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雪之岚雨》阳春江上客

2、云来客栈（1）

　　照野瀰瀰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五更时分，天色欲暗还明，更有薄雾轻拢，茫茫一片如幻似真。
　　嘀嗒嘀嗒的马蹄声轻轻地，像是把雾撩开、把幻境惊破一般从雾的深处缓缓淡入深出。
　　渐渐清晰起来的景象教城墙上守城的士兵看清楚了。原来是一辆破旧的马车，被一匹老马慢慢的拉着。马车上没有马夫，老马只是随意走动，忽左忽右，歪歪斜斜，不过方向大致是朝着城门就是了。
　　城门要天亮透了才会开。老马走到最后也只得停在城门前，跟一些想早早进城或者拿不准时辰早来了的贩夫走走卒、游子仕人一起等着城门开。
　　互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无聊时也可以打开话匣子。一群来自东南西北、不同阶层的人在这堵十丈城墙下三三两两的交流着各自的见闻趣事。
　　人群中好像有跑江湖的，似乎是讲了一个江湖最近的比较热点的事，不久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住，话题开始集中在那个事件上，三三两两的人也渐渐聚拢在讲的那人身边。
　　那人好像感觉自己成了焦点，嗓门不禁渐渐大了起来。
　　“那个神弓门听过没有？没听过吧！是一支箭队！……你们那是什么表情？这支可不是一般箭队啊！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弓门的箭队！”
　　“神弓门的箭队如何了得？”书生甲不耻下问。
　　“这个你们这些读书的就不知道了吧！”江湖人的神情那个叫得意。“那神弓门是二十年前‘一支穿云箭，一发鬼神惊’的穿扬子一手创立的。二十年后传到现在的‘长弓一箭’吴长弓手里。那吴长弓训练了三支箭队，分别命名为金、银、铜。铜队九九八十一人，银队七七四十九人，金队一十九人，加上吴长弓正好一百五十人。”
　　“人也不多嘛。这并州城墙上的弩手就有好几百。”仕人甲表示怀疑。
　　“你这就叫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不是。以为人多就好办事了是吗？不然，神弓门箭队那个叫术有专攻，既简又精，进退皆宜。”
　　“此话怎讲？”书生乙继续不耻下问。
　　“你知道神弓门是做什么营生的么？”见众人齐刷刷的摇头，表情相当满足地接着讲。“专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出得起钱，他们箭队就一忽儿赶到哪，遇神射神，遇魔射魔。完事了就一溜烟跑得没影，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分青红皂白么？”仕人乙大惑不解。
　　“他们只认钱不认人。而且收了钱就一定办成事，不然双倍赔偿。这点是相当的有信用，有担当。听说就连塞外的人也想找他们做生意。”
　　“嗯！做生意就该这样。回头客一定多。”商人甲深以为然。
　　“不错。那神弓门创立以来，虽不登江湖大堂，但一直经营有方，自给自足，不看江湖人的嘴脸，好不快活。不过……”江湖人顿住了，表情高深莫测。
　　“不过什么！”所有人引颈期待。
　　“那个叫上得山多终遇虎不是么！神弓门一向办事是鬼神退避的，那三个箭队各有绝活，一发箭是那个叫势如破竹所向无敌。江湖上哪个有点见识的不是听到神弓门三个字就赶紧溜之大吉。不过——这不是终于出了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高人。话说那高人……”又顿住了。
　　“那高人……”众人的脖子伸得好像待宰的鳖。
　　“那高人呐，真是个隐世的绝世高手啊。住在深山大渊里好几十年，不问世事，闲看云起云落。然后刚好那天下山，在一家小店里坐下来喝茶吃包子……”
　　“啊，高人也会喝茶吃包子？”小贩甲长了见识。
　　“笨蛋，高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小贩乙有点见识。
　　“……就在那高人不动声色喝茶吃包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神弓门的弩手悄~悄~的把方圆几里包围了。”
　　“啊~~~”众人惊呼。好戏开场了。
　　江湖人一点也不觉得神弓门就一百五十人能把方圆几里包围起来有什么问题，继续开讲。“……等小店里的人发现自己陷入了无妄之灾时，已经谁也跑不掉了。神弓门也不管有那么多无辜人在，那吴长弓一声令下，神弓门三支箭队齐齐放箭，千万支箭一下子遮天蔽日啊。这~等阵势，就算苍蝇也飞不出去。”
　　“哦~~~”众人吸气。高潮就来了。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啊~~那个高人一下气沉丹田，内力运行全身，打通任督二脉，气冲百汇，大、喝、一、声。那声大喝蕴含着高人几十年的功力，力排山河，一下把神弓门的万发利箭档在小店十丈之外。那些箭可不是一般的箭，都是钢铁铸的箭矢，就算这样也还是抵不过那声大喝，根根全折了箭头。神弓门的好几十个弩手抵受不了，被震得是口吐鲜血，经脉俱损，五脏六腑都移位哪！”好喘啊……
　　“哇~~~”众人惊叹。果然高人啊。
　　“呼！这下乖乖不得了！那高人使了这么一招，就把自己给暴露了。虽然小店里没人见到他出招，不过凭那招功夫就被一些老江湖猜着了身世。原来呐，他是四十年前的一个大魔头，那时叫一个祸害啊。不过一次大战后就再也没见着他人影了。江湖都传他死了，没想到原来是诈死遁世。”
　　“嗯~~~”众人沉思。峰回路转啊。
　　“说来还真是叫人唏嘘。他本是安分地隐世，不管前尘往事。没想到到头来为了救无辜百姓，把自己给暴露了。这下子整个江湖掘地三尺的找他。要给找到了……哼哼。”
　　“给怎样？他救了无辜百姓啊。”众人对江湖的道理有点不解。
　　“唉！江湖可不是给你们那样说的。一天是魔头就一辈子不容于江湖正道，所以那高人身怀绝技还是得隐世这么多年，要不是……唉！”江湖人好不唏嘘。
　　众人一起唏嘘。
　　唏嘘了一会儿，城门轰隆轰隆的开了。众人一看天色，已经亮透了。大家一下子唏嘘完了，各自收拾了一下，带着一个唏嘘的江湖故事在并州城墙下作鸟兽散。

　　破马车也左摇右摆地晃悠在清晨的并州城大街上。

　　聚仙楼，很高雅很脱俗的名字，好像告诉大街上来往的人，聚在楼里的都是神仙。这是自然，与对面街的云来客栈的一比，聚贤楼里的都成了神仙。
　　当然，聚在云来客栈的也称得上神仙，不过是两袖清风的“神仙”。往来的客人不能说身无分文，但与街对面过去不到十米远的聚仙楼一比，就硬是寒暄了不少。行里的人都挺同情云来客栈的，如果是开在别的地方，至少在并州别的地方，云来客栈都排得上得不错的等级，却偏偏在把门面装潢得富丽堂皇的聚仙楼前面。听说当初还是聚仙楼怕丢面子才不让云来客栈开在正对面的。
　　总而言之，云来客栈是一家二流客栈。
　　不过，今天云来客栈真的迎来了一位聚仙楼也难得一见的神仙，羡煞聚仙楼。
　　那位神仙很奇怪，竟是坐着一辆破马车来的。听说云来客栈最尖牙利嘴的店小二黄毛看见从破马车下来的“仙人”时，呆得有一刻钟说不出话来。

　　六月上旬的并州中午，无云的天空悠悠地延伸向无限的远处。有点毒辣先兆的阳光放肆的蒸腾着可怜的百姓。没有什么绿化的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行色匆匆，最后大多进了附近的茶楼客栈。
　　一位着水蓝儒衫，缚雪白腰带的公子独自坐在一家客栈二楼靠窗的一桌，侧身懒懒地倚在栏杆边，凭栏远眺。似乎是看到了远处缕缕的游丝腾空而上，秀眉一拧，把衣襟又拉开了些，露出一小片雪颈。一片吸口水的声音之后，云来客栈终于变成了汪洋泽国。
　　拜这位天仙下凡的公子所赐，云来客栈从两天前起就迎进了不少本是聚仙楼的客人，连原来在聚仙楼住了几天的某些客人也转到云来客栈体验民生艰难。云来客栈的掌柜笑得只看见一口黄牙，巴不得从此将此人种在店里，供作招牌，包管一月暴富。
　　那神仙公子拧眉不久就要起身回房，一步一步，不徐不紧，目标明确，动作利落。但那身段，那姿势，那荡漾的及腰黑发，硬教一个楼层的男男女女看得目不转睛目不暇接目中无人。
　　人影一消失在通往客房的回廊转角处，客栈的二楼立马从魔咒中解脱，像是清醒过来一样，一下子人声鼎沸，要茶喝的、点菜的、上菜的、猜拳划酒的，各得其乐乐也融融。
　　从大街那头来了一队轻骑。五六匹高头大马，五六个劲装骑士，风尘仆仆，停在云来客栈的门前扬起一阵轻尘。店小二殷勤的招待临门贵客，呼人把马牵到马厮，给客人斟茶拂尘，好不忙活。
　　一行人却呼啦啦的都奔上楼，五六个劲装人身带佩剑的阵容让二楼的热闹暂停了一小会，发现人家又一忽儿消息在回廊转角，什么看头都没有，不禁失望，只好继续各得其乐乐也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