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司徒灵轩

6、行藏已许终生共

　　她以为一切就此可以了结了，为什么，到来的却是开战的消息？
　　匆匆从伽蓝赶回海市的泠鋆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从一片歌舞升平中找出纯煌的影子。海底也是同样的场景。勉强推开所有热情的别有用意的手和笑脸，她也懒得再保持什么温婉的仪表，一脚踹开了龙神神庙的大门，心火难平地发现那一皇一龙居然都很悠闲地坐在那里冲她微笑。
　　纯煌居然还很关切地问：\"你不是回伽蓝成亲去了么？\"
　　\"原来陛下遣婢子随使团同去伽蓝，是好意让婢子避开战火了？\"
　　泠鋆的声音很是危险:\"琅玕\此次斩杀所有使节，令五部率兵讨伐海国，难道都是陛下意料之中么？\"
　　纯煌的脸沉了下来。
　　\"是什么借口？\"龙神的眼因怒气而发亮，\"是全部吗？\"
　　泠鋆心知说错了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全部。我一直待在神木郡。罪名是毒害皇后和未来的太子。\"
　　一片寂静。
　　琅玕\,这个理由真是有趣。或者，阿薇也想杀了我吗？
　　\"鋆,你是空桑的将军，还有人在那边等你.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现在,你快回去吧。\"纯煌诚心劝道，起身准备出殿备战。
　　却不料眼前的女子突地行下大礼。
　　然后昂首。
　　于是他又看见了那一双毅然决然的燃烧着冰绿火焰的眸子。是那样的震撼人心。
　　\"我泠鋆,是海国的子民！\"

　　宣战之日，皇后尚昏迷未醒。除白部之外，五部各王纷纷瞅准良机，自请出兵。帝许之。出兵之日，白王率部将诸王送出伽蓝城外，其意殷殷,且言叶城精良船只任各王调遣。诸王许之以必报皇后之仇。白王再三称谢乃罢。
　　自始至终帝君都不曾露面。诸王猜测着皇后的病情，感叹着帝王的情深，盘算着如何抢先攻下那群不会打仗的鲛奴的国家，再借为鲛人伸冤的仁义之师的名义反攻伽蓝,夺下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不属于六部中任何一部的帝王的王位。
　　他们却没有深究，为什么最该愤怒的白王,居然并不急于出征。
　　待到抵达叶城，他们收获了另一个惊异：海国海皇居然已经整好军队，誓师迎战了！

　　\"你真的不回去吗？\"
　　有海螺悠悠响彻，带着大潮的汹涌与壮烈。鲛人虽然体质柔弱，心性却都是刚强的。
　　对镜理征衣，他视线却不在镜子里。泠鋆微皱了眉，低头替他束好盔甲。
　　\"已经确认多次的事，就烦请陛下不要再问了。\"含笑淡定的语气。
　　纯煌想取件武器，转而想到赠送给琅玕\的辟天剑，心底掠过一些什么，口中却温然道：\"可是，你还是不能放下禇大司命吧。他一定，在等你回去。\"
　　\"泠鋆现在唯一的家就在海国，其他任何地方，都谈不上\'回\'字。\"她顿了一顿，抬首嫣然，纯煌却看出那眸中没什么光泽，\"况而我们相知甚深，他并非恋栈权势之人，不久自会来寻我助我的。\"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还没有来呢。他应该，更早知道要开战的消息啊。
　　在心底微不可知地叹了一口气，纯煌当先走出门去，在门口停住，侧转身来,伸出右手：
　　\"走罢。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呢。\"

　　八月将尽。
　　海上的气温并不见得有多大的季节变化。没有渐起的凉意，却也没有路上盛夏的炙人炎热。
　　然而五部诸王依然觉到烈火炙烤般的焦灼。
　　仿佛有精通兵法的人坐镇指挥，三月下来，空桑王军伤亡惨重。虽说鲛人损耗亦大，但以七海之大，鲛人之众，相持之下，仍以空桑军折损为多。开始有人后悔参与这场无法言述的战争。但令诸王感到绝望的并不止此。
　　耗时如此之久，损兵折将，士气大落，精锐尽失，却依然无寸进之功。发往帝都的求援信一早飞得雪花儿也似,却得不到半点儿回音。不知他们的按兵不动，是信出了差错，还是在观望呢……
　　而鲛人们布局的路子，经历了统一大战的老将总觉得有些熟悉。鲛人一贯不善战斗，此次战力虽然不行，对阵却极高明。而御前骁骑统领泠鋆,究竟是到哪里休假去了呢。
　　似乎……能嗅到某种阴谋的气息……

　　谣言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当它其实就等于事实的时候。
　　鲛人们本就是敏感的族类.而况久战之下民心到底不稳。
　　于是御前女官泠鋆是海国的叛徒、空桑人的细作的传闻，一时间甚嚣尘上。
　　其实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两个空桑将领临舷密谈，内容被海国战士窃听到了。老到的战士虽心中存疑，毕竟更知空桑人的狡诈，知其怀有离间之意；不成熟的战士则忍不住私下议论，一传十十传百，然后……
　　\"现在我看到的，可是\'谣言止于智者\'?\"
　　看着泠鋆从后宫女眷的热情中走脱身来的纯煌，微笑着问。
　　不是一时兴起过来看，完全不知道鋆的人缘这么好。
　　泠鋆笑道：\"陛下不就是最有力的澄清么。——那边也只是猜测，底气不足的。\"
　　纯煌轻笑颔首。朝中长老们也是完全不介意,说是泠鋆如今一心为了海国，就算之前在空桑游玩，也在战争开始之前，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长老们介意的完全是另一件事：空桑人攻来无非看我海皇无嗣，——陛下您什么时候立泠鋆小姐为后哇？
　　立后吗……
　　眼前哗然翻过了那些红衣兰舟踏海放歌与肃颜谈笑静夜琴心,那样的纷乱让他不由脱口而出——
　　\"你的禇魄，怕是不会来了罢.\"
　　碧落海碧，珊瑚如醉，鱼动如梦。
　　泠鋆微笑不变。
　　怕是不会来了罢.曾经所有的默契，曾经所有的笑语，曾经所有的誓言,数月下来，一点点化做了泡沫,在海浪和硝烟里湮没无迹。
　　你需要我时我都在你身边，可现在我需要你，魄。你若要惩罚我让你苦等了七年，那也不必挑在这个时候回报我。鲛人虽则柔弱家国意识却是极强。我不喜欢鲛人，可是海国永远是我唯一的归依。
　　何况琅玕\根本是准备屠戮毫无抵抗能力的族群。
　　\"御驾不出伽蓝，大司命也不便轻动。\"
　　魄，这是我为你找的理由。虽然我们都知道，琅玕\御驾亲征之时，很有可能就是海国灭亡之日。而绯是的惦念我都收到两次了，你既平安无事，为什么一点音讯也无呢。
　　纯煌停下来，静静的看她的眼睛。
　　\"长老们有话说。\"
　　——龙神悄悄地游开去。
　　\"是？\"泠鋆一整精神，严阵以待。
　　\"你嫁我为后，可好？\"

　　云荒毗陵朝太初四年八月晦，七海之主海皇迎海国贵族泠鋆小姐为后,举国欢庆。骊歌竟夜。
　　同日，空桑帝君以五部久战无功且元气大伤，龙颜震怒，于朝堂下旨，着大司命禇魄暂摄国政，令白王尽出族中精锐与御前骁骑随行，即日——
　　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