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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来客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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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客栈的厢房跟大多客栈一样分为天地墨黄四个等级(忌讳国号“玄”而取其意改为“墨”)。排头的天字级厢房自然是招呼最肯拿出银子的贵客,一共八间;其次的地字级十八间,经常住些商人仕子;墨字级二十四间,最合适用来安置书生游子武夫一类;最次的黄字级是大通铺,床位三十六个,多为脚夫下仆随从等寄处。
虽然天字厢房一夜的价格够普通人家花销一个月,仍有贵客一连住上十天半个月,就像天字二号房的一对青年男女。更过分的还有人一订房间就是十天半月却一直用养蜘蛛蟑螂,就像现在风风火火地冲进客栈的六个劲装骑士。
华从清一行人一进后院就分道扬镳。万年冰山脸岚剑泓拉着蓝衣少年走向另一边,进了天字七号厢。其余的人见怪不怪,由得他们去。
华从清叩响了天字二号间的房门,三下急促两下轻缓。
房间里立刻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一个清脆的女声几乎压抑不住惊叫出来,既兴奋又激动。
“天地浩然!”
“正气长存!”华从清沉声道。
“华岭葱青!”
“花溪茵红!”同行的白衣少年接口。
“师兄!”可怜天字二号厢两扇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桃木实心门被大力从内甩向墙壁,比声音更快的是扑到华从清身上的一道红影。软腻的带着少女馨香的温香软玉毫无空隙地贴着华从清健硕的身体,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大有你扯我也不下来的架势。
华从清大大的吃不消,忙不迭的双手并用把她扒下来,端起大师兄的架子,口气相当的恨铁不成钢。“师妹!你好歹是女儿家,多少该识一点大体。”华山派的脸都丢光了。后面一句话没敢说出来,怕隔墙有耳真的给华山派丢脸。
“师兄……我…我…”话语未落,一双杏形大眼蒙上了可疑的水雾,波光粼粼,大有一个不小心便夺眶而出,泛滥成灾的危险。
“师妹!怎么了……难道……”华从清想到了某种可能,大惊失色,急忙推开华红茵冲进内室,屏息看向里面。
一半纱帐垂下的床榻上,一个青年静静的躺在上面,虽然气息弱而不稳,但胸膛仍然有轻微的起伏。
华从清一口大气重重落地。数日以来的起伏跌宕已经让他的神经紧绷无比更脆弱无比,折磨得他完全没了昔日“清风游龙”的潇洒从容,变成一有风吹草动就杞人忧天疑神疑鬼的神经质。虽说目前可算危机解除,但神经依旧放松不下,尤其是看见自家宝贝师弟那副怎么看也只剩半条命的模样,就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可泄。
心中郁闷,口气自然不佳。“没的你哭个啥!嫌你二师兄不够糟吗!”
被冲个正着的小师妹好不无辜。“没……我一直好担心…又害怕……师兄你们终于来了……我好高兴。”吸吸鼻子,喉头哽咽,眼眶泛红,可怜兮兮。
华从清一腔怒火顿时退兵三千里。“我……好了、好了,大家都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那个,二师弟好些了吧?”
“嗯。有点起色。昨天发了一点热,大夫看过了,开了一点药。大夫还说二师兄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废得这么彻底,还会有什么大碍!
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俱成讽刺。未来,对那个断筋折骨、无力回天的身躯而言,只是无尽的羞辱。
华从清心里一股悲哀,连喉头也泛起一股苦涩。为不幸的师弟,也为不知何时遭逢厄运的自己。江湖弟子江湖□□同的命运,谁也无法逃脱!
拍拍小师妹,华从清仍是那个宠爱自家弟妹的华山大弟子。“好了,你去隔壁房休息吧。二师弟由我看着就行了。瞧你,累得眼眶都黑了,脸色也灰暗了。师傅看了一定心疼死了。”
有什么比这更能叫一个女孩乖乖睡觉!华红茵闻言花容失色,连忙退出去,火烧屁股似的奔到隔壁准备给她睡个天昏地暗。
“你们也去休息吧。敌人遭此重创,短时间无力难以再聚战力,我们正好乘机休整。”
“是。师兄您也不要太劳累。”众师弟鱼贯走出房间,留华从清在房内照看二师兄。
白衣少年回头把门带上,看着已坐在床榻前满腹浓愁的大师兄,表情复杂。
云来客栈地字七号厢。
雨生生嘴里叼着盐水鸭爪的骨头,欲吐还咬,油乎乎的左手抓着鸭脖子,要放不放,一双有点好看单眼皮桃花眼盯着右手拎这的一小张黄纸,几乎瞪了出来。他的面前,一只纯白羽毛绿眼睛的鸽子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雨生生,不时发出咕咕的声响,疑惑的表情非常可爱。
噗的一声把嘴里差点噎死他的鸭爪骨头吐出来,吓得小鸽子向旁边跳了几跳。雨生生抬头望向无垠的宇宙,那里有蓝的叫人无法置信的天空,白的叫人无法置信的云朵,还有懒得叫人无法置信的肥鸟……
无语问苍天。
雨生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欲与无远弗届的上苍交流,可惜人微言轻,心声无法上达天听乃至终究无缘聆听福音。
重重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雨生生放弃自己白痴一样的举动。右手拿出火折子,黄纸顷刻化为灰烬。
无力的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左手习惯性的想挠头发才发现手里还抓着鸭脖子,气得砸向无辜进入视野的唯一生物。小鸽子拍拍翅膀跳下桌子,决定暂时避祸,免得他老人家吃腻了盐水鸭改吃烤乳鸽。
在油油的桌上展开文房四宝,提起笔却又不知该写什么才能让“那人”放心,墨汁一滴两滴蘸在雪白的纸上,渲染成一朵朵墨花。不耐烦地揉了那张纸,对着下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迟疑了一会终于奋笔疾书龙飞凤舞了——三个字:知道了。
“过来!”
小鸽子相当迟疑的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一看见雨生生大有“你慢一步就烤了你”的恐怖表情,生物本能叫它立刻振翅飞上桌子,非常谄媚地三跳两跳到雨生生面前。
扁毛畜牲!
雨生生一边暗骂这只跟它的主子一样叫人想开扁的东西,一边把纸裁好卷成小卷塞进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再打开窗子,催动内力一掷,直把它送上青天。小鸽子毫不费力的直上云霄,到了任何箭矢暗器的射程范围之外才自力更生奋翅疾飞。
左手还是油乎乎的也不管,往常的洁癖不翼而飞。把自己抛到不怎么软的床榻上,呆呆的看着床顶好一会儿才哀叫一声卷了被子蒙住自己。
怎么会这样~~~~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傍晚时分,云来客栈进入忙碌的第二高峰。前厅一片汤汤水水,大呼小叫,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后院闹中取静,庭中幽莲含情暗送香,瘦笛忧怨声哽咽,一派闲适风雅。
店小二小狗子今天难得忙碌在悠闲的后院,皆因院中几位大爷们都坚持在房内用膳。老板特别交代天字房里的都是得罪不得的贵人,得千万小心侍候。不过这是美差也是苦差。前者原因在于中午过后就没到前厅去神仙公子正在厢房里,自己可乘机见上一面聊以安慰;后者原因在于其余房的都是奇形怪状的人物,老拿看一个贼的眼光看上门的服务的敬业店小二,一脸警戒的压迫小狗子脆弱的神经,还有……光给他们抬热水就几乎卸了小狗子一身的力气——还不给打赏,气煞天下店小二也!
一个天仙化人的美公子,一群神经质的武林人物……差点忘了,还有天字七号房正下方的地字七号间里面那个老叫人去打听楼上大小琐事的八卦青年。在小狗子诡异的别扭中,这些人在云来客栈开始同一屋檐下的作息。神奇的是,自那天起他们都不再出房门。
三天后,云来客栈又来了一群武林人物。掌柜喜出望外,敢情美公子三天前就不再出房门,慕美人而来的一干苍蝇有些等不及走了,令掌柜的横财缩水不少。这些看起来不怎么富贵的武林人把空出来的几间天字房包了,总算能帮补一下客栈的损失。
“师傅!”华从清迎出来朝五柳胡须的老者握拳颔首。
华山掌门华仁淞点头。“不用多话。炀儿如何?”侧过身,让出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人“这位就是‘医庐’的颜大夫。”
华从清定睛打量这位传说中号称“天意迟”的“医庐”传人。慈眉善目,面容宽和,周身一股安定人心的自然气息,叫人不由得放松心神。拱手一敬:“晚生见过颜前辈。”
“华少侠不必多礼,快让老夫看患者吧。”颜肃宽和的面容有着不容忽视的对病患的关切之情。华从清也不敢耽误,领了师傅连同颜大夫进内室。
躺在内室软床上的华炀神志不清,无法禁住疼痛的辗转呻吟,嘴唇连同脸颊皆苍白的毫无血色,胸膛上轻微的起伏叫人时刻怀疑会不会在下一刻停止。
颜肃坐到床榻前,一手把住华炀的脉门,另一手在华炀身上各处施力轻压。华从清与华仁淞的心随着颜肃越耸越高的眉头而愈加沉重。
“颜前辈,我师弟……”
颜肃放开华炀的手,离开床榻。沉重的脸色让华从清无法往好处想,但心底终究存在一线希望,衷心期盼一丝奇迹。
颜肃看了华炀良久,像是确定他不会醒过来,最后叹一口气,缓缓摇头。
“老夫愧对华掌门。”颜肃说此话,对着华仁淞一揖,神情哀恸。
华山师徒不由得一声哀叹。华仁淞看着呻吟的爱徒,着急地上前一步迫向颜肃。
“果真没有任何办法吗?颜兄人称‘天意迟’,若连颜兄也无能为力,那我二徒弟……”
“老夫惭愧。凡断筋错骨手所创之伤必须用与之相反的招式接筋驳骨再经强筋健骨的圣药固本培元方能痊愈。但自二十年前家师失踪以来,该招式便已失传,该用何药也无处可查。何况施此狠招之人乃寒山黑煞,那厮用上十成功力……老夫实在……”
话已至此,华仁淞师徒亦无话可说。颜肃之师“柳五更”柳无梦的失踪是二十年来江湖最大的谜团之一,连雨浮山庄也拿不出一个解释。无数来不及传承的医技医术医理知识亦随他一并消失,堪称江湖的一大遗憾。
“颜兄不必自责。这是炀儿的命……”
命由天定,凡人奈何!
天意如此,无可奈何!
断筋错骨手?
又是一个新名词,却在陌生的记忆里扣开一扇门,乱七八糟的东西涌出来,拉拉杂杂纷纷攘攘,最后只缕出两条:盘龙十二手接筋驳骨,九子十叶草强筋健骨。
九子十叶草……性喜阳,寄生于千年松柏向阳之枝;叶有十瓣,状若茅草,有锯齿;子泪滴状,十年结一,百年全熟,呈紫黑色。强筋健骨之圣品,黄山飞来峰可寻之。
盘龙十二手……这个么,实践高于理论……最好是找人练习一下,以便温故知新。
不禁睥向旁边的墙。墙那边有个年纪轻轻此生无望的极需奇迹打救的可怜青年正在痛苦的海洋里扑腾。
……
美如天仙的人儿轻笑,为自己的悲天悯人情怀感动不已。
那厢的华炀只觉得浑身火炽般的痛苦中一股恶寒从脚底窜到头顶,周身一阵剧颤。
“二师兄,你觉得冷吗?你等一下。”小师妹心疼得一阵手忙脚乱。
“不……我……唔!”
劈头劈脑罩下来的几床棉被让他彻底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