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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夫家 ...

  •   出嫁前夕,我试穿嫁衣。
      正红云霞帔,赤金鸾凤冠。
      父亲浅浅描了小山,对着镜子笑笑:“女儿家装扮起来,还是好看不少的。做了新妇,以后可是要自己学着了。”
      “夏空山肯娶我,看来他对相貌看得也不十分地重。”
      父亲放下眉笔,坐下来与我平视:“汐落,你若是生作男儿身,必是经世之材,国家栋梁。我知道,你志在四方,入得庙堂去得沙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最合你;我也知道,你若是木兰新更,为文为武,只会比你哥哥做得好上十倍百倍。可惜你终究是个女儿,是我的女儿。文官入仕身份审查甚严,而女孩子上战场诸多不便与苦楚,我也终究是舍不得你受……我要你嫁人,你可怨我?”
      “爹爹做事,总是为我们考量的。”
      父亲轻轻排好我明日要戴的红珊瑚耳坠,粒粒艳红而沉稳: “你刚而不烈,轻而不狂,有节有韧,有勇有谋,自然是能照顾好自己。我最担心的,是澜止,她像你娘的地方太像,却偏不是该像的地方。”
      “澜止是生得和娘一样漂亮,偏偏性子柔弱不像娘的烈脾气,她还小,还要照顾,再等等吧。”
      父亲摇摇头:“等,人生几个春秋可以等,”,头渐渐垂下去,“我还是太自私了啊……”
      我蹲在他的膝前:“没有人能只为自己活的,爹,你便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摩挲着凤冠上的东珠,和他眼睛一样莹亮莹亮,长长地叹了口气:“汐落,三个儿女里面,你是最像我的一个,如果可以,爹做不了的事、到不了的地方,多希望你可以……”

      次日醒来的时候,说是父亲已经上朝去了。
      娘亲在大堂,穿着平日里从不得穿的正紫色诰命夫人袍服,八宝琉璃钏,金丝玳瑁冠。
      只因是要送我出嫁,向太后求来的恩典,只得这一日。一日过去,她终不是正妻。
      娘亲转过脸,一脸祥和的浅笑。
      “你爹,终究是任性都不敢彻底的人啊,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烟霞牡丹妆,当年花魁,倾国倾城。

      红盖头下面,谁都看不见。只从缝隙中见得到一个小人儿,两岁不到,粉雕玉琢,不哭不笑,直直看着我。
      这便是夏空山亡妻留下的孩儿吧。
      礼毕,正要到洞房里开始一日的等待,突闻得外边大声地吼着大事不好。
      我一把扯下盖头,正好对上对面穿着新郎袍的男子,眉目周正,神情淡淡,并不十分英俊,却有一种闲适到赏心悦目的风骨。他儿子长得是要比他好看上几分,看来是他先前那任妻子,容貌轶丽。
      他看着我,波澜不惊,继而转向来人。
      来的是颜家家丁:“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他死谏,一头撞死在金殿上,夫人也……”
      夏空山终于开口了,声音亦淡淡:“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回到大堂,娘亲还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面容带笑,只是合了眼。烟霞般的妆上,唇角一缕红干得有些时候,牡丹泣血。
      小酒盅下压着一段白绢:
      “你爹这般看似滑头,实则实诚得任性都不彻底的性子,到地下是要被人欺负的,我不陪着他,谁陪着。”

      “姐姐!”我十二岁的妹妹澜止冲出来抱住我,“阿爹为了那个狗皇帝撞死了,阿娘,阿娘也死了……”我轻轻抚着她的背,听着她哭声渐闷,眼睛并不离开娘。
      父亲终究不敢把事情做绝。死谏,相比起沈将军无路可退的壮烈,总是不痛不痒。
      但是这样,便不会连累家人。
      娘有她的抉择。
      我有夏家,可以一生无忧。
      澜止有我,过几年,总是可以借着夏家嫁个好人家。
      颜氏族人,在茶余饭后,有了剔牙的谈资。可以敬你忠烈为国,可以笑你缩头畏尾,他们无一人要经历任何牺牲,只需依旧吃那碗白饭,喝那壶温酒。
      父亲,你始终都是为着别人在考量,连任性都不彻底。

      婚礼变成丧礼,夏空山这名义上的女婿总还是要来祭拜的。
      我一点点燃着纸钱,并不落泪。
      他依旧表情淡淡地点了香,问我说:“你不难过吗?”
      “陛下真的听劝改了主张,爹泉下知道,也该欣慰了。”
      “那你娘呢?”
      “我娘始终没有妻的名分,虽能寿终正寝,却永远进不得祖坟。但是她殉着我爹去了,便能和他埋作一道,也算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她求的从来不是同生,而是共死,这样到了下面,也能找到对方,不用喝了孟婆汤再投轮回。如此说来,于他们,也是喜事一桩。”
      “你倒豁达,可是这般人后可以,人前如此,是要惹祸的。”
      我听着这话,眼泪泉涌而出。
      夏空山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我“也别太用力,否则眼睛会疼”,便退了出去。
      淡淡的,毫无声息。

      七七过了,我便回了夏家,带上澜止。
      有孝在身,不可能圆房,我与夏空山还是分房而睡。他的性子并不热络,夏家其他人也不会主动太过亲近。
      只有那叫有风的孩子十分有趣。
      他才不过刚会开口,总问我“你是我娘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说是,我没有生他,说不是,名义上我是。
      我是十分希望这个孩子可以明确点说明他问的是血缘还是名义上的,可惜他会说的话还不多。
      于是我每次只能惴惴地回答:“我是你爹现在的妻。”
      他听完,总是眼神冷冷地瞪着我看半天,于我最紧张时候,投入我的怀抱,闷闷地说一声:“抱。”

      这一年多里,我总共与夏空山交谈不过几次。
      他问我,为什么叫汐落。我回答潮升汐落,归于澜止,是天道也是人命。
      我也问他为什么孩子要叫有风。他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语调神情淡然,透着闲散如雨后山空。
      如同他最喜穿的墨绿,着在他身,明明是沉郁的颜色,偏生出夏洒千山的逸然潇洒。
      虽不十分英俊,却是赏心悦目。
      父亲,你若是在,这样的女婿,该是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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