘子心疼为夫了?!几日不见,娘子貌似又白胖了几分,脸蛋红润的要掐出水来,真真让人想咬一口。”说罢,欺身上前,当真在我面上轻点一下。
      我反手狠掐他手臂怒斥了几句“登徒子”,直到他连连告饶方罢休,我遂怒斥道:“像你这般不爱惜身体,多掐几下也是不打紧的,再说了,谁是你娘子?莫乱叫!”
      他一听,立马做捶胸顿足,抓耳挠腮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着步,“笙儿你不做我娘子可不成,我婚贴都发出去了,贴上分分明明写的可是你的名字,你让我下月初三的大婚去哪儿再弄个笙儿啊?!”
      “无妨无妨,道是你那三姑六婆也无人认识我,就地拉个姑娘盖上盖头就行。”我潇洒道,顺带悠悠然托起玉壶径自倒了杯水。
      重耳听后生生一愣,半晌方道:“笙儿你怎能如此狠心,你若不嫁我,我便遁入空门罢!”说罢一副泫然欲泣,痛心疾首的模样,真真滑稽的很。
      我听后心中认可道:这也委实是个不错的法子,遂淡淡起身拂拂衣袖,遂欲走出房间,
      留他一人独自陶醉,自说自唱。
      还未踏出几步,身上便顺然一紧,一股淡淡药香袭来,片刻我便落入一方傲气方娟的怀抱,耳边一热只听他恨恨道:“如今后悔已然晚矣,此生此世你都是我娘子。”片刻后又戏谑道“小笙儿,你还是从了我吧!”
      我稍想了想,点点头淡然道:“做你娘子也无妨,此后你府上的钱财归我,仆从归我,衣物归我,总之,什么都归我。”
      说罢只听耳后一阵轻笑,我遂怒,正欲拍落某人之手,耳边传来他清润的声音,“无妨,为夫我再建一座府邸便可。”
      我回身赏他几个爆栗,房中顿时哀声大作。
      都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得也忒快,转眼便到了我与重耳大婚当日。

      一大清早,不,是大半夜,外头伸手不见五指,我便被一干嬷嬷从床上拖拉起来,扯到梳妆台前细致打扮起来,我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耳边嘈嘈杂杂,似是有人一直嘀嘀咕咕道些祝福的话,我满脑子瞌睡虫任她们摆布,待我稍稍清醒时,镜中赫然显出一位凤冠霞帔的娇羞美人,胭脂轻点两腮微红,杏眼微垂潋滟含情,云鬓微挽顺如流苏,朱唇轻抿艳若桃花,饶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我不禁暗叹果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我被抚着磕磕碰碰的上了轿,下轿前方想起窗边的茉莉还未浇水,园中的小兔还未喂食,我可爱的小犬貌似还被拴住树上,不禁一阵暗恼,落地时脚下一滑,尚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堪堪搂住,耳边一个戏谑的声音悠悠达达的响起,“娘子莫激动,不急不急~”。

      我恨恨咬咬牙,重耳这厮果是唯恐天下不乱,待我日后好好整治他一番,心里想着口上不禁说道:“你莫嚣张,日后必定追悔莫及!”。

      扶我之人似是微微一震,笑声阵阵传来,片刻后,方嬉笑道:“哦~那为夫拭目以待罢。”

      我顿时七窍生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现下我方将这个道理领悟的通透。

      红珊珊“囍”字高挂的厅堂内,我与他双双立定,耳边络绎不绝的尽是道喜之声,“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不绝于耳,嘲杂的人声中唯有他紧握的手让我倍感安宁。司仪嘹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拜天地!”。

      我虔诚的跪下,经历了生生死死,爱恨情仇,到头来我终是有了一方怀抱任我栖息,终是有一人相依相惜,漫天的喜庆带着不真实的幸福涌上心头,这一刻我觉得很圆满。

      “二拜高堂!”嘹亮绵长的声音堪堪击打在我的心畔,处咎已灭,我所亲之人俱赴黄泉,我有些苦楚,不过犹豫片刻,身旁之人便抚了抚我的背,柔声道:“莫乱想,此处便是你的家,你还有我。”心中一时溢满感动,我握住他的手,从来都是他最懂我,过往早已烟消云散,现下的有他,我很幸福。

      “夫妻对拜!”又是一声高喊,我含着笑转身面向他,堪堪一拜,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后,这个人便是我的夫,与我白头偕老,生死相随,此刻,天地静好。

      “送入洞房~!”高喊欢呼声中,我被一干女眷拥入洞房,坐在梨花木床上,看着绣着鸳鸯戏水,红莲倒挂的喜被,我一阵面颊发烫,手中把玩着绣着连边喜字的绛红嫁衣,心中一阵忐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还是让重耳遁入空门好了!

      心里正想着,耳边一阵窸窣作响,我微抬头,从红艳艳的盖头下瞄到一双绛红色的鞋面正缓缓向我移来,心下一紧,浑身止不住颤栗起来。

      于是当重耳挑起红盖头,一窥新娘芳容时,我便是一副受了几世委屈的憋屈样,以至于后来重耳曾一度将它当做笑柄,说是若是寻常人家,新郎看到这般面容纠结似哭似笑的新娘,肯定吓得屁滚尿流,随即急急悔婚,甩手走人了!

      对于他这种说法,我只能嗤之以鼻。

      不过现下重耳依旧保持着极开心的面容,一双桃花目细细完成了新月牙,波光粼粼一片,嘴上勾起了三分笑意,绛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微红,龙凤喜烛的照耀下,愈发显得他俊逸非凡,仙人之姿。

      他微笑着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薄唇张合,悠悠然吐出几个字:“娘子这般模样,可是内急?”

      我怒,遂作温婉状,轻声细语道:“相公今日怎么了,可是忘带眼珠了?要不要奴家我好生帮你找一找,眼珠没了可就麻烦大了啊~”

      傻子都听得出我讽刺他有眼无珠,这厮却挑挑眉,急声道:“对啊~那在哪呢?莫不是在娘子你身上?”说罢,便一手探向我袖口,翻身将我压倒在床上,我一声惊呼,眼角却瞄到他打落床帐,我心下大悲,算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遂认命罢!

      这一夜,温情似水,月色旖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渡浮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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