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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木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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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稳稳,看云卷云舒也是不错。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不过一年多。
天边的云雾渐渐泛出雨过的青蓝。
我转过身,那抔土已是湿润得乌黑乌黑,再看不出异样。
“澜止,我竟是连碑都不能给你列一个……看来,真是对不住你。”
几日,却恍若隔世。
我回到夏府,见不到澜止。只见到皇帝的近卫在廊下嚼耳根。
“皇上也太心急了点,随便到哪里见到个美貌的未婚女子,就要宠幸。”
“不过那颜家小姐虽然年纪看上去小了些,模样真是好,听说她娘当年是青楼里的花魁哩……”
窸窸窣窣,笑声龌龊。
澜止今年,十四都尚且不到。才是最嫩的花骨朵。
轻步疾行到澜止的房门口,正是无人看护。
我先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朝里面窥去。
却见澜止披散着发,雪白的上身不着片缕,覆在熟睡的皇帝的斜上方,纤细的手中一支金簪,正待刺入他的咽喉。
我不及想,推开了门。
“姐姐,他害死了阿爹阿娘,你会武功,杀了他!”
“姐姐,你为什么不动手?”
“姐姐,你不想杀他……你,你是要救他。”
“你不是我阿姐,你对不起沈老将军,对不起哥哥和爹娘,对不起,对不起我……”
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飞向澜止的手和她飞向自己咽喉的簪子。
白褥,雪肤,一片殷红。
我的幼妹,豆蔻之年未及笄,笑起来如四月清溪里的兰芽,不忍采撷。
我的幼妹,颜如软玉钢作骨,死了仍对我怒目圆睁,化不开的不甘。
沈老将军一般不肯闭上,两眼森森。
漠然看了一眼早被我拉到背后的皇帝——他正要叫人——静静用床单裹起澜止。
之后的飞檐走壁、刀光剑影浑然不觉,只记得澜止始终睁着的,含着怨怒的眼睛。
然后来到这里。
父亲说过,现在的皇帝是个昏君,但不暴虐,有百官、有体制,总是能制衡的。
可怕的不是没有明主,而是杀了这个昏君之后,无序之下,一个个自称明主的阴谋家轮换更迭和相伴而来的杀戮,无休止的混乱。
权场相倾,割据分裂。
风口浪尖上的是苍生,血流成河下的是黎民。
野心家不过是背后的推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愚弄的、鱼肉的、牺牲的、赴死的从来都只是百姓。
没有什么比天下更大,也没有什么比天下大乱更大的不堪。
这些话,父亲没有对澜止说过。
我也未有机会与她说这般大道理。
既然如此,便不说了吧。
终究是我错了,澜止确实很像娘。
一样貌美如花红颜绝色,一样脾性刚烈宁为玉碎。
她只是不如娘一般地懂。
父亲,你想要的,不过也就是我们能够放下吧,依旧春花秋月,夏竹冬雪。
唯有此,才不负你一番辛苦一片心。
前尘旧事,那就放下吧。
你未走的路,女儿会自己把握方向。
颜汐落,不过是一副面具,换一副又何妨。
但是这次,换一副我喜欢些的吧。
依旧眉目平凡,于人海中随时湮灭。
那掌柜的,再怎么多看几眼也是不会记得的。
布衣土衫,神色自若,夕阳下打制轻甲的少年,洛曦言。
边疆。
从军。
父亲怕我来受苦的地方,我终究是来了。
为军者,不为权主,只为家国。无论何时何地,民与社稷为重。
只是要一个人沐浴、如厕不让人看见总是要有理由的。何况在军队里众人要日夜相对,不可能长期易容,我这张脸虽然平凡得足以掩人耳目,却终究是不够男子气。
眼睛转溜溜,编了个自己听着都有些不齿的原由,说是小时候被家里净身了要送进宫,结果行贿不够没送成,幸好被富家收去了做书童,现在替少爷出征,希望各位兄台给个面子,洗漱出恭之时允我一个人。
周围那些我该称兄弟的人,眼神有同情,有鄙夷。
我安之若素。
这是军队,是最底层穷苦人家子弟所在的地方。
这里有最干净最高尚的热血男儿,精忠报国、抛头颅洒热血战斗至最后一口气的是他们。
这里有最肮脏最龌龊的兽性暴虐,奸淫掳掠、烧杀抢劫,屠戮手无寸铁无辜百姓的也是他们。
是夜就有几个人摸到了我的铺盖,想要扒我的裤子。
“军里没女人,军妓也轮不到我们,你一个阉人,和女人也差了没多少……”
这就是人,靠践踏更不幸者的不幸来获得满足的不幸者。
我低头冷笑,暗暗攥紧了拳头,谁敢先上前,老子叫他也尝几日“和女人差了没多少”的滋味。
正有一人要来解我的裤带,突然营房另一边的有一个年轻男子冲了过来撞开了他:“放开他!”
众人愣了一愣。发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正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尔等宵,宵小,还懂不懂礼义廉耻,此等作为,猪,猪狗不如!”
为首的壮汉冷哼一声:“我们穷人家没读过书,自是不懂你那些屁话,猪狗倒是养过不少,靠的就是双手。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庄稼人说话靠的就是双手,给我打!”一群人揪起书生就要打。
我一跃而起,踢飞两个,迅速扯下那壮汉的裤腰带,绕着脖子就是一勒,他立马说不出话来,也挣脱不得。众人呆呆地看着我。
“你们倒是记得自己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自己生活不易。那若不是穷到苦到不行了,谁家会卖儿卖女舍得送自己儿子去当太监?”
手上布带收紧一圈,壮汉面色胀紫三分。
“再说女人、军妓、阉人又怎么了,国难当头,只要和你们一样尽力的,凭什么瞧不起。若是你们自家的兄弟姐妹,你们舍得这般作践?”
冷冷一笑,一把推开那个壮汉,带子抽离他的脖子,狠狠刮去一层皮,留下一圈瘀红。
“滚。”
那群人却一并低下头:“请好汉收下我等,愿意跟随大哥。”
我挥挥手:“既来从军,就好好报国,少惹是生非,明日要出操军训,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看到他们惴惴地退出后,书生却仍是傻傻坐在地上。
夜露深重地气寒凉,我笑一笑,一把拉起他。
“兄台方才所言极是,连这帮蛮人听了都要称服。”
“军中由来服的第一的是职位军衔,第二是拳脚身手,他们服的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仁义道德大道理,而不过是我的花拳绣腿。”
“山野农夫,不可教也。”书生一看就是读书读多了,从不曾真正看过着浮生三千里,那芸芸众生,不得已的低贱。
“非是如此。他们日日被训导仁义道德,自己却看不到有人待他们仁义,不信,也是正常的。”暴制使民暴,奈何谓暴民。
那书生看了我一会儿,朝我一抱拳:“在下严自耘”
“容颜之颜?”莫是要遇上本家?
“不,庄严之严。自我耕耘。”
倒确实,称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