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雪之岚雨》阳春江上客

21、浩江波起（4）

　　话说那些火箭尽数被两人扫落江中，水中潜行以待的“水鬼”们完全派不上用场，估计是只擅长水战的人马，上了岸就占不了便宜。山不转水转，些许水鬼已经咬着凿子潜到船底下，不过愣是邪乎——船底好像钢板筑的一样，凿子都凿歪了就是不见那些木头有什么损伤。
　　久攻不下，岸上的人看得极不耐烦。
　　“废物！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计谋，还说……”刺耳的声音像粗砾的砂石刮着铜钹，刺得其他人一阵鸡皮疙瘩。公鸭子一样粗哑又带着尖锐的嗓音直让听的人想一拳抡过去打散那副佝偻瘦削的老躯。
　　洪厚粗犷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瘦削老头的责骂：“少跟老子摆架子，老子自有分寸。当你还是以前的黑煞？再嚷嚷老子一拳头教你连残废都做不成！”说话的是个满腮络胡的汉子，黑黝黝的肌肤和结实而呈流线型的筋肉明显说明此人是潜江入海的浪里好手。
　　而他冲着的瘦削老头竟然就是寒山阁四煞之一的“寒山黑煞”。但现在的寒山黑煞已经决不是当日那个一双毒掌下不走无名之辈，江湖人皆闻之色变的寒山黑煞——他的身躯比之一个月前萎缩了一半不止，两臂轻飘飘的垂在身体两侧，露在外面的双掌一看就知是筋肉萎缩多日，不难想象他的两臂也是同样的状况，这是手筋被削断的结果；背部脊骨不止佝偻而且弯曲成好几道，明显是遭受外力重创导致胸骨与脊骨皆碎裂的下场，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这样的身体到现在还活着并且还能行动只能说明他本身的筋骨底子极好，并且……求生意志极强！
　　如果是以前，受到这般折辱，寒山黑煞早教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他能在寒山阁攀上仅次于阁主的魔煞之位，靠的绝不仅是本事和心机，还有成大事必隐忍的耐性，况且现在情况轮不到他说什么……只要能够复仇，他可以忍耐世上一切不堪，这般折辱算得上什么？
　　岚剑泓……想不到这样的活死人还能跟你作对吧！这就是你的“杀人不见血”和破马车上神秘人的“不许死人”之下造就的……挣扎着不死就是要叫你一千倍一万倍的偿还！
　　压抑眼中阴狠之极的凶光，黑煞恶毒的提议：“这些软啪啪的火箭是没用的。用‘银弓’！在箭上抹那个。”低声一喝，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灰衣青年，瘦骨嶙峋却长得极是眉清目秀，站在这种黑不溜丢的树林子里和他们这些人身边好像误入鸦巢的白鸽。
　　灰衣青年从黑煞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大汉好奇接过瓷瓶的时候就着江上微弱的火光看到青年的脸，不禁吹了声口哨。“老头，等你杀了那个什么岚的之后再送这个小子给老子！你要觉得不划算老子再给你个宅子养老。”
　　寒山黑煞哼了一声，无所谓道：“要用就拿去。一个没用的药人而已。”
　　“药人？”大汉依稀记得以前听人说过这个名词，好像是一些用心不良的毒君药师养来试毒试药之流。这么一想大汉仔细看着青年，这才他发现俊秀归俊秀，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在那老头不给指令时一动不动，跟人偶没两样。
　　“现在我留它还有用，事成了之后你爱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是“它”不是“他”，他手底的药人还有自我意识的早就跑个精光，不能行动的被他处理掉了，只有这个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弃置的东西还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也是因为有“它”而方便不少，但这并不说明“它”有多重要。
　　原来是个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药人，大汉顿时失了兴致，也不打算跟老头废话，示意手下取来银弓再打开手中的瓷瓶往里瞅着：“有好东西干吗不一早拿出来？”。
　　寒山黑煞阴恻恻的笑起来，笑得其他人忍不住直冒鸡皮疙瘩。“腐尸粉！沾上指甲片的一点就能把人化成一摊血水。”
　　大汉手一抖，差点拿不稳全洒在自己的身上，打了个冷战，赶紧交给旁边的兄弟。可怜站在他旁边来不及溜号的手下甲哆哆嗦嗦的拿着，想扔又不敢扔。
　　银弓取来，两尺三寸长的精钢所制的弯弓就目测起码三十斤，即使在这样黑暗的林子里也散发着森冷的银光，这或许就是它被称为银弓的原因。
　　“这把弓也送给我得了。”大汉抚着银白的弓身啧啧赞叹，“反正对你有没有什么用处！”
　　贪得无厌！“只要能助我复仇，莫说着把弓，更好的宝贝都能给你！”
　　“一言为定！”大汉拨动着簧丝弓弦，自信满满的把手下递上的铁箭架上。
　　“你忘了什么吧？洒上！”黑煞冷笑，在他身后的药人走上前去取过手下甲的瓷瓶，再夺过大汉手中的铁箭，毫不吝啬的倾倒在箭身上，丝毫不在意紫色的粉末纷纷扬扬飘落。他的脚边凡沾过紫粉的草都迅速枯萎，变黑变焦，看傻了大汉和他的一干手下。
　　“江湖传闻黑水寨的岩老二臂力惊人，眼界之准更为长江水道第一，今日就让老夫见识见识。这把神弓门的银弓断不会辱没黑水寨的当家二把手！”
　　大汉——黑水寨的二把手岩搏涛听黑煞这一说，实在很想拍拍胸脯揽过银弓射给他看，但……再看一眼药人脚下化成灰烬的草，吞吞口水，很有风度的退位让贤。“不敢与您老争锋。”
　　无胆匪类！不过这正是自己找上他的原因，既贪得无厌又胆小如鼠，跟这种人合作最轻松不过。
　　冷哼一声，用眼神示意灰衣青年，残酷的下令：“架箭！”
　　药人夺过岩搏涛手中的三尺长弓，架上箭身沾满腐尸粉的铁箭。
　　“满弓！”
　　一句话一个动作。药人瘦骨伶仃的手臂竟然能平举三十来斤的银弓已经让岩搏涛惊奇不已，再看他竟然能把簧丝弓弦拉的宛如满月，心下对这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药人起了一股敬佩。要知道能把簧丝弓弦拉动的人，其臂力起码达百斤……真不知那个恶心的老头子是怎样训练出这些怪物的？
　　“瞄准靛衣的！”
　　……药人没有射箭，反而转头看着寒山黑煞，有点呆滞的脸是岩搏涛至今看见的唯一有人气的表情。
　　寒山黑煞气急败坏的骂道：“废物！就是左边那个！左边！端碗的那边！”
　　药人动了动握弓的那只手，好像在确定那是端碗的手。然后终于把箭矢对准那边船头正在挥舞着帆布的华从清……所幸寒山黑煞的情报里皇甫只是皇甫世家二少爷，要是他知道皇甫在岚剑泓心目中的地位，早八百年前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了！
　　铁箭骤然离弦，挟着凌厉的风声而发出尖锐的破空之音，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直到二十丈外箭势仍不见丝毫蚀减，看呆了岸上习惯了用火箭进行袭击的水帮人马……妈呀，射出这种程度箭已经绝对不是光靠臂力能做到的！一定运用了厉害的内家功夫！
　　尖锐的破空之音根本让人无法忽视，以皇甫的耳力几乎在箭离弦之际就已察觉，但箭势太快太过凌厉，几乎在他转念“不好”之时就逼近眼前——来不及了……华从清……
　　“锵”一声金属交击的声音响彻江面。
　　……华从清……几缕乌丝飘落江中……
　　一切只发生在霎那间！
　　厉如闪电的铁箭疾速而来，连皇甫这样耳聪目明轻功卓绝的人尚且反应不及，华从清断断无箭下逃生的道理，但变化永远比意料的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就在铁箭贯穿华从清脑袋的瞬间一根竹筒从船舱旋出，一击即中，硬是把势不可挡的铁箭撞离了轨道，偏了几寸察过华从清的发鬓射进船后的江里，箭在江面上划过时破开两道水瀑，直直再飞出三十丈才没进水里。
　　江的另一边，看得目不转睛的观众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唾沫……好恐怖的箭，被卸力后还差点射到了这边，他们是不是该考虑再走远一点？看戏看到把命搭进去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可以把这样的箭弹开的那一招谈何简单！
　　竹筒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在空中漂亮的回旋，旋回到主人的手上——一双黝黑而粗糙的大手！很多人看见过这双手，那些人只认为这双手的筋骨劲韧是尽日摇橹的原因，不曾想过是因为外家功夫练到了一定火候的缘故。
　　刘老汉！
　　没错，就是刘老汉！在金陵里提供房子给他们住，在袭春蓬下面接应华从清和薛祺，在这一路上给他们撑船的老艄公！
　　而那柄弹开铁箭的竹筒——他一直抽不离口的水烟筒子，筒身多了一道划痕，划痕之下竟透出银光——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那声金属交击的声音了！
　　“老刘！”皇甫喝道。他的神情自然是吃惊的，但不同于华从清绝对意想不到的惊讶，那语气是带着责问的。
　　刘老汉耸耸肩，即便被皇甫这样的语气呼喝看着皇甫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带着溺宠。“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简单的一句，包含的是两个人才懂的深意。谁也不会想到刘老汉正是从雨浮山庄退出来的老一辈“眼中钉”，同时是前任庄主的好友，算是看着皇甫长大的。从山庄退出来后在金陵津渡上做一个闲闲的艄公，而皇甫此次来到金陵本不想打扰他老人家的清静，没想到家里那个家伙早一步行动了，这才出现他们从金陵开始同在的状况。
　　这些父辈的人物是皇甫一直致力保护的对象，即使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也不想这些好不容易从半世纷争中抽出身来的老者再卷入那些无谓的争斗之中。本来皇甫让老刘保证过决不出手，这样的话能保证老刘继续过平凡的日子……然而眼下露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招，这条江还能容老刘做他普通的艄公？
　　皇甫的心意刘老汉怎不明白，只是他更看重的是这孩子的心情……如果再有朋友死在面前，这孩子对自己的信心难保不会再一次崩溃……虽然这个嘴硬性格又分外别扭的孩子不会承认那是他的朋友。
　　像是气恼刘老汉多管闲事一样，鼻哼一声转开目光。不暴露也暴露了，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档子事了，虽然无可奈何，但有了老刘的助力，他们这边优势大大增加。皇甫着眼铁箭飞来的方向，立马换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语气轻佻的对这那边招呼：“没有更有意思的把戏了吗？黑水寨跟寒山阁合作就这点看头，看来本公子还是省点力气到武林大会上加油呐喊来的有用。”声音蕴含着内力传出，存心暴露黑水寨，教他们日后吃尽苦头。
　　黑水寨？！寒山阁？！
　　江水两边的人都吃了一惊。
　　那边的观众们在江上这些时日自然听过黑水寨的名号，但黑水寨这种地方性质的小霸小恶如何跟寒山阁这种叫人闻风就可以丧胆的□□之首相提并论，更妄论两者的合作了，简直侮辱寒山阁权倾江湖邪道的恶极名气！
　　而提到寒山阁，早前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千里追杀令”事件重回众人最近塞满了“武林大会”的脑袋——两个月前寒山阁发出“天涯海角，掘地三丈，插翼难飞，不死不归”的“千里追杀令”，杀的是一个年仅十五的少年。
　　这是一件让江湖人匪夷所思的事，毕竟动用那么厉害的力量杀的是一个从来没人听说过的人，而在这时传来江湖第一剑客岚起魂断岚剑泓揽下保护该名少年的消息，江湖才正式看重这件事，后来听说华山派也加入了保护的行列，再然后百家集的一声“神鬼夜哭”把一切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再后来的后来因为百家集事件一直没有后续发展而武林大会又忽然提前一年举行，大家的目光同时又转向了。
　　这一省悟起来，有些先知先觉的已经猜测到船上莫不是那位被追杀的少年，而那位散发逼人压力的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剑客！难怪啊难怪……
　　这边顺藤摸瓜，理出了船中人真正身份，正在为有幸目睹正邪大战而莫名兴奋中……江的另一边又如何？
　　早在药人那必杀一战被挡下起，岩搏涛就开始后悔一时贪小便宜跟寒山黑煞的合作。那么厉害的一箭都叫人挡了下来，可见船中人的本事更大。跟这么厉害的人耗上，到时占不了便宜还折了弟兄叫他如何跟回来的老大交待！本来是准备邀功的，可不想成以死谢罪。
　　就要跟寒山黑煞商量拆伙的时候没想到自家的名号叫人当众喊了出来，这下不是气急败坏可以形容的。
　　跟寒山阁合作！这个屎盆子扣下来不仅他岩老二，就连寨子也要赔进去。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混□□的多少跟寒山阁有点牵扯，不过彼此不点破，又没有直接冒犯到对方的话，日子就这么相看两相厌的过下来。如今被人这样喊出来，那些吃饱撑着正愁没有借口的所谓正道还能给他们好日过？
　　也不打算跟寒山老头多废话，岩博涛直接就往怀里掏出鸟笛，准备呼唤兄弟们撤人。没想到黑煞一喝：“扣！”，那药人身形一闪到了岩波涛身后。岩博涛也算个二流的练家子，愣是躲不过药人出乎意料的擒拿手，眨眼间被药人从后用一只手就制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指甲泛黑的手扣住他的喉头，捏得岩波涛这样的大汉几乎岔了气。
　　“有话……咳……好……咳咳……说……好说……”脸憋得通红，却不得不挤出求饶的话。
　　药人的臂力他是见识过的，脆弱的脖子落在那样的手里，说什么他也不敢托大，就怕这个怪物不会拿捏力气，折了他的脖子。他后面的兄弟看见他落在别人手里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想办法自保了。
　　寒山黑煞极轻蔑地冷哼一声。“老夫废人一个，死不足惜。二当家你还有大好前途，犯不着在这里折了。”
　　“你……想怎样……叫他……咳……放开……”好难受……快呼吸不了了……
　　“这个好说……让你的弟兄上！”
　　“这个容我……啊！好好！让他们上！”
　　“二当家……”其他的兄弟迟疑了一下，然后马上听到他们二当家杀猪般的哀嚎，吓得马上吹号。
　　水里的黑水寨“水鬼”们早在水里泡到浑身颤抖，夜凉水冷光泡水不干活可是很难受的。终于收到放手大干的信号，“水鬼”们一声欢呼，各自潜水的潜水上船的上船甚至还有些摸出暗藏的冲天炮……
　　“终于要来了吗？早这样不就省了大家功夫吗！”皇甫摩拳擦掌，指骨扳得咯吱咯吱响，不难想象这样的拳头敲在人身上会有什么效果。
　　刘老汉看状无奈的摇摇头，不忘慈悲为怀的提醒一句：“黑水寨的只是乌合之众，稍微给点教训就得了。”
　　湿漉漉的仅穿着短衣短裤的水鬼不断从船四周浮出来，密密麻麻的把船围在中心，粗略一看竟多达百人。不断有人企图爬上船来，华从清拿着剑一看见攀上船舷的手就用砍过去；刘老汉拿着水烟筒子靠近一个打一个，力气不大但是打在身上是起码是骨头破裂的结果；皇甫赤手空拳，一脚脚踩在那些个支出水面的半身的脑袋上。船不大，能同一时间爬上来的人最多就十来个，皇甫他们三人手脚非一般麻利，足够应付有余。一时间船周哎呀哇啊不断，竟是没有一个能爬上船来。
　　硬攻不成，水鬼们竟然一同退下来，开始分别浮于两侧。
　　“看样子要动真格。”皇甫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早听闻黑水寨的水战技术为长江水道第一，本少爷倒真要见识一下。”
　　刘老汉却没有皇甫的轻松。在长江水道的这些年他并非无所事事，最起码将道上水帮水寨摸得清清楚楚。黑水寨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立足于长江，靠的不是道上的兄弟给面子，这些地盘和名声无一不是靠实实在在的力量夺来的。
　　“不要掉以轻心。他们认真起来也不是好打发的。”
　　皇甫轻蔑的嗤笑：“别忘了我们船上还有个未出手的家伙……”
　　刘老汉深沉隐晦的眼睛闪过异样的光芒。“他就是……难怪……”
　　“所以……”皇甫有恃无恐地笑得叫人脊背发凉。“我们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这个皇甫当真有恃无恐了？
　　月无华无可奈何的摇头……虽说不出手，但到了生死关头确实不能看着他一头栽到黄泉——前提是在水上。他记得提过自己是旱鸭子，到时爱莫能助只能怪天公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