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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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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三年十一月十四号,皇城里出来了几道圣旨,朝野都在猜测着圣心所向。
其一,就是三皇子因九江惨败被责令思过半年,其余几位将军官降两级,罚俸半年,即刻回九江待命。
其二,原翰林院编修儇哲督军有功,连升三级,官拜户部侍郎。
其三,文绍风将军剿灭晷族,记大功一件,特许回朝受封。
其四,原晷族遗女钰齐,上怜其娇弱无依,加之其为人端静淑雅,镇南王爱之,请为螟蛉之女,乃特封为“安乐郡主”,以示仁厚。
这第四道圣旨到达镇南王府的时候,别说是免跪接旨的镇南王闻人真岚,就是祈愿也百思不得其解。早上在偏殿的时候,王上虽不至动了杀机,也分毫未曾露出加封的意愿,正可谓是圣心难测。这下,齐钰倒和祈愿有了兄妹之名。
宣旨的太监又道:“陛下体恤安乐郡主初到王都,特安排郡主到大公主府上学习南燕礼仪,三日后再进府向王爷和侯爷请安。郡主眼不能视物,侯爷也正好乘此机会安排个别院,好让郡主归家之时生活无虞。”
祈愿接了圣旨,让管家拿进去,宣旨的太监又问候了镇南王两句,王爷给了赏赐,他便欢喜地去了。闻人真岚看看祈愿略有些苦恼的神情,觉得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奇事。他自十一年前收祈愿为义子以来,还从未见过他有这般烦恼的时候。正要取笑,门外又有人来报,说是国师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
祈愿马上迎出门去,马车上下来的却是齐钰和阳朵。暝汐自在马车里笑笑:“暝汐奉旨送安乐郡主去大公主府上,因是顺路,就先让她来拜见老王爷。暝汐自去闲逛会,一会回来接人。”
祈愿一拱手,车帘便放下,马车慢慢离开。老管家已经来到门口,说是王爷还在等着回话,祈愿便扶着齐钰进了门。阳朵自下车来就将自家大人出让,她虽年纪尚小,慢慢也懂得察言观色。适才在车上,那好看的国师说他们要绕道去镇南王府,大人脸上一亮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几日,大人被汉人的巴鲁护着回来,必定是发生过什么的吧。她睁着一双明眸仔细看着,不知不觉也跟到了前厅。
“义父,国师将钰齐送过来给您请安了。”
齐钰就拜伏下去。对于祈愿口中的义父,她也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祈愿去家多年,义父就等同于生父,言谈间一派的孺慕之情。祈愿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更何况,这老王爷还是南燕国主“赐给”她的义父呢。管家在一旁奉上了茶盏,她由祈愿帮助着,给义父敬茶,这便完成了仪式。
闻人真岚笑呵呵地喝了口茶,便让她起来。齐钰一立起来,就自然地偎进祈愿的怀里,只把闻人真岚和一旁的管家看得惊奇万分。闻人真岚是知道自己这个义子的,虽然温和斯文却也是极不容易亲近的,他与人与事都保持恰当的距离,这才没有陷入朝堂上两派之争。之前他未破相之时,九江也不乏心仪于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就是在王都也是众家大人眼中的乘龙快婿,但无论是宴会或是偶遇,祈愿都谨守礼数,不愿因自己的行为失当而给姑娘家的闺誉蒙上阴影。当然,根本的原因是祈愿没有婚配的打算,他自觉自己长年征战,如今国未安定,万不可耽误女子青春,所以才拖到今天,已然二十有七,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会儿看他也是极自然地护住怀里的女子,眼神温柔,闻人真岚又多看了齐钰两眼。这个女子的身份敏感,王上未曾与他商量就下了这道奇怪的圣旨。螟蛉之女?看他二人的情谊,只怕兄妹是做不得的吧。那人对祈愿也是甚为了解和赏识的,那么这个决定又是什么意图呢?晷族,和南燕纠缠了三百年,最后只剩下这两名女子,难道这百年来的恩怨就要由她们来结束吗?
管家可没想到那么多,自家的主子洁身自好是一回事,但是不近女色就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看着少主子长大,作为老人却一天天心急。祈愿是孤单的,每晚印在窗上的身影里都透着寂寞和疲倦,让人心疼。这下可好,好歹出现这么个女孩,虽然长得不够漂亮,年纪也看着略微大了点,只要主子喜欢高兴,那么就一切都好。他已经想着将主子住的“落日阁”旁边的“栖霞院”收拾出来给小郡主住,近水楼台,也许到明年,家里就有喜事了。
一时想得兴起,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阳朵看他丰富的表情,也咯咯笑起来。祈愿这才将阳朵介绍给义父,小丫头嘴甜甜地唤着众人,大家都十分开心。然后闻人真岚就让众人退下,自己也由管家扶着,带阳朵去参观内院,把前厅留给两个有情人。
祈愿将齐钰扶到一旁坐下来,这才问及了昨天晚上和今天的情形。
“祈愿,她又出现了!昨晚,正要睡下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和我说话。”齐钰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在王府停留,就原原本本地将昨晚钰齐的话讲给祈愿听。她昨天是有几分害怕的,钰齐是个淡漠的人,声音里都透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惫懒。齐钰当时只能听,不能说,虽然阳朵就在边上,她想想还是没有将她扯进来。
事实上,钰齐虽然放不下晷族三千人的覆亡,也从未放弃过复仇的想法,但是看到国师暝汐的一瞬间,她就觉出此人的不简单,进而想到晷族灭亡背后原因的不单纯。一进入王宫,她就感受到笼罩在王宫黑暗里的阴毒与怨恨。这种宫廷里的黑暗于钰齐本也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里面分明有着一丝族人的血的气味和呼唤,让她顿时警觉起来。由于神宫是受到禁制的,而且她也没有办法离开身体太远去查探,只能作罢。
钰齐也解释了她之前没有出现的原因,就是这具身体的体质太差,两个灵魂共用产生的摩擦又让身体机能进一步恶化。至于为什么齐钰会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而且占据她的身体,钰齐很不负责任地说了一句,她也不知道,可能跟灭族有关系吧。由于必须跟齐钰共用一个身体,她也不会多出来,以躲避暝汐的查探。而齐钰唯一的责任就是,好好爱护这具身体,使它不要在三十岁不到就彻底崩溃,虽然命中注定她活不过三十。
祈愿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事实上他这几日的皱眉已经是过去十年的总和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相信也没办法解释。但是从这些言辞的背后,还是察觉出一些端倪,也许要找个时间问问义父了。现下齐钰既也是王爷的义子女,而且看来王室还有一个深埋的秘密,作为关键人物,齐钰有权知道一些内幕。
齐钰说出来,便觉得轻松许多。虽然还是一团乱麻,但是她有祈愿,还有一个巫师钰齐,这两人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是半通神的先知,即便再有什么,她还有千年的智慧可以倚仗,虽不能像小说里的人一般呼风唤雨,但试着把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祈愿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自己去询问义父,另一方面拜托谡石流去查探一下王室的秘辛,他总是有些别人想不到的门路和办法的。这边安抚了齐钰,谡石流就匆匆赶来。替齐钰把了脉,谡石流有点不太甘愿地撇撇嘴。
“这个暝汐看来是有点本事的,你体内的气息增强了不少。”
他却不知道这是钰齐巫师的功劳,实在是看不过去自己的身体被这样折腾,才迫不得已出手。虽然也是于事无补,而且她每次的动用神力都会留下后遗症,但是齐钰老这样病恹恹的什么也做不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齐钰轻轻笑了笑,也不解释。祈愿只说了想打听一下南燕与晷族的恩怨,谡石流就一脸得意地笑了。
“早知道千慕你会问及,我已经追查下去了。”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拒绝祈愿的称谢,然后又一脸严肃,“这背后似乎有个很大的秘密,难得少爷我居然不知道,看来有必要将南燕三百年史重新研究一番。”
齐钰也感兴趣起来,她本就喜欢历史,于是便向祈愿请求,也加入侦察的行列。祈愿想想便同意,待她眼睛恢复之后,可以看看南燕史书。齐钰又想起之前遗留在晔城将军府的一些物事,得知文绍风即将进京,会一并带来,也就放心了。也许那里面也有什么秘密也说不定,或许她可以跟着钰齐学学古神语。
一会儿,暝汐的马车已经回来。齐钰撒娇似地搂着祈愿,突然就不想放手。祈愿在众人的注目下微微红了脸,轻轻将她推开。
“三日后,我去大公主府接你!”
齐钰这才无奈上了车,阳朵也跟着进去了。暝汐的笑容不变,但是阳朵就觉得冷了几分。果然,去公主府的一路上就再无话了。齐钰省得和他应对,正巴不得,就只和阳朵聊着,让她形容着王都的风物。
这几日里,祈愿都很忙。霍天非等四人降职离京,他亲送到城外二十里。叮嘱了一番九江事宜,才派骁骑营的罗起再辛苦一趟送四人回去九江。看一队人马绝尘而去,想起自己滞留王都,什么也做不了,王上那边又不知是何心意,也是忧烦交加。
直到迎回了齐钰,每日里陪着她,和谡石流研究从史记馆复制出的南燕史记,才将心事放到一边,指望着这般和齐钰长相厮守,也是人生美事。他对齐钰,原只是怜惜她一个柔弱女子却家国一日俱灭,后来在山洞里两人相依为命,再到汾曲客栈齐钰对他倾吐心意告知身份,他才发现这个女子已经渗进他的心里,再离不去。他胸怀天下,本不欲连累家室,只是情之所钟,非人力可以预计,他的生命已然和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此刻看着她的笑颜,才升起一时的儿女情长来。
齐钰也十分明白,祈愿对她的照顾怜惜的成分大过爱情,只是她也狡猾地利用着这份怜惜来成全自己的爱情。虽然是些小手段,但是祈愿本没有心上人,她便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从前是被动的人,那是因为还没有遇上那个MR RIGHT,现在良人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怜惜也是情感,她尽可以让祈愿真正爱上她。她相信着一见钟情,可也知道这种飞蛾扑火般炙烈的情感终究会化约到细水长流的共处,只有能经受住生活的考验的情感,才能天长地久。她不要只和祈愿曾经拥有,即使生命有限,她也要成为那个和祈愿心意相通永不可替代的女人。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人,许了祈愿的今生,便要贪心地想着他的来世了。
可是,祈愿啊,她多喜欢!那喜欢一天多过一天,她只恨不得将所剩生命的每分每秒都给了他去!
祈愿从闻人真岚的话语里猜出可能与百年前的王室秘辛有关,谡石流便运来了成堆的书籍,南燕的正史,野史,甚至先帝的起居注,宫妃的吃穿用度都包括在内。齐钰觉出了谡石流背后的不简单,但是祈愿似乎早已知晓他的能力,并没有几分惊讶。齐钰的眼睛开始好转,谡石流用针灸帮助后脑淤血的消散,渐渐的头也不会那么疼了,虽然视力还有待恢复,但是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闻人真岚自那日被祈愿套出一些口风,隔天就进宫见驾。回来之后,脸色阴沉,他是武将又是王亲,本没有什么顾忌,就当着众人的面痛斥国师是“妖孽”。一气之下,病情加重,谡石流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救回。但是这一次伤神,毕竟有害,王爷自起的时间越来越短,高大的人也一下子颓丧下去不复精神。祈愿和齐钰无法,但凡王爷醒着总是陪伴左右,祈愿可谓至孝,伺奉汤药绝不假手于人。王爷对齐钰也是怜爱有加,他倒不是将齐钰视作义女,而是看作儿媳,知道义子终于找到可心之人,就算他这一去也不再孤独了。
十一月底的寒风中,文忠烈公的幼子文绍风抵达王都。闻人真希见到又是一个青年才俊,大喜之下就要安排一场盛大的宴会来为少将军接风,时间就定在十二月初五。文绍风自朝堂上退下以后,就回文府旧居安置。文家还有一些老人留在旧居打理,他此次上京,父亲又让他带回几名得力的家仆,整饬之后,很快文府又门庭若市。
祈愿是在齐钰的箱子被送达的时候,才知道这件王都盛事的。由于镇南王的病情闭门谢客的王府,也因为收到少将军的拜贴而忙碌起来。这位王都的新贵,短短几天就在京师子弟里掀起一阵热潮,多年前曾和文绍风有同席之谊的那些少年权贵,都纷纷向文少将军示好。祈愿虽无心于此,但文绍风倒先送来了拜贴要代父探望镇南王,也就不好推辞,便定下了十二月初三的日子,镇南王府扫径以待。
十二月初三,还有些阳光。文绍风如约而至,随行的还有左相家的二公子傅仲翎和慕将军的三公子慕非烟。一进门就告罪:
“侯爷见谅,两位公子适才正和梓胤在茶楼饮茶,听说梓胤要来王府探望王爷,就不告而来了。”
傅仲翎没他那般拘谨,他和慕非烟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最好插科打诨,是王都有名的一对“混世魔王”。对于晷族遗女受封“安乐郡主”一事,正愁着没处打听,这下在文绍风这里找到门路,就忙不迭地硬是挤过来了。
“几位有心了。王爷身体不适,但这会还有些精神,千慕这就领几位前去。只是还望几位公子见谅,少时便出来,王爷需要多多休息。”祈愿礼数周全,将三位公子都请了进去。
房间里炉火控制得很是暖和,齐钰特别注意到室温和空气里的一氧化碳含量,也让闻人真岚觉得舒服不少。一早上,齐钰就陪着老王爷聊天,听他回忆着祈愿在战场上的故事,待三人进到屋里,就看到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文绍风等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躺椅边的女子,她正专心地听着王爷说话,一旁的小丫头调整着炉火,也不忘给她膝上加一条薄毯。那女子身穿一袭南燕的少女服饰,粉蓝的色彩把她衬托得健康不少,听话的时候,头微微偏着,一进门就正好对上她言笑晏晏的脸。那张脸,不是绝美的,却温柔动人,那一副女子的娇态,刹那间让人心头一颤。
祈愿在他们后面进来,吩咐管家给三位公子看座,然后走到齐钰身后,自然地扶住她的肩。王爷也停了故事,微笑地看着三个气质不同的青年。齐钰听说文绍风也到了,就依着祈愿的介绍,向着文绍风的方向笑了笑算是招呼。
文绍风已然看出两人眉目之间的亲密,心里莫名地一阵烦躁。总算傅仲翎和慕非烟挑起话题,也没有让他失礼。文绍风代父亲关心了一下老王爷的身体,让老王爷回忆起当年和文忠烈公并肩战斗的情形,他兴致盎然地拉着文绍风询问起大将军的近况。文绍风一边应对着,一边关注着齐钰的神色。祈愿和她偶尔低语,表情都是温柔,那种亲密仿佛两人就是一片天地,别人再不能插足。
老王爷谈了一会,就觉得有点累了。祈愿便扶他休息去,齐钰则招呼大家去前厅,一行人就告退了。祈愿稍后也到了前厅,大家各自入座,家仆送上了茶果。由于齐钰身体偏寒,祈愿为她在家里多添了火炉,就怕冻着,适才已经吩咐将前厅烧得暖烘烘的。众人进得厅来,都将刚才的皮裘去除了。家仆们退下,只有阳朵还守在齐钰身边伺候。
祈愿在主位坐下,打量着今天的三个客人。三位公子都是家世显贵,刚才裹着外袍并不觉得不同,此刻皮裘一除,到底文武出身还是风格各异。
一袭黑衣的少将军文绍风较之另两个要显得沉稳冷峻,坐在左首的椅上,姿态端正,毕竟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人。他神色里有一股杀伐的傲气,比起三年前更盛。傅仲翎俊朗阳光,白衣片尘不染,举止间但觉得殷勤有礼,绝不像是坊间盛传的浪荡子弟。至于坐在右下首的慕非烟则是偏阴柔的俊美,他虽貌比女子,却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皮相说事,性格刚烈,为此没少给慕将军惹出事端。单外形而言,这三位都是仙姿玉质,一时衬得偌大一个前厅满目光华。
阳朵一向惧怕文绍风,这会立在齐钰身后,也暗暗朝大人靠了靠。她只觉得对面的两名男子都是好看,虽然比不得她那日同时看见谡石流和暝汐的感觉来得强烈。转眼看到祈愿,又觉得这满室的华彩,都比不过那个身影的温和。侯爷其实只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衫,对着堂下三人说话,言辞也是柔和得很,若不是脸上的疤痕和魁梧的身躯,单听到他的谈吐声音,便觉得他是那般“谦谦君子”的人物。“谦谦君子”是她跟大人学来的,她那日听大人这样低语,就问大人,什么是“谦谦君子”,大人一笑,跟她解释,然后说侯爷那般的人物就是谦谦君子。她其实还是不明白,但是大人说是就是,大人喜欢的必定是极好极好的。
她这样想着,又将目光移回自家大人。自遗留在晔城的箱子送到,大人平日里都喜欢穿袍服,今天因是有客人,才换了南燕的服饰。大人如今身上这套就是大公主置的装,说实话也是好看的,可是她还是喜欢大人穿着长袍的模样,那让她怀念起那些山中的岁月。
傅仲翎和慕非烟正坐在齐钰的对面,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个王都流言里的主角。祈愿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二人眼神里并没有恶意,他也不好阻止。只是文绍风看他们如此放肆,便有些后悔带他们进来。
“安乐郡主真是天姿国色,遍数京师也只有照月楼的流枫姑娘可堪媲美!”傅仲翎这句感叹一出,惹来慕非烟的白眼,他因不喜别人提到自己相貌,连平时说话也竭力避开容貌外表这类话题。傅仲翎和他兄弟多年,自然明白这个白眼的含意,只是他原本不觉得齐钰漂亮,但多看几眼,又觉得实在是别具风情,想起昨夜里那名奇女子,不禁脱口而出。
祈愿和齐钰未有反应,文绍风神色却忽地一冷:“郡主身份高贵,如何是那些勾栏柳莺能够并论?”
齐钰本听着照月楼名字高雅,想那流枫姑娘也不会是什么俗人,原来流落风尘。但得傅仲翎如此推崇,也绝不是一般青楼女子。文绍风此言似是维护她的声誉,可是在齐钰耳中,毕竟还是别扭,面子上就不以为然起来。
傅仲翎一愣,连忙就要向祈愿和齐钰告罪。但慕非烟却面色一动,似有不豫。
祈愿一笑:“千慕也听过流枫姑娘美名,可惜未能一览真容。钰齐初到王都,她身体娇贵,辛苦不得,至今尚在汤药进补。平日里也只在王府走动,二公子这般赞誉真是惭愧。”他这番话说得着实漂亮,既圆了傅仲翎,又未驳了文绍风的好意,更委婉地点明齐钰如今的身份和在王府的地位。
齐钰听着,便知他不欲挑起冲突。但看祈愿要扯开话去,慕非烟已经开口。
“绍风你有所不知,这流枫姑娘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女子,虽然不比郡主清雅高贵,但也绝非是‘勾栏流莺’这类词语可以玷污的。”
他知傅仲翎有意拉近文绍风,进而拉拢文家,但是适才文绍风言语里的鄙视和门户之见不称他的心意,也不顾场合就要发难。他心地其实很好,只是素来不懂风向行事乖张,个性又偏激,若不是慕家的靠山,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傅仲翎一脸尴尬,齐钰却从那番话里觉出慕非烟的天真,这种个性虽然不可爱,但是竟得了她的心。风尘女子里也不乏明月般皎皎人物,而这位世家子弟能说出这话,倒显出几分见识和骨气了。
“慕公子这般说辞,钰齐倒是渴慕见上那位流枫姑娘一见了。可惜钰齐眼疾未愈,不能能立去照月楼拜会。待钰齐痊愈之后,不知慕公子可否代为安排一面?”
她此言一出,堂上的气氛立缓。慕非烟喜形于色,他本来觉得郡主只是一般,傅仲翎是过誉了,这下看出齐钰不拘一格,谈吐大方,流枫见了也肯定欢喜的,于是答应下来。傅仲翎感激齐钰解围,更难得她没有一般闺阁之见,虽是异族,倒比京师名门还要像个贵族,父亲那日回府说此女不简单,如此看来果真是有些内涵的。除了文绍风尚有些不服,但想到主人息事宁人的用意,也就不多言了。他也不是看不起流枫,只是齐钰在他心里颇有点特殊,加上她的身份,本不可拿世人来比较的。
祈愿提起两日后的大宴,众人便又转而议论起朝政。齐钰也不觉得无聊,暗暗记下一些人事,祈愿不欲掺和党争,她从二十一世纪来,却知道这些都无可避免,但祈愿无心她也不勉强,只希望自己能在将来帮到一把,未尝不好。
谈天说地,时辰过得很快。天色渐渐又阴下来,感觉格外地有些冷。
看齐钰有些疲态,傅仲翎便暗示文绍风,三人于是起身告辞。祈愿将他们送到门口,家仆递过皮裘和马缰,三人一拱手就打马而去。
齐钰到他身边,祈愿一笑:“怎不加件衣服就出来?”从阳朵手里接过外服,将她细心包裹好,才搂着她往栖霞院而去。
“祈愿,那个流枫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齐钰忽然问道。
祈愿稍稍愣了一下,淡淡回答:“我未曾留意,也只是在大宴上听人提起过。”
“总还记得的,说给我听嘛。”
女子的软语和男子略带无奈的沉稳嗓音渐渐远去,而就在此刻,宜临宣德十三年的第一场雪就降临了。雪花很大,不多时就给整个王都蒙上了一层白幕,由于白雪的反射,反显得天也亮了一些,只是那股冷意更盛,让人的心都不禁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