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司徒灵轩

5、密雨斜侵薛荔墙

　　同一片晴空之下，此时的云荒大陆上正汹涌着诡谲的气息。
　　一纸圣意，帝君的左膀右臂之一便就此不见了踪影。虽说是奉旨休探亲假，但依帝君平日对泠鋆的倚重，一年时间，未免太长。况且谁都不知泠总领祖上何处。在朝中诸王尚重兵在握，内存反意的情形下，帝君这一着，无异自损兵力，大露空门。
　　一些人甚至做好了人头随时落地的准备——泠鋆的暗杀术在军中威名赫赫，战时千万军中取大帅人头如探囊取物，或者，是帝君又要暗中取谁的性命了？
　　而一晃两三月过去，居然并没有任何异动。
　　在诸王暗暗加强了警备之后，渐渐又一种猜测传了开来：许是帝君本无意对付诸臣，是泠鋆哪里失德，失了帝后的宠幸？
　　但圣意难测，谁也吃不准。
　　在这样的气氛里，四月，圣上突然下旨，着礼部点派人选，向海皇报储君将生之喜，并邀其赴伽蓝小聚。
　　\"还以为他不会答应呢。\"嘉越宫中，皇后笑意盈盈，神色欢喜。
　　禇魄含笑应了一声:\"陛下从来是宠着皇后娘娘的。\"
　　白薇皇后笑睇了他一眼：\"从来这种话都是泠鋆说的，由你说来，真是奇怪。\"她怜爱地轻抚着腹部，看似随口问道，\"多日不见泠鋆,未知他还好么？\"
　　禇魄低笑:\"瞒不过娘娘。\"
　　皇后却不笑了。
　　\"我最近，越来越不知道阿琅在想什么了。\"她叹道，\"现在我身子又不方便，也没有心力再去打理什么了。我也知道朝中不平静，阿琅很是辛苦。但是，他现在怕是担心我的身子，什么都不对我说。泠鋆在的话 ，有什么事总能挽一挽的,可现在……\"
　　她看着禇魄：\"你在陛下身边，就请多多费心了。以后……\"
　　以后怎样呢。皇后啊,我们几个的命运在与琅玕\牵扯上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既定的方向。就算我再如何神算，众星之上，一片苍莽。以往觉得有趣，现而今……
　　富贵非我愿，盛世未可期。鋆儿，我们，原不该卷进来的。

　　夜色清凉。开了窗时，仿佛这陆上的宫殿都漾满了水光。
　　\"朕知道你也是他们的使者。你现在，还不回去复命么？\"
　　四下无人。柔和清浅的声音，像冰雪一样漫了上来。
　　泠鋆轻笑了一声,挺直了一段时间以来弓着的身躯.
　　\"您猜错了。\"终于说出来了。可憋死我了。
　　\"朕见过你，泠统领.\"音调依旧是淡淡的，而这用来款待空桑来客的宫殿，片刻之间，已然笼上了一层煞气。
　　果然啊。\"陛下英明。\"正是在下。
　　就算读音不同，有心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纯煌方才，唤的不再是海国的女儿\"泠鋆(匀)\",而是空桑皇帝座下的大将\"泠鋆(均)\".
　　\"但请陛下清楚,自我回碧落海的那一刻，\'泠鋆(均)\'已不复存在。\"
　　纯煌有些怔忡地抬头,对上泠鋆平视的眼神。那里面微微含着笑意，而更多的，是不容更改的意志。
　　他忽然就笑了。
　　\"那么，是为什么呢？\"他以手支颐，心中的恶意只想找一个充分的出口，\"难道说琅玕\哪里亏待了你，你要回来向故国求助？\"他笑得很是张扬,\"或者，是疗伤？\"
　　是的，见过。在空桑的封后大典上。纵使他生性再如何平和，出生皇家，却免不了还是有些自傲与执着。怎么样也无法甘心，于是对自己说，只要再看一眼，只要再见一面，就可以，放下了。
　　泠鋆蹙了蹙眉.
　　\"皇后一直惦念着您。\"她突兀道。见纯煌的眼神瞬间锐利，她知道自己下对药了。
　　\"皇后一直惦念着您。\"她重复道。
　　龙在袖中摩挲着他的手臂，感觉到龙担忧的心情，纯煌慢慢静了下来。
　　没事的。龙，我没事。
　　是的，那是最后一眼。她很好。那时她身后护卫着的，便是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有着海的气息的，令人安心的女子。
　　他看着泠鋆笑：\"你真是卤莽。\"
　　是平日那种和煦的笑,虽然眼神有些复杂。泠鋆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表哥不会介意的吧。皇后与我为友，我与表哥自然也是朋友。\"
　　纯煌笑道：\"是。\"顿了一顿，慢慢道，\"劳他们惦记。\"
　　就算阿琅是在示威，就算那边真的有什么阴谋，但那些所有的,月下聆歌深海戏鱼的情景，那明眸的少女，那流转宛然的时光，都是真实的。一如眼前挺立的少女坦荡的目光。
　　\"阿鋆.\"他第一次唤道。
　　\"是。\"泠鋆敛衽一礼。
　　\"她过得好么？\"
　　\"双圣临朝，威震天下。而伽蓝后宫虽有几个为平衡朝中势力而册的妃子，阿琅常去的只有皇后所居的嘉越宫.\"泠鋆看见龙神从纯煌袖中蜿蜒出来，盘上椅背,静静地看她.心念一动，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反正四下无人，纯煌也不介意。
　　纯煌望着星空，沉默了一阵，随手取过琴来，闭目按弦，一声清韵：\"能讲讲你遇见他们起到如今的事情么？\"
　　泠鋆低头想了想，明朗笑道：\"好。\"
　　——那一夜明月浮空，风平浪静，碧波千里如镜。璇玑岛心海市城中海皇殿里,彻夜传出悠远的琴声。听到的人都说，那琴声比海之歌姬的歌声还要动人，天籁一般。知情的鲛人们说：前半夜是海皇漫然的抚弄，如名士夜吟，初梅落雪，是最宽广的海静夜的寂寞的涛声；后半夜却是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像是高天里经行的清风，像是深海中夜明的珠光，那般美好。

　　太初四年五月之朔，海国使者抵达伽蓝皇宫,带来大量的珍奇异宝滋补圣品与海皇和龙神的无上祝福。
　　但是海皇却没有来。
　　朝野又是一片喧哗：帝君亲自邀请，那鲛奴皇帝居然还不亲来！
　　贵胄大臣们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上面的龙颜大怒。
　　可是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说，白薇皇后不胜欣悦,是夜将宴海国使者于偏殿。
　　然宴中后忽腹痛昏迷.经查，是为中毒!皇后母子垂危！
　　是谁敢害皇后！是谁，敢与神对抗！
　　举国惶惶之际，五月初四日，帝君以阴图毒害皇后太子之名斩杀海国来使，昭令天下，对海国宣战！

　　誓师之声响彻伽蓝那一刻，赤之一族在伽蓝的大宅偏院，一盏茶被失手打翻在地,一声凛冽而决然的响。
　　\"真的……开战了……?\"
　　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侍女战战兢兢地看着平日里无比可亲的小姐，不敢提醒她自己被她掐着的脖颈有多痛苦。
　　\"是、是的,小、小姐。\"
　　懵懂的小侍女艰难地回了这一句之后，庆幸而又迷惑地看着她的小姐失神地松开了手，慢慢地跌坐在椅子中,一时间寂静得像死去了一样。
　　她有点吓到，咬着唇发了一会儿的呆，终于决定跑出去喊人来.出门的那一刹她仿佛听到一声什么，回头看时，小姐还是那个样子。
　　在她的背后，绯是怔怔地坐着，半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