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国师 ...
-
儇哲走到罗起的身边,罗起正负手看着西边的来路,见他过来,行了个军礼。罗起是京师镇南王旗下的一名副将,侯爷西去之时,为防止意外,吩咐他昨日来到封林镇驻扎接应。中午时分,半年前被派驻晔城督军的儇哲儇大人,由几名禁卫护送,安全抵达,才知道原来侯爷在启州已经与他们失散。罗起本欲派人前去搜索,但是昨日出发时同来的国师大人说无此必要,侯爷安全无虞,太阳落山之前必能抵达。
他虽不敢违令,但是侯爷安危关乎重大,仍是在马车前据理力争。马车里一片沉寂,等到他差点失去耐性,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才又扬起:“多事!”一滴茶水从车里飞出,硬生生在他的衣袖上穿了两个洞。罗起惊出一身冷汗,禁军首领郭良勖和儇哲立时一左一右将他拉开。
此刻,罗起站在大军最前面,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下,只有殷红的晚霞还落在西边天空上,给予大地最后的光亮。但是来路上还是毫无动静,他的心提了起来。
“罗将军也不要太过着急了,侯爷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什么损伤。”儇哲看他神态紧张,虽然自己也没有几分把握,但还是出言安慰。国师既然很有把握,他也不敢怀疑。中午到达的时候,才知道国师居然亲自驾临封林镇,那人的如玉的声音仍然跟记忆中一样,听似亲切却让他浑身冰凉。那人,即使是坐在帘子后面,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重温了半年前那晚的毛骨悚然。
罗起点点头,却没有回答。侯爷十四日前带着三十名禁军出发去往晔城,中午护送儇哲回来的只有最后剩下的六名。据儇哲说,出了启州对上一群黑衣刺客的时候,侯爷是让所有禁军护着他突围,到封林镇会合,自己断后。他们逃出来之后,三十人剩十七人,侯爷失踪;之后路上又遇到两拨人马,再折损十一人,这才到达封林镇。而侯爷只有一人,还带着一名盲女,又比儇哲他们凶险几分,此刻迟迟未到,怎能让他放下心里?昨日临行的时候,老王爷还在问起侯爷,这有个万一,他如何回去跟老王爷交代?
想到这里,又愤愤回身看了看那辆描金镶玉的马车。
昨日,他率领骁骑营三百人正要出城,却见一名太监奉了圣旨前来,说是国师大人也要同行,去往封林镇等候侯爷安全归来。然后那辆马车在五百禁军的护卫下出现,情势极其嚣张。罗起既接了圣旨,当然不能阻拦,两军于是在封林镇外驻扎下来,彼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从昨天到现在,那国师大人一直呆在马车上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只一个随行的小太监忙前忙后,行事似乎十分讲究,惹来骁骑营兵士的议论纷纷。禁军那边管束似乎极严,领军的郭良勖是他从前的同袍,四年前调往禁军,很会钻营升职迅速,去年已经是禁军的一个统领了。
罗起是心思耿直之人,觉得和他郭某人不是一条道上的,自郭良勖调往禁军就与他少有往来了。昨天被部属推搡着,随口问了一问那国师的事情,谁料郭良勖一脸慎重地提醒他,让他万勿心存好奇,否则可是任何人都保不住他的。罗起当时是有点不以为然的,直到中午,那人以一滴茶水震慑全场,让他一时骇了骇按捺下不满。但是此刻与之前说的“太阳落山”已经超过,罗起想想抬腿又要去请命。
儇哲看他转身要走,立马一把拉住。
“罗将军!”
“儇大人,太阳已经落山,侯爷还是没有消息。末将还是要去向国师请命,前去查看一番。”高大硬实的汉子拿开儇哲的手,语气激昂,“就是国师不允,末将也要争上一争,站在这里枯等也不是个事!儇大人即使不能从旁襄助几句,也休要阻拦末将。”
儇哲苦笑一声,侧过身子,让罗起过去。他终是不能放心,也跟着回到马车旁边。还未到近前,守护的禁军便拦住二人。罗起扬声向着马车说道:
“国师大人,此刻太阳早已落山,再晚就难以视物。请国师准许末将带十名士兵前去查看一番,若能迎得侯爷,也好照应。”罗起虽不是个文人,但是这段话也说得至情至理,语气斯文,感觉倒和他家的那位侯爷颇有相似之处。儇哲在他身后听着,想起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微微叹息。
阳朵本被安置在一旁休息,这时也躲过几个看守的士兵,冲到儇哲跟前。
“你说大人能在金乌落山前到的,怎么还没有到呢?是不是出事了,你带我去找她,快让我去找她……”
儇哲连忙扶住她,安抚着。他那日带着她逃出包围,发现侯爷未能赶上来,当时小丫头就又哭又叫,疯也似的要跳马回去救她家大人。他迫于无奈,让一名禁军出手将她打晕,这才没有误了大事。今天中午抵达接应的队伍,阳朵又跟着罗起要求派人去查看,国师知道她的身份后,还掀起帘子看了她一眼,温言告诉她不用太过担心,她家大人跟着侯爷绝不会出事,才让儇哲扶她到旁边休息。
马车里的声音低低地笑了一下,然后淡淡吐出一句:“看来我是高估了护国侯了。”停了片刻,又道,“小姑娘,你难道没有感应到你家大人的气息吗?你曾经与她同吃共住这么长时间,并与她有血之盟誓,怎会感觉不到她的所在呢?”
阳朵听了这话,才记起当日在晷族祭祀亡灵的时候,钰齐大人曾经割破手指,以血点她的额,下过符咒的。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大人后来也没有解释。她疑惑地看看马车,又转头看看儇哲。最后定定地看着马车,那个人一定是知道的。
那人果然回答了她眼里的疑惑:“看来你果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她打算护着你吗?这倒有趣了。你家大人若是有事的话,她的血会召唤你的。这会儿看你并无反应,可见她是没事的,小姑娘,你说我说得对是不对?”
阳朵只听见那如珠如玉的声音说了一长串,甚是好听。直到那人问她,才呆呆点头说“对”,然后清醒过来。她的大陆语本来就没有学好,绕口一点的句子还不灵光,这段话她听得半懂半不懂的,也不知是什么道理,于是又大声说“不对!”让一旁的儇哲一惊,就要去掩她的口。
“哦?”那人兴起一点兴致,“不对?那你倒是说说,本国师哪里说得不对了?”
不待阳朵回答,被冷落一旁的罗起看天色已经转黑,大声打断了正要张嘴的阳朵:“国师大人,请下令让末将带人前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营地外围的士兵的喧哗声。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闯进营地,最后扬起前蹄嘶吼一声,停在众人面前。
“你们还挺聪明的嘛,知道安排好这么漂亮舒适的马车,这倒好,省了我的功夫。”
马上的人俊美无俦,一袭白衣在月光下飘飘若仙,端的是超凡脱俗。他拍拍马儿,悠然自得的眼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睛看住了那辆马车,清朗的话音底下言辞十分轻佻。众人被他的如入无人之境摄住,一时都没有反应。倒是马车里的那位幽幽吐出一句:“你未曾坐过,如何知道这马车舒适呢?”
儇哲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来的人正是他十年前从师的“杏林圣手”谡石流。那谡石流被这句话一顶,颇为尴尬地回了一句:“难不成这么漂亮的马车却不舒服?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材料,还有拉车的马了。”
这时,路的尽头又驰来一骑,到了近前,正是护国侯祈愿。他怀里抱着一人,用袍子裹着,只露出黑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他策马进了营地,便跳下来,将马缰扔给一旁的士兵。走上前来,朝一脸释然的罗起点了点头,转头看到那描金镶玉的马车和拉车的两匹骏马,立时猜出来人的身份。
“侯爷,这马车正好可以给钰齐姑娘歇息,今晚我们也不必赶往镇上了。”看到祈愿过来,谡石流忙下马迎了上去。一旁阳朵早已挣脱儇哲的手,冲到了祈愿跟前,小脸上全是凄楚。
祈愿对她展颜安慰:“阳朵莫要担心,你家大人只是太累睡着了,你莫吵她,一会就醒。”
他声音里的沉稳明显地说服了阳朵,小姑娘眼睛还是不离齐钰,但是抽噎声竭力忍住了。祈愿看她安静下来,便扬声对着马车里的人复命。
“国师大人,祈愿不辱使命,将晷族遗女安全带回。只是此女身体羸弱,不知大人可否让她在马车内休息一夜,明日再行赶往王都?”
车帘一掀,走出个清华绝世的人物,也是一袭白衣,月光般皎洁。他优雅地踩着太监的背下了马车,站在之前铺就的白色地毯上,对着祈愿就是淡淡一笑。
“侯爷客气了,暝汐这就让出马车,王爷请自便。”
那一笑,清清朗朗,却连天上的月华都不能相映,躲到云后去了。众人皆是一惊,片刻之内,这封林镇外居然同时出现了三个天人一样的人物。国师绝世的风姿,那陌生青年不经意的潇洒,还有护国侯爷战神般的英伟,交相辉映,一时无匹。
只有三人是无视的。祈愿称谢之后,就抱着齐钰钻进马车,谡石流紧跟着也进去帮忙,而国师暝汐则安然地在白毯上席地而坐,一旁伺候的太监为他披上轻裘披风,又奉上了香茶和书籍,他便一茶一书一人安静地进入自己的世界。除了阳朵,其他人直到那魔咒般的美丽收敛起来才清醒。罗起黑脸微红,看到阳朵仍然死死盯着马车旁的那人,便推推她。
“小丫头,醒醒。”
阳朵转头怒瞪他:“你别推我!”又转回去看着。
罗起这才发现她眼中一丝痴迷也没有,疑惑地看看那个方向,儇哲笑道:“她眼里只有她家大人,这会儿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
儇哲说完,也满怀期待地看向马车。他和谡石流一别经年都没有机会再叙前缘,自己因在仕途不能脱身,只是偶尔听到传闻他行游天下,四国都知道这么个风流倜傥的“怪医”和“活菩萨”。这次能在这里相遇,实是幸运了。却不知他是如何和祈侯爷遇上的,而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谡石流过了半盏茶时间就出了马车,他刚给齐钰施了针灸,让她可以安睡过去。把空间留给祈愿,他施施然地下车,看见儇哲意图上前,眼珠一转,一脚踩上那白毯,就在暝汐的对面坐了下来,成功地阻了儇哲的脚步。暝汐抬眼看他,他也大方地露齿一笑。稍后,便有另一杯香茶端放到小几上,他也不推辞地端起就喝,“好茶!”
“好茶是好茶,可惜无酒对月,也不应景。”谡石流看那人言笑晏晏,又转了口气。
暝汐于是敲了敲桌面,一旁侍立的小太监转去后车厢,片刻便奉了一个锦盒和一只玉瓶过来。他手脚麻利地撤下了谡石流的茶盏,换上一只琉璃杯,斟上了半杯殷红如血的美酒,用银筷试了试,然后静静退下。谡石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然后品了一口酒。眉一挑,端着杯子嬉皮笑脸地就凑到那太监身边。
“这可真是个妙人啊。不如这样吧,你离开他跟着少爷我,少爷就缺少这样贴心的人儿。怎样?少爷给你双倍的工钱。”
他一凑近,那小太监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也不说话。马车边的人一叹。
“有你这般挖人墙角的吗?”
谡石流也不理他,只缠着那小太监:“跟着他有什么好,不过就是在王宫里吃香喝辣,跟着少爷我就不一样了,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少爷带你去吃天下最好吃的菜,喝天下最美妙的酒,看天下最可人的女子,好不好?”
“再可人的女子于他又有什么干系?”那边再凉凉一句。
谡石流斜斜飞过去一眼,看暝汐看似亲切实则冷漠的眼睛,神情也冷下来。
“我便是偏要让他看又怎的?不仅可以看,我谡某人还有本事让他做些什么,又于你什么干系?”他一口饮尽,便掷杯而去。暝汐望着他的背影,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些阴霾,再睁开,又什么都不见,自顾自地倚着小几看书。那小太监收拾了玉瓶和酒具,抱来一张羊毛毯子覆在他身上,并在原地支起了一个帐篷,又退到一旁去了。
四围安静下来,只有那只破碎的琉璃杯再月辉下闪着冷冷的光。
一早,谡石流又进了马车,然后和祈愿一起出来。阳朵被准许进去陪伴齐钰,而国师暝汐也在拔营的时候上了车。幸好车厢够大,齐钰虽是躺着,倒也不显得拥挤。祈愿就护在车外,暝汐从车里往外看了看,转头对阳朵笑道:
“看来你家大人也有一个大人了。”
阳朵奇怪地看看他,那笑容虽清朗媚惑,但是在阳朵眼中,竟与其他人的笑容没有什么区别。她的眼神清明,漂亮的脸上混和了妩媚和纯真,倒把暝汐看得愣了一下。他的笑容只对意志极其坚定或者极其单纯的人没有作用,这个小丫头,可真不简单。别有心思地瞥了一眼跟在马车旁边的贴身小太监,又是一笑,这两人倒是异曲同工。
“汉人的巴鲁待大人好,大人喜欢他,阳朵也喜欢他。”女孩子抬眼看了看端坐在马上的那个背影,半晌才侧头对着暝汐笑笑。
“哦?你怎么知道你家大人喜欢他的?”暝汐听出两分兴致来,便追问着小丫头。
阳朵也学他狡猾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
暝汐好笑地敲了一记在小丫头的额头上,便不再说话了。祈愿和谡石流在马车外听到这段对话,相视也是一笑。这个丫头,说她简单,其实聪明得紧。
“你怎么不说话了?猜不出来,要不你再问问,我就告诉你。”女孩的声音又起,车厢里传出暝汐的一声闷哼。
呵呵,才说她聪明,又孩子气了。只是暝汐被堵得闷哼,让谡石流觉得分外解气,竟将头低到车窗的高度,和阳朵打招呼。
“漂亮,阳朵!”
暝汐抓起手边的书扔出去,被谡石流接住,道了声谢,大笑地骑到前面去了。暝汐神情自若地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有做过般地合上眼休息过去,只余着阳朵一个,咬着下唇,看着暝汐吃吃地笑了声,也倒下缩进她家大人的怀里。这马车果然十分舒服,行驶的速度不低,却一点也不颠簸,她昨夜蜷在儇哲的帐子里没有睡着,这会竟觉得困了。齐钰睡梦里揉揉她的发,将她搂住。待两人都没有动静,暝汐才睁开眼睛,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看着那个病弱的女子。
罗起将他们送进城后,祈愿嘱他明日过府一叙,他便带着三百骁骑营士兵自行离去。至于那五百禁军,暝汐召来郭良勖,让他留下三十人护卫,其余的由他安排,人员便分成三股离去。只有祈愿,谡石流,儇哲还有那个小太监伴着马车。
祈愿原意是想带齐钰回府,明日早朝再领她去复命,但看这国师亲自到封林镇来接人的阵势,便知今天是万难留下齐钰。暝汐在车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言语。齐钰这时已然醒过来,刚才阳朵叽叽喳喳述了一番离情,好歹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加上昨晚祈愿在她耳旁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清楚,也让她明白了个大概。
祈愿立在马车旁,齐钰想探出身子,被他轻轻按住。
“钰齐,你随国师大人先去,明日祈愿定去看你。好吗?”
那一声轻轻的“好吗”让齐钰几欲落下泪来,她也知道这国师立场不明,祈愿又不能正面对立,此刻两人必是要分别的。只是,她的内心里,是万般的舍不得。以祈愿的立场,在这件事情上面必定是不能周旋的,他本就遭人嫉妒处境艰难,而现今自己成为他的弱点,又是对他的一个重大的打击。
“嗯。”
祈愿看了看阳朵,嘱咐她好好照顾齐钰。暝汐接到他的眼色,微微笑了笑,他这才退开。马车由三十名禁军护送着,往皇城而去。祈愿和谡石流牵马伫立,看阳朵探出身子,朝他二人挥手,谡石流也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告别。
“你信他?”
“不信也得信了,而且这背后只怕有着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你说是不是,儇大人?”祈愿出其不意地把话题转向一旁的儇哲,儇哲脸色一凛,没有回答。祈愿也不以为意,和谡石流便要告辞回府。儇哲想起至今还未和谡石流一叙,又上前叫住两人。
“谡先生是否会在王都停留一段时间,也好让启明好好招待一番?”
谡石流不答,祈愿代他应承下来:“儇大人若要相邀,帖子可以送到王府,祈愿和谡先生都会住在镇南王府。”
“如此,启明改日再来拜会了,也请代为向王爷表达启明的问候。”
谡石流不等他二人你来我往,先行一步,祈愿也驭马离开。儇哲望着他们的背影,神色渐渐复杂起来,慢慢叹了口气。又想起那钰齐和阳朵,觉出钰齐是懂得大陆语的,之前居然滴水不漏,也是心思难测。而国师暝汐,还有国师身后的王,他们又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呢?他心里有万般思量,却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王都,他是回来了。可是,王都真的可以许他一个将来吗?昨夜那三人的会面,他还记在心上,在那样的人物面前,他儇哲还有几分机会?当年,谡石流鄙视他钻营名利,他原只是认为谡石流清高而已,而今,却又有了一丝不解和迟疑。他就这样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突然就觉出几分恍如隔世的味道来,仿佛人来人往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北面的阴霾渐渐遮蔽过来,也将他笼在了阴影里面。
“国师已经见到那个女子了?”
御书房里,明黄的身影负手立在一副画前,抬头看着那画,嘴里却问着一旁立着的那个瘦削但是风姿绝世的男子。
男子略弯了弯腰,这动作别人做来显得谦卑,但是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般好看,也绝看不出什么卑贱。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清朗的笑容,在听到问话时勾了勾唇角。
“暝汐昨夜就见到了。今天安置在神宫里,陛下若是想见,明日暝汐就安排。”
“你先说说,她是怎样的人?”
暝汐沉默了片刻,倒是那个明黄的背影疑惑地转过身来,却原来是南燕的国主闻人真希。
“难得国师也这般犹豫,朕对这个女子倒是好奇得很了。”闻人真希看上去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蓄须,相貌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清俊,只是眼神里是决不容错过的犀利。
“暝汐只是在想如何回答陛下的话。”暝汐一讪,腰弯得更低了点,然后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钰齐姑娘看似个聪明的人,但还不够聪明。而这一点,正是陛下可以利用的地方。”
“朕听说她身体羸弱,更有杏林圣手谡石流断言,若无灵药续命,她活不过这个冬天。可有此事?”闻人真希看不见他的神情,就移开眼去,又复看向那副画。
“身体羸弱是事实,灵药续命亦是事实,为此,陛下可能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不过陛下尽可以放心,暝汐既为陛下作出如此安排,自然是有法子保住她的性命,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暝汐不会让她出事的。”
却未料闻人真希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北齐的刺客能这么快得知消息,并安排好刺杀,莫不就是你的安排?若不是祈愿果然神武非常,谁替你保住她的性命?国师就是这样不让她出事的吗?”
寻常人听到这番雷霆大怒,早就吓得跪下请罪,暝汐却神色未动,闻人真希怒极,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向他砸去。也不知暝汐如何动作,就将茶盏接住,半滴水也不曾流出来。他慢慢走到桌前,将手上的茶盏放好,再退到刚才立的地方。
“陛下莫要动怒,暝汐此番安排,自是有用意的。据暝汐看来,还有意外的收获。请陛下安心等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吧,暝汐绝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他一段不温不火的话说下来,闻人真希怒极反笑。
“那好,朕且等着国师的惊喜。只是朕要提醒国师,国师承诺的时间可剩下得不多了。下去吧。”
暝汐又是一矮身,便退了下去。他的脚步很轻,转过檐廊就消失再听不见。
闻人真希又立在那画前看了一会,神态寂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才唤人摆驾去“栖凤宫”歇息。
月光透过窗格移在那幅画上,画里是名妩媚动人的女子,眉眼带笑,身段线条优美流畅,自有一段风流天成。画师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清辉下看那眼波流转和衣袂飘飘,活色生香地竟似乎就要从画里走下来。再仔细一看又觉得那眉梢眼角带着一丝落寞与哀愁,似有不尽的哀伤从那神态里,群裾里散发出来,笼在月辉里化作女子的不甘和怨恨。
右边尚有两个小字落款——。
“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