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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云霁雨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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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轮飞梭从两侧水鬼的手中飞旋而出,如流星般交织着从船顶滑翔而过,不偏不倚落到另一边水鬼的手里。飞梭上旋出来的绳子在天空中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兜头罩下来。
“雕虫小技!”皇甫嗤笑一声,伸手抓向劈头落下的网,所抓之处正是网眼,不料刚抓紧网绳手中便传来细微的刺痛。
心底犹自一惊却未及思虑再三,依然足下蓄力十成腾空扭旋而上欲将整张大网扯离水鬼之手。
“不可!”刘老汉惊喝,紧忙把宝贝烟筒往船板一插,伸出双手制住皇甫的身势。但皇甫足底蕴劲十成,假若不借势释放出去必定遭到功力反噬祸及自身。然而刘老汉却不是一般的外家功夫好手,一身筋骨横练之内更有险险稳踞风云榜之内力榜前五位的一流内家功夫,否则不可能尽凭一式便轻易改变铁箭的轨道。犹在众人摧不及防的时候已经见刘老汉一手按紧皇甫的肩头把他止住,另一手击上皇甫的后背,然后船体莫名其妙的一颤,在水面晃动出数圈极大的波纹,恍似之前月无华一脚踏在船底所起的震动。
船舱里传来赞赏的声音:“好功夫!”
刘老汉闻言却是一脸赧然:“见笑了。”
此话不假,这招吸引异功入体再传导出去的功夫虽然非一般内家能为之,却比之月无华用内力维持船体的稳固的本领可谓小巫见大巫。刘老汉不是倚老卖老的顽固之辈,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武林经典屡见不鲜,袖手旁观了大半辈子的他自然比那些位高权重的武林耄老多了分豁达。
“这网绳好古怪。”继皇甫退下来后,华从清振臂抖剑挽了剑花往那大网划去,却只听见“咝咝”的几声细响而网绳丝毫不见破裂。
皇甫冷哼一声:“何止古怪,还有毒呢。”
华从清闻言赶紧看向皇甫抓网的手,只见那只素来白皙的公子手变得乌青泛黑,掌中细微的伤口中有红得异常的血液丝丝渗出,不是中毒是什么!
连点手臂数个穴位抑制毒液随着血液运走全身,再从袖中摸出一粒白色药丸服下。皇甫难得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却是涩涩的苦笑:“老刘,才没见几年宝刀就生锈了。不像您老人家的作风。”
刘老汉却是一脸意想不到:“岩老大不会干这种龌龊事儿。”忽然想到什么,再扫了一眼浮于水上的水鬼,眼神霎时清明:“我还道岩破浪怎么如此窝囊被寒山阁要挟了去!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岩搏涛这个败家的废物!”
此话一出底下就有人叫嚣:“想废话就尽管吧,反正没啥子机会了!老大回来自然知道二当家干的好事儿!赏都来不及!弟兄——”
两招不成,大网已经兜头罩下来,整条二十来尺长的船顿时成了网中的鱼鳖。原本浮于船两侧的黑水寨人一下子全潜入水中,再浮上来时却是两侧人马换了位置,再一声令下齐齐勒紧手中网绳——这下子整条船连同船底都在网罩之中,已是丝毫动弹不得了。
网绳其实并非刀剑不伤的什么天蚕宝丝之类,只是编绳的麻线里缠了不少细铁丝铜丝,而金属末端在绳外的部分被弯折成细细的倒钩用以防人抓网或猛力挣扎。但钩上有毒自是另当别论,毒以腊封防止被水稀释,如果以手抓绳,倒钩上薄薄的腊层遇热即化,毒便随着倒钩刺破的伤口入体。
刘老汉传回山庄的情报的确提到网绳的构造,所以皇甫想的是拼出一只手掌把大网扯离水鬼之手。但是没想到岩博涛这个头大无脑的家伙不知怎的想出在倒钩上以腊封毒的损招……如果是寒山阁出的主意,那么钩上的毒可容不得皇甫此时还活蹦乱跳。
皇甫暗啐一声,心想着总算吃了情报不足的大亏,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失误,以后要不要动员“眼中钉”们闲时不要游山玩水谈情说爱考虑一下兼职卧底。
不能碰触网绳,也无法以普通刀剑划开,船舱外的三人不得不弯低腰身,彼此大眼瞪小眼,皆是苦笑不已。
岸上的寒山黑煞看见乌篷船上的人如案上鱼肉的一幕却是冷笑不已,笑得岩搏涛从足底寒起。
“黑水寨还藏了这些本事,怎么一开始不见二当家拿出来?嗯?”
冷汗从额角淋漓而下,几乎湿了衣领,凛凛威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当然无存,只能颤抖着声音小心解释:“这……这个就是摸清对方底细才行动……本来就要使出来的……”
“这样啊……”黑煞笑得虚假得可以,继而阴狠的沉吟:“若是二当家早些告知老夫,老夫把腐尸粉换上那些不甚中用的三流毒物,岂不是一早完事了?二当家你说呢?”
“就是……是……”……如果早把压箱底的活亮出来那你这老狐狸还要我干什么?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老夫倒要看看他们再拿什么挡下箭。放!”
药人立即放开岩博涛,忽然失去项上禁锢的岩博涛拼了老命补充新鲜空气的同时这边已是一句命令一个动作,药人已经满上银弓,架上洒满腐尸粉的三支铁箭——三支,不是一支!
好狠啊!这就是在寒山阁这种地方混到魔煞的人物……岩博涛努力吞咽一口唾沫,眼睁睁的看着凌厉丝毫不逊于方才那一箭的厉夺命之箭如奔雷般离弦而去,流星过一样般划过漆黑的江面,直往网中举步维艰的三人激射而去。
让人心惊胆寒的破空之声停顿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时间的流逝仿佛放慢了原本的节拍,所有的流动的一切物事都以它不同于寻常的缓慢清清楚楚映入每一双眼睛。
——网中的乌篷船有一道白色人影如惊鸿掠波般闪出——
——夺过华从清手中的三尺青锋——
——拈花纤指婉转——
——剑挽五花——
江湖典故曾有终南山“瘦竹先生”为绝世剑痴,终其一生钻研剑术,临死留下“瘦竹谱”一本。谱中指出如有剑术天生之才得此谱,而能融会贯通悟出无上智慧者可以一剑四花,是为天下剑客之首。瘦竹先生之前江湖能考证的历史里只有当时已故华山某先师以及一名剑客曾使出过一剑三花,两人皆是江湖史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在世时候堪称无敌!
江湖为夺“瘦竹谱”引发为期三年的腥风血雨,最终被后发而至的瀛洲第一剑客渡海而来得此谱,而后闭关十年练出“瘦竹剑法”而以一剑挽出四朵剑花,轰动中原武林。其瀛洲剑客以无上剑术在中原江湖所向披靡,三年间剑出无影踪,剑收不沾血,而最终使得中原江湖第一次摒除自尊自大之见,甘心称此海外来客非我族类为江湖第一剑客!
三年后有一大理剑客公然下战帖约定七月七终南山上一决高下!江湖人皆言大理来客不知所谓,却不料瀛洲来客放弃天门之战问鼎武林盟主的机会应允赴约。
据雨浮山庄“风云志”记载该次天门之战是摒除天灾人祸等因素的有史以来最少人参战的一次,皆因无数人赶往终南山见证江湖第一剑客之争。
赶往终南山的江湖人最终无缘见证那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一战……除了雨浮山庄该任庄主!那一战之后瀛洲来客连同大理剑客双双失去踪影恍如人间蒸发,而那庄主每逢被人问当及时一战往往沉吟半晌后只说一句:“五花胜四花!”
言简意——何其赅!
一剑四花已经称雄江湖,何况一剑五花。而瀛洲来客一剑四花众所周知,言下之意即为大理剑客可以一剑五花。然而每当人们猜测大理剑客一战得胜的时候唯一的见证人雨庄主又摇头否定却不再透露一字半句……这个谜团当时众说纷纭,历经数年后才渐渐被喜新忘旧的江湖人淡忘。然而一剑五花从此成为传说一般的存在,板上钉钉的成为习剑之人梦想中的无上巅峰!
——剑挽五花——
如何叫人梦回的美梦!如何叫人惊悚的噩梦!如果瘦竹先生泉下有知必定为自己的目光短浅感到惭愧;如果当年赶往终南山的人们得以亲眼目睹,今日的剑坛神话一定有另一段传奇;如果……此人出现在天门之战……
无数让人颤栗的猜测,无数让人激动的想象都是后来再后来的事情……真正的当时,所有人只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看着……看着……
五朵剑花像黑夜的天空里炸开的五朵残艳到极致的银色烟花,花绽千万,耀目无双,看在使剑之人的眼里世间所有光芒在它的面前都要逊色十二分。
剑花一瞬即逝,三支势不可挡的铁箭硬生不见了踪影,不只是落入江中还是插到不知什么地方或什么人的身上,却总之船上的每个人完好如初。而几乎在剑花消失的同时“咯”一声船舱的乌篷破碎成千万瓣木块四散飞溅出去,原来那刀剑轻易不能伤的绳网早在剑花中断成截截不足一寸。
千万瓣木块木屑四散飞溅出去,好巧不巧击中几乎全部的水鬼,使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而不幸被击中的水鬼个个哀叫连连,有脑袋肿了大包的有胳膊脱臼的还有怀疑自己的身体插进了木块哭爹喊娘的,还有好些几乎浮不起来或干脆昏过去的连累其他难兄难弟七手八脚地抢救的……丑态出尽,阵脚大乱,乌合之众的本质暴露无遗,一时间江面混乱得可以。
江上的弟兄像一群被惊扰的水鸭子嘎嘎乱叫乱扑腾,岩搏涛却没有心思关照,事实上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意外中不能自拔……城隍庙老爷啊,看他惹了什么家伙!原以为可以从这个半废的旧日黑煞身上得到什么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但这遭先叫人认出了寨子不说,冒出来的人物还一个比一个惊人,先是有臂力恐怖的药人,再有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艄公,这还不够,又出来了眨眼间撕了他们寨子没有失效过的铁网兼伤了大半兄弟的怪物……天知道这些人以后会怎么对付寨子……到时老大回来……
打断岩搏涛恐怖预测的是寒山黑煞忽如其来的声音——纵使岩搏涛见识过这个老怪物的恐怖声音,但从没有过此刻这种让他颤栗的感觉。
从喉底发出的隐忍到极致的颤动,一种野兽的嘶啸,类似呜咽但更多的是愤怒却压抑的嚎叫,连带整个身体跟着颤抖。
如果可以这个老家伙一定会扑过去——这是岩搏涛的感觉,他素来迟钝的感觉这次发挥正确,事实上就算不可以寒山黑煞都几乎忍不住扑过去——在木屑飞溅无一落空击中水鬼的时候……
一模一样——跟当时的苏州官道上的情形!
一瞬间制衡所有人的绝妙本事!
真正毁了他一切的那个人!
“……”嘶哑的声音从嘶哑的喉咙挤出来,好一会儿岩搏涛才听清楚那是一个个单字,却叫他骇得赶紧撒脚就跑,而黑煞老头竟然没有让那个药人追上来,只是一味颤抖着嘶叫,纯粹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偏执狂。
“杀……杀……杀……”
……是在命令药人?
……抑或命令自己残废的身躯?
皇甫是最先从剧变中回过神来的。一言不发看着月无华摇头叹气把剑还给下巴还没合上的华从清,目光胶着在月无华的身上无法上抽离,胸膛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情几乎涌出来让他把一切事情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交待清楚。最后还是根深蒂固的职业道德迫使他压下那股激动……大抵是深切体会自己从鬼门关走一遭后的失常吧!
挂起惯性的笑容,拿出袖中的公子扇呼走额上的冷汗,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朗动听:“不是说一刻钟的吗?现在……”
“现在请各位自求多福!”月无华打断皇甫,然后笑得很不合时宜并且很碍眼。“船就要解体了,在下不奉陪了。珍重!千山万水有缘再会!”
说着这话的时候月无华把一直揽着的薛棋往腋下一夹,一声“珍重”出口已经连人带物(?)踏在水上某个水鬼的脑袋上,然后踏水直往另一边江面那些偃旗息鼓只管袖手旁观的船上凌波而去,缥缈如逸仙,只有他的声音余音袅袅的隔江传过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月无华既然说这条船就要解体并赶着逃命,那么这船必定是……
无声无息地却速度极快地……在皇甫等人感觉脚底浮动的时候不到吞一口水的时间整条船已经分崩离析再不复船形。这船原本就遭受两股势力的夹击,被月无华硬是以内力维持再遭厄难,后来又经受刘老汉的功力传导,此刻力道一散,没有化成碎片算是造船的材料上乘。
但是再好的木材不够大块还是没法在水撑起一个人的。这正是他们三人中某人的烦恼……华从清不仅不会水,连轻功都是三脚猫的档次。刘老汉看了皇甫一眼,皇甫不懂尊老爱幼的回他一个白眼,刘老汉见状便放心的挽住华从清,然后踏水潇洒渡江去了。望着老刘的背影皇甫在心里面暗暗赞叹,真是好俊的轻功啊,幸好自己尽得真传,可为江湖第一翩翩凌波公子!
皇甫自恋的功夫还没有使完就随着脚底踩着的那块船板一起落到了水面。心下又在庆幸自己一身轻功可以在江湖横着走,踏水渡江不是大不了的问题……
“砰”的一声惊动天地般的声音在皇甫耳边炸响,来的那样悴不及防,炸得皇甫整个脑袋嗡嗡的乱响,好像里面有个水陆道场,又好像有千军万马从头上踏过,踏得他眼睛也花掉耳朵也聋掉……
……冲天炮……江上不法渔民用来炸鱼的混帐玩意……哪个混蛋……要给他找出来……
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知什么东西,却只是脑袋闪光的一瞬间,下一瞬间皇甫已经是晕头转向的踩向江水……
直至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液体灌盈他的口鼻,皇甫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他中的毒——不是软筋散!
可以暂时克制一般毒药的“雪鹤丹”根本不奏效,但致使人手脚发软……软身粉!而且浓度加倍!
软身粉不是毒,是药……是让人全身放松使不上劲的药物……
也就是说他连游泳自救的可能都没有了……
——天要亡我也——
皇甫哀叹着直往黑沉沉的水底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