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千帐灯》陵渊

3、第 3 章

　　多年后夏凌品茶时也曾想过，如果当时郁弃文直接走了而没有废那么多的话，结局……会不会改变……
　　其实按理说郁弃文当时说的绝不是不是废话，而且合情合理至情至孝惊天地泣鬼神，诸位看官，一个儿子要求祭拜父亲总不是什么过错和废话吧。
　　的确，那条白孝的意思就是大华的军神去世，郁弃诗郁弃文没了父亲。
　　当是时，郁弃文确实是相当后知后觉地看到了大哥头上那条白孝，然后在大哥做出“纵敌”的决定后依旧提出了祭拜父亲的要求。
　　而郁弃诗听到弟弟的要求却没啥反应，或者说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在郁弃诗故意纵敌而挥开的队伍缺口对面又一个缺口被打开，当朝的太子殿下，夏凌亲哥夏昊骑着一匹白戾驹悠悠然从城门后飘出来，身后是整整百人队的钦罚贲，一个以绝对的忠诚与武力闻名于世，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存在于传说中的BUG。
　　“郁弃诗，你什么时候学会违抗命令了？”不咸不淡的声音，极其儒雅新丽的声线，夏昊的唇角微微弯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个厉鬼般的笑容。
　　“夏昊你放尊重！我爹的丧期之内——”“哦……是本皇子失礼了，还望军神恕罪。”
　　下马微微鞠躬，夏昊带几分满意地看到刚才自己刻意加重的军神二字，令原本僵直凌立的郁弃诗微微晃动几下。这个词语……哼哼，夏昊知道这对郁弃诗这种纯粹的郁家人而言有着怎样的分量，而且，已故的郁老将军应该把那个秘密传给了身边的大儿子。
　　“皇兄，你这是……”“住口。”夏昊可一点都不在乎他这个弟弟，夏凌的懦弱悲观是天下皆知的，他甚至有点遗憾弟弟没有一点点强势来陪他玩一场戏，一个微微愠怒的瞪眼就足有将夏凌击退。
　　“郁二公子。”夏昊不带情绪的声音冷凌如冰，“确实是你的父亲，已故的郁老军神亲令弃文你自尽殉葬，而且，这也得到了父皇的首肯。”
　　语毕，夏昊从怀里掏出一份，在一片黑白局限的世界中足以辉耀的黄绸滚金龙朝令，直直向郁弃文抛去。
　　郁弃文在愣神，他还没有从父亲死去并且亲自命令自己自尽的噩耗中清醒过来，大哥的表现，夏昊的语言，就算不用那份朝令也足够分量让他横枪自戮。
　　眼前飞来的金色卷帛，夏昊是故意没用足力气，朝令的落地点应该是里郁弃文几尺远的地上。放在平时，普通人上前两步就能接到的东西，此刻的郁弃文脚下僵硬，只是微微倾身，手指离那卷布帛还有几寸。
　　这时有可能会出现以下几种情况，第一，郁弃文继续脚下僵硬不动，然后重心不稳和朝令一起扑到地上；第二，郁弃文的重心很好，能够有足够的角度来加长手指离绢帛的位置，然后把朝令捞到手；第三，郁弃文接不到朝令，朝令落到地上，然后夏昊再给他加个不敬皇上的罪名，正好抓到手再督促自尽什么的；第四，郁弃文立刻清醒过来走两步接到东西……
　　然而，以上几种情况都没发生，能够预料到的情节都只是故事，现实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但又能够理解并且合情合理。
　　其实还是很狗血，因为接住朝令的是被他哥鄙视的夏凌，夏四皇子侧身过来双手接住朝令，并且用手肘狠狠推了郁弃文一下，来挽救他即将倒地的重心。
　　“皇兄，父皇的朝令……还是稳妥些交接比较好……”夏凌的语气依旧有些诺诺，仔细听还有微微的生硬和颤抖，但并不妨碍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让夏昊有些陌生，却异常熟悉的凌厉和狠绝。
　　这双眼睛，很像父皇，也很像镜中的自己，夏昊突然间意识到他的弟弟毕竟是他的弟弟，骨子里流动的还是和他们一样的血。
　　夏凌的眼神还有点闪烁，有点微末烛火易随风灭的感觉，但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自己对视。
　　夏昊突然感觉很好玩，也许这么多年了，夏凌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他随意欺负的孩子，不是从童年开始，就在被刻意孤立和忽视中长成的少年，不是那个在随母后住在冷宫中，身边只有疯疯癫癫的宫女，整日整日仰望斑驳宫墙外天空的弟弟、血亲。
　　原来夏凌能够变化这么多，原来，夏凌也可以拿出这样的眼神。
　　但夏昊虽有惊讶，却依旧是几分玩味地看着夏凌，他知道，关于郁家，关于郁弃文的事情已经是定局、死局，没人能够更改，没人能够逃过。而夏凌，他所有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对，最多这样，自小被逼成的性格，以及性格以外的很多缺失，是无法弥补的。
　　“皇兄，”夏凌打开朝令迅速看过全篇，却并没有将朝令交给从呆愣状态恢复在努力扳自己肩膀的郁弃文，他把布帛收进自己怀里放好，努力提高了声音，道：“父皇的朝令自应敬重，郁老将军的遗命亦是不能更改，然而……”此刻，从开始出现的，郁弃文的直系军队也终于到达了帝都外，夏凌感觉到身后马匹喷出的热气和军士的躁动，心底也有了一些底气，正要将自己的‘然而’说出，可郁弃文却好死不死地接了下去。
　　“然而这不关你的事！”郁弃文也许是因刚才和郁弃诗的纯防御性打斗，和突然得知父亲的死讯外加要自己殉葬的消息而彻底陷入错乱，手有些抖，有些失力而扳不过夏凌抢不到朝令，他也索性直接近乎吼地说道：“太子的朝令我无话可说！父亲让我死……大哥，至少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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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父亲的脸还是那样，灰白而浓密的胡髭，刚烈不服梳的头发，一直在笑的眼神，爽朗而大条的声线，父亲和夏朝的皇帝打江山，却是唯一留下的，得到善终的功臣，郁弃文印象中的父亲对两兄弟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妥，传授同样的武艺和兵略，似乎是个从来都没有忧愁的老人。
　　况且，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狄貊女子，并且在他五岁那年早早过世，郁弃文虽然神经大条却也能体会到父亲对早失母亲的孩子更多的疼爱和补偿，大哥的母亲赵氏，也并未对年幼的庶子做什么，甚至在兄弟偶尔口角打闹的时候更多的教导大哥而纵容自己，郁府也并无一些古老世家那般流传下来的，生人殉葬的规矩，那么，这种荒谬的命令，又从何而来，郁家的人不会怕死，却不愿死得窝囊，死到最后不明不白。
　　父亲喜欢笑，喜欢闷在房间里收拾那些记录他过去的杂物，像是破旧的蓑衣，卷刃的刀子，又或是染血的头盔。父亲的东西向来都很规整很清洁，但父亲还是一遍遍擦拭摆放，对面满屋子的杂物，还偶尔一副苦恼地表情，从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书生借来的句子，原本以为过去已经足够多，可惜，回头看时，才发现我留下的，太少了。不过，这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回忆而已。
　　可是，赵夫人却说父亲原本不是这样。
　　那么，父亲应该是怎样……

　　郁弃文发现自己突然没办法完全看懂父亲，虽然整个世界都知道郁家全都是些粗神经大线条的东西，如果不是天赋中惊人的武艺将略和煞天的权势，人们或许更愿意称郁家人为……傻子。
　　难道傻子的父亲最终因为太怀旧，而下命令自己殉葬？！郁弃文忽然间很没脑子地想出这么个戏剧的解释，眼前还是那个剑拔弩张的生死局，空气寒漠。他怒吼般地向大哥，向太子讨要说法，眼前耳边却全是父亲的脸，父亲的大笑，还有父亲拍他肩膀的沉重。
　　他很想努力地想点什么，可惜脑中还是毫不争气的一片空白。
　　哈哈，原来过去的父亲，也那样空。
　　虽然父亲的空白，他依旧不知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