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内情（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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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就不要再生气啦。”
少女深谙得寸进尺之道，无情那边眼神一静，她立刻打蛇随棍上，又在哥哥耳边磨蹭了一番，直到他皱着眉头扳住她的脑袋，轻轻把她推开了去，少女这才消停。
安静一刻。
她依旧是不知事的样子，靠在他身上，点点笑意：“囡囡想吃蜜饯，哥哥给囡囡买，好不好？”
……
他看着她，沉默许久，方才淡声道：“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啊。
少女笑弯了眸，揽着他的双手却突然放松，身子尽力后仰。
身后有恍然惊觉的呼喊响起。
他却不回头，只看着她，身子略停了停，终于顺势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
——他们本就是在最靠近水边的地方。
他不错眼地看着。
她今日偷了懒，不曾束发，一贯的浅色衣裳，因要入水，甚至连鞋袜都懒着穿——之前整个人团在他怀里的时候，还让他皱了半天的眉，直到扯过衣角把她的脚围拢严实了，方才算罢。
他记得，她如今最受不得寒凉。
而此时此刻，最不能受寒的人却放开了手，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青丝飞散，如水墨氤氲，映得她的面容些微模糊，却还看得见嘴角一抹笑意，自然而然，舒心俏皮。
……
倒真是没心没肺。
要入水的是她，要待足一天一夜的也是她，拖着一个虚弱万分的身子，居然还能笑得这般不着四五。
不知为何，可的确是到了这一刻，无情公子才将眉宇锁成死结，还未及收回的手下意识动了动。
可不及她的速度快。
噗通——
大片水花溅起，甚至打湿了他胸前衣衫，浅衣浅笑的人利落入水，控制着手脚纹丝不动，有意不去挣扎，所以当即就沉了下去。
一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在，这水池本就不是太大，因是引了城外活流，水质清澈，兼之少女身量实在轻得过分，要说沉到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眼力好些的几个都能看见，少女入水并不很深，波光迷离中，他们也能看见她双目紧闭，却慢慢舒展了手脚，表情也渐渐沉静下来，不痛苦，反而有些……专心致志的意思？
岸上众人或先或后都松了口气，然后，却莫名静成一片。
他们之中，有人也水性极佳，有意陪同，却被看穿他心思的师父一顿好打，扬言他若敢跟着去，索性就在他身上绑块大石头，直接推他去沉江。
有人医术高卓，暗自备下灵药无数，却被自家师父一声冷嘲，只说若小五自己上不得岸，他就算把龙心凤血取了来，也与山间杂草一般无二，决计派不上半点用场。
而有人，行走不便，水性也未见得比旁人更好，却占据着离水最近的一处，半天不动。
“……小五不会有事罢？”
是直到现在了，知道小师妹听不见了，林婉才终于能喃喃问出一句，紧握的双手绞得煞白。
宁碧新想安慰，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听得心间惴惴：“以小五之前的功夫，一天一夜虽说困难了些，倒也不是一定撑不过……可如今……”
如今怎样？
他们心里都清楚，小五如今的身子，能动用起一丝内力都算是好的了。而凭这一丝内力能撑多久……
这时间，短得让人不敢去想。
四人相互望了望，却发现，每个人眼里都是一般无二的不安。
“你们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万般心疼的少女已经入水，诸葛正我索性就不再掩饰，看着自家的四个师侄，面上却一丝笑意也带不起来：“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诸葛正我号称“神侯”，武功高强，心智卓绝，眼力神准。平日里办案，哪怕是迎面走来一个陌生人，只要一眼扫过去，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武林高手，是寻常百姓还是官差衙役，即使是易容改装得再精妙，也休想瞒过诸葛神侯的一双眼。
更别说，那人与他还是同门，多少年的交情。
——苏雪眠此人，天生下来的任性不羁，做事向来百无禁忌，从不把世间伦常看在眼中。虽然十年未见，可这人早年做下的那些荒唐事，随便挑一件出来，都会让心性淡和的诸葛神侯咬牙切齿。
若说这人只冲着“好玩”二字，随随便便就去夜盗皇宫，窃走玉玺，再假传圣旨把他这个师兄贬去边疆喂马，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甚至大不敬地再说一句，就算哪天忽然就揭竿而起了，想要抢个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坐一坐，以雪眠那样的性子，诸葛正我也绝不会惊讶。
——天下间，那本就是最肆意妄为的一个人。
只是今天不一样。
今日之事，最初热血上脑的怒气一过，诸葛正我就实在没法子不再想深一层。
他从不敢说自己看得透苏雪眠，却至少还敢说一句：那人再任性，再妄为，也不至于拿自己徒弟的性命开玩笑，更别说还是一手带大的暖心。
——起先，他也以为是那人又无端发疯了，这才故意为难暖心，想要戏耍这孩子。可再一细想，暖心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再习惯于听命师父也好，可面对这般生死大事，她却还是不往心上放的样子。不仅如此，提及师父要她入水一事，那孩子非但没有半分奇怪抑或抱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甚至还有极力掩藏的喟叹和感激。
就像是有什么极为难的事，她自己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却恰恰被师父一语点醒一般。
是这样的一种“感激”。
诸葛正我怎能不想？
“林晟。”
不愿再多费口舌，诸葛正我直接点出一位能拿主意的，双眸一沉，就是昔日横扫江湖的气势：“你来说。”
“……”
宗门大弟子微微垂目。
诸葛正我眉间一皱，却又立刻舒展：“不说也没什么所谓。”他转过身，“我索性去找你们师父问个明白。大不了，今日拆了这神捕司便罢！”
这一句的语气，沉凝如有千钧，落地铿锵，半分也不像是在说笑。
林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师伯且慢。”
顿了顿，他慢慢施上一礼：“既然师伯执意要知道，师侄……也不敢再隐瞒。”
诸葛正我半侧回身。
雪姨并金银剑几人也一并屏息。
林晟无声地环视一圈，几乎所有人眼里的神情都如出一辙，满是关切。
——这都是打从心里疼惜她，在乎她，紧张她的人。
“……师父命小五两入水，并非恶意刁难，而是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小五两不得不闯上这一遭。”林晟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握成了拳，“小五两之前走火入魔，因服食炽火丹而保住性命，这些天看着也日渐好转，像是没事了一样……可侵入筋脉肺腑的寒气，又哪里是一颗丹药就能全数消解的？”
若是修炼之初发生此事，以炽火丹的神效，救治小五两必然绰绰有余，绝不会让她多受折磨。
只可惜，当日她走火入魔的时机实在不对，正是她功法初成的关键一刻，体内凝结多日的寒气本就深重，又偏偏是在她内劲逆袭的时候一并四散开来……
筋脉重伤，偏又寒气入体。
这段时日，林晟想遍了所有法子，不动声色地给小五两换着药方，希望可以治愈她，却始终无甚进展。
——驱寒之药大多性烈，而小五两的身子，却已经连最温补的药材都快承受不了了。
若非师父突然重返中土，林晟甚至已经在暗自盘算着，何时带小五两回山中幽居去。
“小五两其实伤势沉重得很。表征可治，内里难愈，她体内损伤太重，若不能及时医治，轻则终身病痛缠身，重则……”林晟偏了偏头，深吸一口气，这才能继续道，“惭愧的是，我学艺不精，治不好她。”
“普天之下，若说还有一人可以救她，就只有……”
“苏雪眠。”
诸葛神侯面色沉凝，缓缓道：“医术通神，却从来不喜医人的怪医，苏雪眠。”
林晟勉强弯起半边嘴角：“师父的性子，想必师伯更为了解——再正经的事，也绝不会做出正经的样子来；不想说的事；也绝不会有人能逼出一个字。这次如此逼迫小五两，我私下猜想着，大抵是已经教了什么疗伤的法子给她……”
疗伤？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沉在水中的少女。
——她睡在波光里，眉目氤氲，一缕黑发比涟漪还要更柔和地漾开，浅色衣裳徐徐飘散……
宛如一朵无声绽放的睡莲。
说实话，真是没有半点“重伤之人正在疗伤”的模样，那安静到近乎怡然的神情，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正在水中酣然好梦。
诸葛正我却终于转回了身子，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眉头皱得打不开。
“……小五总以为自己天赋不好，不是练武的材料，只因她入门这许多年，除了防身招式和轻功，师父再不曾教过她别的武功。”
出乎意料地，这次开口的，居然是一向不愿与“外人”打交道的顾长风。
“可是她不知道，我们五个里，她从来都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小五是傻子，这不假。可越傻的人就越单纯，而武道之路上，越单纯的人，往往可以走得越远。
因为心无旁骛。
小五身子不好，当年被师父带来山中幽居，足足将养了一两年，才算是把身子调理得当。而那样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自幼病弱，瘦小不堪，也不曾练过武，连剑的手都还不够稳，却只用一年就可以把轻功练出样子，三年之后，五人中功夫最好的顾长风甚至再不能追上她。
师父对小五百般严苛，严厉得简直出奇，可再艰难的训导，她也还是咬着牙撑了过来。
——没见过的人永远不会相信，那样瘦弱的孩子，那样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刮走的孩子，却在烈烈狂风中踩着一根头发细的丝弦，只凭一口气，就能稳稳站上一整日，连翻腾跳跃也不费吹灰之力。
寒冬酷暑，烈日暴雨，从未间断。
——心思灵透，过目不忘。
人情世故上笨到一窍不通的小五，许是将所有的聪慧都用在了这上头。
若非之前的意外，顾长风甚至想着：于修炼玄心诀一事上，小五进展之快，恐怕连当年的师父也未必比得上。
若非出现意外的话……
一想到这件事，顾长风心头就怒气狂涌，无可遏制！
——差一点，真的只差那么一点，他们捧在手心里看护着的小五，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冒火的眼神狠狠刺向罪魁祸首。
顾长风却突然一愣。
——所有人都为小五着急，所有人不是看着水面，就是在全神贯注地听他们说话，所有人都带着不可掩饰的担忧神情。
而那个将小五害到如此地步的人，那个最该担心小五的人，却始终背对着他们，连身子也不曾转上一下，仿佛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仿佛根本对这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距水最近的那一处，不动，不说，目光只落在水里，再不看任何人。
他只是守在那里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内情（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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