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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题 ...


  •   水池里的水很快见了底,这个墓室中央底下竟然另有乾坤。水池很深,池壁上有向下的楼梯,望下去的时候看不见底,只有一层漂浮着的,微微涌动的灰色雾气。

      胖子一见有门,等不及就跳上了楼梯,吴邪有些担心,正踌躇着要不要下去,就听到胖子喊:“他娘的,这里竟然来过外国人!怪不得一路过来屁都没有了。比八国联军血洗北京城还要狠啊!真他妈倒霉。”

      胖子说那池壁上刻着洋文。吴邪不信,跑过去看,觉得他是不是把什么形状奇怪的古花纹认成了英文字母。

      我一个人落在了黑暗里,听到的时候,就已经模糊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标记了。

      那个从小就要记在心里的标记,是为了防止失忆以后会不记得。这个标记表示,这是我必须要来的地方,这里有什么东西很重要,或者是指出迷宫中的正确道路。

      我走过去,用手抚上这个20年前刻下的标记,现在想假装不认得都已经不来及。只能任由那些失去的记忆洪水一样涌回脑海当中。

      我走到池底,发现那个指出奇门遁甲生门的无字碑,“此碑于有缘者,即现天宫门,入之,可得仙境也。”可笑的是20年前我进过一次,落得个身无一物的下场。现在又再回来。仍不知仙境在何方。

      定海石猴依然呆滞望着前方,脚下积水里还沉着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潜水镜等杂物。我突然身心俱疲,扶着池壁就坐到了角落里面。

      古人将死后地狱称为极乐世界。想是不能再对了。热汤下肚,忘却的,就已经成了隔世。

      吴邪打着手电找过来,见我失神坐在地上,急忙问我怎么回事。

      只有我,无数次忘记,又无数次想起,睁眼闭眼之间,一直还是这一生。

      我慢慢抬头看他,说:“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

      一点一点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也像是将这些记忆一丝一丝从脑海当中抽离出来。

      吴邪听得极认真,没有立即说什么,兴许也是累了,沉默着坐到了我的身边。

      他转头静静看我,眉眼很深。我知道他有太多疑问,可惜想起这些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更添疑团。我闭上了眼睛,将脑袋靠到了池壁上。心想讲这些给他听也好,哪一天我又忘记,至少有人还记得。

      我说:“三个月前碰到了你的三叔,我发觉他非常的眼熟,为了想起更多的事情,就跟着你们去了鲁王宫。”

      心忖到了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吴三省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又返来海底墓,可以看出这个目的在二十年间似乎并没有达到,他仍在做着一些事情。

      吴邪是他的侄子,他也可以让他以身犯险。其实,吴邪的处境,非常危险。

      我想要提醒他,也不必再顾及他对我的看法这种小事。毕竟非亲非故,我还有失忆症,哪天醒过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哪怕再与他相遇,也早已形同陌路了吧。

      “我在鲁王宫里,发现你的三叔很有问题。你们从青铜棺里拿出来的那块金丝帛书,其实是假的,早就被你三叔调包了。”

      果然他的反应激烈了起来,冲我大吼:“胡说!他娘的那不是被你掉包的吗?”

      他竟然已经知道帛书有假。还说是被我调包。应该是吴三省告诉他的吧。我暗叹口气,竟想要辩解,说不是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再见张启年,我就变得喜欢辩解起来。

      他皱起眉头,很难接受这些,听到最后已经混乱,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没有动机,三叔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他慌乱无措,说到半路就有些后悔了。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将他往这个巨大的谜团里越来越往下拉而已。何苦。只可惜话一出口,就无法收回。

      他听完兀自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定了定神,冲我苦笑,然后竟在我肩膀上推了一下。

      我一时没有反应,楞在那里听他说:“现在说什么都白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路能出去才是大事。被困在这里,我们就成了人家说的讲故事和听故事的鬼了。”然后他就起身,冲我伸出右手,“小哥,走吧。”

      他这是,想要拉我起身?在墓里,他好像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做的人。因为别人都跟我自己一样,觉得,我无论如何都能行。

      我的脑子突然有些乱。

      那时张启山在我身后,反倒像被我突然转身吓了一跳。

      “这么近才察觉,我要是粽子,你就提前成了张家的大笑话。”

      他对我一向言语不善。直到先生跟我透露了他的秘密,我才觉得,唯独他这么做,好像并不名正言顺。我很困惑为何我替他成为了张起灵,却还要百般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我看着他回答说:“我也许是个笑话,你却是个谎言。”

      之前我无法责怪先生,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脱口就说了出来。不是气恼或者怨恨他,但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虽然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个解释,除非我自己成全,否则谁都给不了我。

      他也走到温泉边洗脸,倏地露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穿过水面腾腾升起的白色雾气,我看着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混成一团阴影。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亏欠了你。我们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委曲求全,那么现在,只是各得其所而已。”

      我有些惊讶他这一番话,本来满腔理直气壮的火焰,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水,一下只剩一堆冷灰。

      他转过脸来看我。明明还是张少年青涩的脸,却要做出那样严肃老成的表情。我很不喜欢。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又反过来质问我。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他既然找到这个墓,大概不甘心上次空手而归,所以才又返来。看到我在这里,莫不是在怀疑我也是回来倒斗的?

      远处又有狼嚎声起,风过树梢,伴着碎雪落地的索索声。我非常疲倦了,肚子也很饿,没有力气跟他闲聊,就说:“我要回去了。”起身往山坡上爬去。

      他突然一把拉住我:“张启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力气极大,我本来已经头重脚轻,被他一拉竟然差点儿栽回去。站稳了身形,才看到旁边有一摊刚刚熄灭的火堆。他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他也不再多说,只挥手示意我跟着他,我就埋头走在后面。

      没有了危险以后我整个人都松了,有些昏沉,思绪飘回到他易容成小吴,来院子里找我。

      一直无法忘记他那时对我说,少爷,你跟我走吧。

      于是那个关于十五道沟的梦境,最后,就变成了小吴朝我伸手要我跟他一起走。不论走与不走都是对不起自己,想是害怕看到梦的结局,我总是在这一刻惊醒过来。这个唯一的美梦,最后也变成了噩梦。

      我的心那时毫无征兆地产生了强烈悸动。我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如此地想要离开。我想要离开的,并不是这间小院,而是这间小院所代表的那个无形的牢笼。从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被塞进去,到现在这样,在他看来都只成了委曲求全以后的咎由自取了吗?我接受家族的重任,怎么就委曲求全,怎么就成了咎由自取。

      我那时不信,却不想,日后被他一语成谶。

      他在前面无言地爬着,我跟在后面。地势越来越高,爬行的动作完全成了机械的惯性,后来他回过头来看我,向我伸出手。

      我根本不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可确实已经太累了。那只手伸到我面前,我就像是一个掉进河里挣扎已久的人,不论面前漂来什么东西,都只有一把抓住了。

      很久以后中国天翻地覆,我千里跋涉找到他,站在大堂上,周围是长沙道上的九门当家,个个目光如炬。我说,我只是来找你的。他对我笑,用手指了指周围,说大家早就一条命,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夏日蝉噪持久不息,我感到轻微耳鸣目眩,轻轻叹气以后说,这一次我一个人,实在不行了。

      我想接下来,他是不是又会说,张启年,你不要这么没有出息。结果,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么向我伸出了手。

      除了握上去,我觉得我早就别无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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