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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流枫 ...

  •   两日后就是王宫大宴,镇南王身体不好,齐钰又眼疾未愈,祈愿便一人自去。他素来不喜应酬,喝了几杯,跟王上告罪之后,就先行回府。到家,镇南王已经休息了,他也不去打扰,寻到栖霞院来。那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积了厚厚一层,加上天气寒冷,到现在也未化去。仆人扫出一条路径以供行走,只是避不了有些脏污。他在廊阶上顿了顿,直把周身的寒气和酒气逼退了去,才推门看向屋里。齐钰这时还未睡下,阳朵坐在一旁绣着花。

      她刚洗了头,披件袍子坐在火盆旁边等头发干。阳朵和她用晷族语聊着天,说着这些日子的趣事。小丫头天真单纯,什么都能让她觉得有趣好笑,齐钰想象她的表情,也很开心。阳朵听见脚步声,就抬头来看,一见是祈愿,便收拾了东西,自去休息了。

      祈愿脱了外衣挂在屏风上,又拿过一块布巾,坐到齐钰身边帮她擦头发。齐钰不能忍受两天不洗头,可是又恨这样的天气头发干的慢。他也担心她好不容易好转的身体又受了风寒什么的,就自愿接下了帮她擦头发的任务。齐钰乐得有人效劳,更为他的体贴与心意感动不已,这些日子来都是把一把乌黑亮丽的秀发交给祈大侯爷。谡石流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只能哀叹自己不是个女子,否则也要祈愿效力一把。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齐钰本以为这样的宴会必定是要等到半夜众人尽兴方可结束的,却不料祈愿只去了一个时辰就回转。

      “已见了人,便回来了。”祈愿仔细将头发擦到半干,才放下手里的布巾,将个柔软动人的女体搂进怀里。他练过武的身体体温比较高,齐钰就好贴着他才不觉得寒冷,他自知道之后,也不避讳,独处时便搂着她给她温暖。

      齐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闻到他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酒气。祈愿并不好酒,他从军多年,认为喝酒误事,虽没有明言约束部属,但他麾下的将帅都是只在胜宴上才敢放开胆子喝。而他自己则是能避则避,除非遇上知己,才浅酌几杯。御酒的香气还不赖,齐钰便贴着他的颈脖,眷恋地嗅了几口。

      祈愿以为她不喜欢:“宴会上不得已喝了两杯,临进门的时候已经逼去了一些。还有气味吗?我去洗洗再来。”说完就要站起。

      齐钰摇摇头:“我很是喜欢呢,很好闻的酒香。”明媚的脸上一个笑容,勾人心魂。她是故意的,趁着祈愿有些酒意,想骗到他一个吻。住进王府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忙着适应,没什么机会像今天这般亲近。她怀念着在汾曲的那晚,和祈愿温厚的唇。

      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祈愿受到了诱惑,就轻轻地吻了下去。她的光洁的额头,微微颤动的眼,小巧挺直的鼻子,还有嫣红的唇。她或许真的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美女,可是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只有这个女子动了他的心,撅住他的魂,执意地要将他拉回凡俗。虽然并未经过人事,但这些也是知道的,管家老爷更是明示暗示过好几趟,在他房里丢了几本春宫绘本,就怕他到时不知从何下手。他自然是没看的,只是大手一碰上那光滑细致的肌肤,就眷恋地再不能离去,忍不住探过去想要更多。

      直到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齐钰身子一震,嘤吟了一声,才将他惊醒。怀里的女子满面红潮,星眸半开,宽大的袍子已经半解,露出麦色的肌肤,优美的线条,在灯火下诱人至极。她外袍之下竟未着寸缕,祈愿深吸一口气,将手收回,又帮她把衣服穿好。齐钰也清醒过来,任他整理好衣物,但却不愿退出他的怀抱。

      看到齐钰脸上略微有点得意的神色,祈愿叹了口气,只有她才会这般挑战他的底线,试验自己的魅力。

      “齐钰,别怀疑你对我的吸引力,只是我不能保证在你面前的控制力。你要全心全意地治好眼睛,我还有这大好的河山未带你去看呢。到时,我们就两人,带着阳朵,跟岚叶一样,去浪迹天涯,好吗?”

      那声音和那话里的设想于是就让齐钰向往起来。

      “若是爹爹身体也好了,我们便也陪他一起,好不好?”靠在这个温暖而强壮的胸膛上,齐钰便觉得再没有什么风雨不能抗过去,这个男人就像山一般可以被信赖被依靠。

      祈愿笑笑:“好,义父也一起,那要不要带上明伯?”齐钰同他对镇南王的称呼并不相同,她更加容易亲近一些,当日里唤了一声“爹爹”,把没有亲儿女的老王爷高兴地老泪纵横,对她更是疼爱。这也是齐钰个性分明的地方,她虽容貌看着清冷的很,但性子里的热情起来也可以让人大呼吃不消。对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假辞色,对喜欢的人就全心全意喜欢,这不,仅是半月,就将王府上下一网打尽,没个人逃过她的可亲魅力。

      听到这里,齐钰也微微皱起眉:“是啊,管家伯伯肯定不能忘了,爹爹也离不开明伯的。还有顾婶婶……啊呀,好一些人呢,我们养得起吧?”

      祈愿大笑,觉得她的表情极其可爱,又忍不住亲了她一下,看头发差不多干了,才将她抱到床上。丝锦被里已经捂热,她便躺了下去,手拉着祈愿还是不放。

      “别走,我一个人睡不着,那人肯定又在等我了。你帮我把她赶走,好不好?”

      话语里可怜兮兮的,却不单纯是邀请,齐钰虽然觉得两情相悦就无所谓成不成亲,可是祈愿毕竟还是顾忌她的名誉不会过分逾距。只是这两日,钰齐又频频出现,敦促齐钰学习古神语。那语言复杂难懂,齐钰听得头都晕死,又没机会拒绝,所以晚上休息不好,白天也没什么精神。祈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于是将火盆移到床边,自己则去了外衫,躺到齐钰身边,将她搂过来。齐钰便开心起来,头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慢慢就睡过去了。

      祈愿手抚着她的秀发,想了会事情。听到齐钰呼吸渐平稳,又等了会,起来将被子掖好,怜惜地在她额上一吻,这才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回自己的“落日阁”。

      文绍风从席间退下的时候,宴会已经临近结束。上了年纪的官员早就离席,只剩下一些年轻官员还在对饮。闻人真希看完上一场歌舞,就回宫歇息,现在退席正是时机。

      他刚才被儇哲拖着叙旧的时候,就看到祈愿向王上告辞。王上沉默了片刻,像是说了什么,然后他便离开了。临出殿,看见文绍风,还点了个头。他定是赶回府里去陪那个女子的,文绍风这样想着,心里就一滞。

      他那日赶回晔城,跟她擦肩而过,竟不得一面。回到府里,“子规苑”里只余了她的一只箱子未曾带走,说是怕一路有事,祈侯爷便安排留下,或让人随后来取。家仆们瞬间就将整个院落整理得好似从没有人住过一般,他站在屋子中间,想起他临去鹿桑前日过来看她,她就半躺在那张床榻之上,羸弱而憔悴,可是出奇得动人。

      奶奶和两位娘亲为他作主,举行了文定。他是见过那位宁家小姐的,只有十七岁,长得非常漂亮,眉宇间的柔弱气质竟跟钰齐十分相像。那一刻,再不愿意也不行了。他十五离京,回到父亲身边,十年来驻守晔城,母亲一直惋惜没有匹配的女子。他的几名兄长都大他不少,早已成家立室,儿女成群了。直至一年前大娘见到新调任的榆林郡郡守次女,母亲也十分喜爱她温柔的个性,在他耳边说了一年,父亲才作主定了下来,因为算起来他这般年纪还未成亲,在南燕已经是少见的了。那日,文绍风看着合府的喜气洋洋,想去月前的那场战事,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就失去了,再找不回来。

      直到圣旨准他回京受封,父亲让他将那只箱子带给镇南王府的安乐郡主,他还在奇怪钰齐的东西为什么要带给什么安乐郡主,原来镇南王收了那个晷族巫师为义女了。他心里是有些兴奋的,因为又可以再见她了。

      所以一到京师,他便投了拜贴到王府。可是,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已经物不是人也非了。她身体大好起来,他很是高兴。可是,为什么呢?她是会大陆语的,却只在他面前装了不会;她也是有诸多表情可以温柔动人的,却永是一副清淡的神情对他。她把所有的热情和情绪都给了那个叫做祈愿的侯爷。

      那一刻,他便情愿那人是因为灭族而恨着他的,就像她的侍女。可是,他也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恨意,她对着他的时候,没有半分的特殊表情。那种无视,竟比这盛宴后的寂寞还要让他觉得透骨的寒冷。

      穿过殿阶,两个宫人提了宫灯引他出去,府里的车夫就在宫门外候着。

      傅仲翎和慕非烟也正好出来,招呼了一声,他点头致意,就上车了。那二人是骑马的,甩开马蹄,一会就消失在夜色里。车夫也加快了速度,马车于是也飞驰在王都的大街上,往东新巷的文府而去。路过镇南王府所在的百里街时,文绍风朝里看了看,那里只有王府的灯笼还在风里会明会暗,被雪覆盖的夜竟是安静极了。

      她必定已经休息了吧。

      无奈地靠回了车壁,文绍风心里全是忧郁。父亲的意思是年底就让他成亲,一方面是大娘和母亲催得紧,另一方面也是预备着来年的变动。他这几日在王都也看出了动向,文家有望重被起用,而他更是前程似锦。可是当这些他从前冀望的东西真正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当他终于体悟到有得就必定有舍的时候,竟觉得他是用那个女子换来了这一切。而过了这个宴会,他便要回去晔城了,他们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

      一切都是从他闯进那间竹屋看见那双眼睛开始,那么现在是不是一个结束了呢?

      雪后初晴,祈愿便和谡石流去了一趟许州。齐钰本也想要跟去,临行却不曾想暝汐带来了王上的旨意“安乐郡主暂时不得离开王都宜临”,便将齐钰拦在城门处。尽管心里已经恨到极点,但齐钰还是听话地回府,祈愿无奈承诺一定尽快赶回。

      回到府里,就在爹爹面前投诉了一场,老王爷跟她同仇敌忾,又将暝汐骂了一通。齐钰听着老王爷的说辞,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情也一扫之前的郁闷。待陪着爹爹用完了晚饭,聊了会天,齐钰便回“栖霞院”歇下,阳朵也被打发去睡了。

      躺在床上,齐钰却没有睡意,祈愿才离开一天不到,她便开始想念他了。前两日,都是祈愿等她睡着了才离去的,今天没有人给她安心,她有预感钰齐又要来了。

      “若不是你睡着以后,我独力控制这副身体会对它的伤害更大,前两日我也不会不出现了。你性情惫懒,真是不堪重任。”

      说曹操曹操就到,齐钰听见那个淡漠的声音,轻轻一笑。

      “曹操是谁?”那声音疑惑起来,“你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不曾听过的,真是奇怪!我继承了晷族巫师千年的智慧和学识,整个莲城大陆上能跟我媲美的没有几个。那个国师暝汐算是一个,我虽看不出他的深浅,但是应该不可能超过我。但是你,齐钰,你很奇怪。我从未发现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想那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黑线!齐钰怎么都觉得这话不像是赞美,听着别扭。

      “本来就不是赞美!”钰齐很好心地回答了她,“不过,这跟黑线有什么关系?”

      没办法解释的,难道告诉你这跟漫画有关?等等,你别说话,肯定又是问“漫画”是什么,这个说来话长了。

      钰齐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声音,然后说:“那我就不问了,估计是你们那边的东西,可惜没有机会去看看,我可以透过你看到一些影像,很是神奇!”

      她停了一会,又开始了古神语的教学。齐钰被迫听了两个对时左右,才被放了去睡觉,而钰齐也沉回意识里,自修行去了。

      睁开眼,齐钰就看见白色的纱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视力似乎恢复了。

      半晌才神智回来,转头,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扫了一遍,深红的锦被,红木的床柱,黑漆的凳子,织锦的台布,还有……推门进来的阳朵,她看见的第一个人。

      阳朵今天还是晷族打扮,深蓝的颜色,对襟绣着漂亮的图腾纹,下装的裤脚上也是一圈绣花,很是娇俏可爱。长长的头发梳了个南燕的发式,阳朵的手巧,这点齐钰一直十分羡慕,因为她就打理不来那一头长发。

      阳朵却没什么意外的,第一,大人的眼睛如今看不见,自然是整理不好的,第二,也是最关键的,大人是晷族地位最高的人,以往都是婴珠姐姐安排她的衣食起居的,哪里需要操心这些小事。齐钰听完她的解释,小小的汗颜了一下,敢情之前她还是一个类似剥削阶级的人物。后来问过钰齐,才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晷族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巫师是被供养的,男女除了打仗,就是劳作,晷族女子都有一身好绣工,上山下地无所不能。巫师的侍女或者侍从是巫师从十三岁以上的少男少女中指定,三年一换。这三年里,被选中的人自己可以跟在巫师的身边接受教诲,而且她的家人也可以在族里享有很高的地位,所以大部分适龄的孩子都渴望能雀屏中选。

      “不然,你以为阳朵为什么那么尊敬你,这是小时候就被灌输的信仰!”钰齐的总结陈词让齐钰尴尬不已,后来看阳朵的态度,果然是恭敬崇拜凌驾于喜爱之上的。

      阳朵端着洗脸水进得屋里,看见大人已经睁开眼睛,想来是早醒了。就手脚麻利地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走过来的时候,试了试火盆的温度,还有些暖和。齐钰自坐起来下了床,阳朵后知后觉地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就开始帮齐钰穿戴,直到打理得漂漂亮亮,退后一步才发现大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对。那浅灰蓝的眼里分明有一丝神采和捉黠。

      “大人……你……大人的眼睛……”小丫头掩口,不敢相信。

      齐钰笑起来,轻轻搂过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的小姑娘:“我看见你了,阳朵,真的看见了!”

      阳朵就大哭起来。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害怕,可是又强撑着不哭,因为她要坚强,要作大人的眼睛,要保护好受伤的大人。这下一放松,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就不停地涌出眼眶,她紧紧地抱着齐钰,泪水里是伤心,又是高兴。

      “好好哭吧,把所有的害怕委屈都哭出来,然后就再不要哭了。从今以后,就换大人来保护你了,我的阳朵!”

      齐钰搂着她,静静等她平静下来。而这会,门外已经聚了管家,厨娘,大家都是听见阳朵的大叫和哭声赶过来的。他们担心地看着屋里的两个女孩,厨娘顾婶婶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这两个孩子,都那么叫人心疼!异族就不是人吗?看她们娇娇弱弱的,平日里还强撑微笑,合府的气氛自她们来了之后热闹了不少,少主子更是每天笑容满面的。多好的姑娘,偏要受那份苦啊!

      齐钰安慰了阳朵,才走到众人面前,就是一福。

      “管家伯伯,顾婶婶,钰齐有礼了!”

      她那态度,一下就让顾明看出,她的眼疾已经痊愈了,老脸上满是笑容。他推推老婆子:“喜事,别哭了。”又转向齐钰,“王爷也听说了,正担心着呢。郡主去请个安吧,王爷怕不要高兴坏了。”说完,也是抬手擦了下眼角。

      齐钰点点头:“我梳洗一下,马上过去。还请伯伯婶婶先别跟爹爹说,我要给爹爹一个惊喜。”顿了顿,又提醒道,“等侯爷回来了,也是一样!”

      众人听出她小儿女心思,便会心微笑,然后退下。齐钰这才有了几分羞意,赶忙梳洗打扮起来。

      自齐钰眼睛恢复了之后,王爷也是一高兴,病情有所起色,精神也好了不少,合府都是喜气洋洋的。加上新年快要来了,王爷便指示,今年定要好好庆祝一番,让郡主好好感受感受南燕的新年,一时,府里所有的人都忙乎起来。齐钰仍是每日里陪着义父,阳朵小丫头则跟着管家四处去置办年货,兴奋得不行。

      齐钰虽然遗憾,祈愿不是自己视力恢复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可是看着上上下下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计算着日子等着祈愿回来。

      然后,慕家的三公子慕非烟就上门了。

      “我在街上看到郡主的侍女,还觉得奇怪,她如何肯扔下你一个人出门呢,原来郡主的眼疾已经痊愈了,真是太好了!”

      慕非烟在堂前坐下,看到齐钰一切安好,就笑开了,这一笑,真有“一笑倾城”的感觉。齐钰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倒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傅公子不曾一起来?我听侯爷说,你们两个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啊。”齐钰转开话题,不忍心再逗那少年。长得如此漂亮的人,总归是有这方面的困扰,看他的态度,也是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相貌说事的人。

      慕非烟皱皱眉:“仲翎最近倒是有事,他在兵部走动,年底这些变故要整理好也不是一件易事。再说了,我未出仕,帮不上他什么。适才看见阳朵,想起侯爷好像出城去了,就来看看郡主。非烟虽然不才,但是解闷却是最好的。”

      他一番话也没有忌讳,齐钰觉得分外可心,她便不喜欢太过多礼计较的人。又想起之前慕非烟答应的为她和流枫安排一见的事,便提了起来。

      慕非烟立刻就说,今日就去跟流枫说。他是行动派的人,立马就告辞去了。傍晚的时候,着人送了信来给齐钰,就定在两日后晚上,他到时会来接她。齐钰想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忆起秦桢也是这般性情中人,他们若是相见肯定也是恨晚的吧。

      秦桢,原谅我要让你等一阵子了,只是我当真舍不得现下离开,你且等等我,一定要保重啊。

      慕家的马车到了王府,慕非烟就冲下来。他今日还拉了傅仲翎作陪客,两人惯是骑马的,如今坐在马车里觉得拘束的紧,很是不习惯。齐钰也换了装束在门口候着,倒是慕非烟看见她就是一声哀叹。

      “我本指望着郡主还在里面候着,好让我多谢时候在车外舒坦些!”再一细看,原来齐钰竟是一身男子装扮,额冠束发,只在额角留了些碎发,想是为了遮住她的火焰纹。一身雪白的狐狸裘裹着高瘦的身子,原看竟也亦男亦女,无从分辨。

      齐钰便喜滋滋地转了个身,她今日换了衣服,已经在众人面前炫耀过。老王爷原也不愿意她这样跑去青楼楚馆,怕她失了身份,后来心疼她有些郁郁,想起她来到王都还没有出府游玩过,只陪着他这个糟老头子,又听得是慕家的慕非烟作陪的,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只叮嘱了“早点回来”,让齐钰直扑到他怀里撒娇。

      “郡主这身打扮真是俊俏得很哪。”傅仲翎也下了车,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的身高较一般南燕女子要来得高,所以这副打扮也不是十分突兀。只是那一脸的得意神情让人看了好笑而已。
      齐钰便一拱手,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慕非烟上前拉着她,觉得有行云流水的好看。阳朵也换了公子的装扮,只是年纪尚小,加上五官太过明媚,一看就是个小姑娘。傅仲翎只觉得眼前就这般一亮,但见三个美人都是一般出色,当然这话也没说出来。看着齐钰和慕非烟亲近的样子,那女子脸上一派的洒脱飘逸,又想起祈愿无可匹敌的气势,真是天造地设一般的人物。
      四人上了马车,就向照月楼而去。

      照月楼可不是一般的青楼楚馆,那幕后的老板花了大价钱在人流最盛的朱子街买下了最好的地段,装修得十分高雅,再推出流枫这么个妙人,竟是王都夜里最热闹的处所。流枫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便还有另外四位倾国名花和五朵小花,单这十个人三年前在王都露脸,就撑起了王都夜色里一半的荣华。

      而这一半荣华里,流枫一个人又独占了七分。

      慕非烟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庭若市的照月楼前。齐钰自车窗里看出去,只觉得灯火辉煌人潮涌动,比起她从前在大学旁边看到的发廊红灯区,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下了车,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前来,低头对着傅仲翎和慕非烟行了个礼。齐钰多看了他两眼,她自失明之后,嗅觉和听觉都灵敏了不少,这个小厮的身上有淡淡的不同于脂粉气的清香。

      “二位公子可来了,流枫姑娘早备下了酒席,您四位二楼有请!”

      他说完,便引着四人往楼里去。齐钰早解释过给阳朵听,她们今晚所到的地方的特殊性,阳朵难掩一脸好奇,四处打量这个富丽堂皇的所在。她自来到南燕,住过的虽都是高门显户,富贵人家,可是那种气势和这照月楼追求的贵而不俗又是不一样。

      齐钰很是佩服设计出这格局的那位传说中的老板,她只一眼看过去,就觉出这照月楼打出的风雅气氛。真正有档次的青楼,做的是高官贵胄的生意,这些人往往附庸风雅,绝不是艳俗的二流货色可以打发的。所以,这楼里尽管热闹,却无人大声喧哗,佳人的衣香鬓影固然款款动人,那捧场的客人也是楚楚衣冠,所有的暧昧含而不露,便是绝顶的勾人。几个姑娘从他们身边经过,都微微一福,容貌也不是绝色,但是脸上的笑容明媚动人又绝不流俗。什么样的人,能够调教出这般的女子?而那个占尽朱子街荣华的流枫又该是何等的绝代佳人呢?她对此行也渐渐期待起来,眼神落回引路的小厮,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二楼的雅座围着大厅里的花台一圈,居高临下,离了楼下的热闹,便显得分外的贵气。雅间的布置简单而不失格调,临栏处处理得很像是阳台一般,垂着木珠的帘子,便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四人脱去了皮裘,各自在桌边选了位子坐定,阳朵自然就坐在了齐钰旁边。

      齐钰今天穿了一件蓝衫,和她头上束发的发带同个色系。样式是极简单的,只是阳朵在衣襟绣了晷族的纹饰,和齐钰本身的异族气质结合,就显得与众不同起来。傅仲翎和慕非烟眼里俱是毫不掩饰的赞赏,那一旁的小厮也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慕非烟又让小厮去唤流枫。

      傅仲翎一笑:“非烟,妄你与流枫相识甚深,竟不知她已来了?”

      他这样说着,眼就望向了那个低着头的小厮。便听见一段浅浅的,柔润得恰到好处的笑声,在座的人都心神一荡。

      “二公子果然最是玲珑剔透,流枫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那声音悦耳已极,话音刚落,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皎洁的面孔,五官是极好的,只是容色也并未有更多。她再一福,虽是仆从衣服,也有了婀娜之态。

      阳朵于是奇道:“这便是那个王都最美的姑娘吗?依阳朵看,她也未见得就有婴珠姐姐好看。”

      她这话虽听着十分无礼,可是一副孩子口气,加上好奇的表情,便让人觉出那份天真无邪,也没人真心责怪。齐钰好笑地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流枫已经又笑起来。

      “小公子且稍待,我这便还你一个王都最美的流枫!”

      她自转出雅阁而去,慕非烟则忙转向阳朵:“你说的婴珠又是什么人?当真生得比流枫还要出色吗?”

      “婴珠是我从前的侍女,确是绝色。”齐钰不愿多说,阳朵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勾起大人的伤心,就紧张地扯扯齐钰的衣袖。齐钰拍拍她的手,另两人觉出些什么,立刻转移了话题。

      “郡主初来王都,未知这照月楼有三绝,不防也猜上一猜?”

      齐钰扫了一眼桌子,桌上放着八道精致的小菜,看起来色相十分诱人,便尝了一口,笑道:“这小菜看着细致,吃着可口,”她又看了一眼正在斟酒的丫鬟,“美酒未近而香气扑鼻,若说这不是照月楼的‘绝’,我便不知还有什么能胜过这些了。”

      慕非烟一脸佩服:“郡主果然是聪明,这答案到了郡主这里倒分外容易了。这照月楼的大厨和酿酒的师傅确实是三绝之二,我和仲翎兄便是爱极了这些小菜和美酒。”

      阳朵轻声问齐钰:“大人只说了两样,还有一样是什么?”

      这时,雅阁外流枫的悦耳的声音已经响起:“三少爷这般说话,难道流枫竟比不得这些小菜和酒水吗?”

      齐钰一笑:“这最绝的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环佩叮咚,那声音虽细微,却像是敲在了人的心尖上,让人忍不住去想象和期待那即将出现的身影。然后,流枫就婷婷立在了门口,立进了四人的视线里。

      她只用木钗挽了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发式,一袭红绡衬得那肌肤赛雪。她立在那里,微微一福,身段里就有了动人心魄的风情。她再上前两步,一张玉颜便立时让那满室的烛火都失了光彩。她便这般笑盈盈地看着慕非烟,垂在耳畔的一缕秀发落在颈项里,那白的肌肤,黑的秀发和红的衣服,便形成了致命的诱惑。

      众人都站了起来,慕非烟微微赧红了脸,偏过头去。齐钰暗自地一叹,这女人其实也不算是绝美的,单容貌来看,婴珠或可胜过她两分,就是阳朵,只怕长成了之后也比她出色。可是,就有这样一种女人,见了之后便让人心里生出一种失重的感觉——原来一个女人可以这般风情这般女人。而流枫,明媚鲜妍,周身都是流光异彩的荣华,让齐钰惊艳。

      她,果然是担得起半个王都的荣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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