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父》太微天

50、拜见兄长大人

　　“这真是……简直就像来显摆似的。”宝婴趴在城头上，看着即将入城的香车宝马、烈烈旌旗，不禁啧啧有声。

　　这一天，正是北帝抵达盱眙的日子，刘翎为表诚意，亲自出城门相迎，而身为副使的倪爹为了避嫌，则没来凑这个热闹。不过私下里，他仍是乔装改扮一番混入了城楼上看热闹的民众里，想要第一时间见见这位与“刘羿”不知暗通了什么款曲的天子真颜。至于宝婴，那当然也死皮赖脸缠着父亲跟了来，此时正挤过一边的守卫禁军，伸头细瞅着城下的奢侈队列。

　　“两国交涉，如果能在气势上压人，自然是不压白不压，国富民强不就是这个时候拿来用的。”倪爹回了一句，看了眼身边一身民间少年扮相的宝婴，再次嘱咐道：“奚纮这次来，肯定会与你单独会面，记得以不变应万变，尽量少开口。”

　　“知道了。”宝婴重复保证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总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装傻充愣就是。”

　　“……”遇上你这样性子的闺女，说再多遍我都不放心！倪爹瞥了宝婴一眼，正想再叮嘱下细节，身边人群忽然骚动。原来是北帝已从御车上下来，上前与刘翎见礼。

　　从二人俯视的角度，无法看清奚纮的面貌，但仍能看出他身形高大，加之一身皇帝礼服，即使在周围装饰鲜艳的禁军包围中也能鹤立鸡群。刘翎与他相比，不免显得有些瘦弱，但是他静静立在那里，又自有一股杨柳般柔韧的感觉。两人可谓在气势上各有千秋，又微妙平衡，看得城楼上的倪爹心中思绪万千。

　　他自从知道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之后，心中的目标便是登上至尊之位。说的简单点，也就是成为不输于城下这两个青年的人物。如今刘翎在他眼里已算不得致命威胁，至于奚纮……倪爹微微眯眼，据他私下里的打探，这个人的作风并不输于比他多出十几人生的自己。不过越是成功者，越是愿意与旗鼓相当的对手打交道，这么想着，倪爹不禁心潮澎湃，很有一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冲动。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宝婴也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多出一个奚纮，对宝婴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毕竟那是“奚绣”的亲哥哥，而且看着也不像是笨蛋。一边是装一个妹妹，一边是扮一个不存在的弟弟，而且还要在刘翎和奚纮双方的眼皮子地下，难度不可谓不大。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威胁之中，也不能阻止她要和刘翎修复关系的决心，甚至可以说，这难题反而让她肾上腺素上升，拉紧了一向松弛的神经。

　　“走吧，待会驿馆里的宴会我们也得出席。”见城门前两人都已换上马匹并肩而入，倪爹率先回过神来，他拉了拉女儿的袖子，和宝婴一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这一刻，不得不说倪家这对思维大不相同的父女两人，精神频率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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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北帝接风洗尘的宴席规格十分高，虽然看奚纮的神情，八成已把自己当成了这块地的未来主人，但南朝还是要尽地主之谊。按照刘翎的安排，一应陈设排场虽然不豪华，却绝对精致郑重。

　　倪爹和宝婴也就是在这场盛宴上第一次与奚纮近距离面对面了。

　　近看这位北梁的皇帝，果然能瞧出他和奚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面貌上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因为身为男子又是九五至尊，强烈气势上的差异便把这外表的相似抵消了不少。以致他看着宝婴的目光明明十分和煦，宝婴却只觉得那视线后透着猎人一般的窥觊，压得她气短胸闷。

　　不过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心理建防，宝婴好歹能在这种压迫下做到回答自然，不脸红不气喘，实属可喜的进步。加之倪爹时不时地拉走奚纮的注意力，总算让宝婴没在奚纮虚虚实实的关怀之下自乱阵脚。

　　从压力之下抽身出来，宝婴便少不了去瞅与她平行坐于奚纮右首位的刘翎。细数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公事场合观察刘翎。他虽然还如平时一般安静若素地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这种平静似乎又与私下里的时候有些不同。在他带笑的言谈和圆润的气息之中，隐藏着一种坚持和原则性的东西，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泡沫塑料之下的刀具，虽然安全，但也尖利。这种模糊的认知让宝婴不禁对刘翎有几分新的了解：他是个好人，但他并不缺少当个“坏人”的能力。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想被自己看见的样子吧，也正是父亲所指出的：如果刘翎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那么他就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归宿。

　　果真是……两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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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绣……绣绣？”

　　“啊！”思绪万千的时候，一个呼声忽然激得宝婴一个冷颤，把她的神志从天上又拽回了地上。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在奚纮的面前发呆，宝婴不禁暗自抹了把冷汗：真不知该说自己是神经太坚韧了，还是太没神经了。

　　是的，她现在正处在与奚纮单独相见的境况中。

　　迎接的宴席结束以后，奚纮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单独和妹妹小聚的希望。这个愿望没有任何能够拒绝的理由，所以宝婴只得毅然前往。对于这次避无可避的会面，倪爹已经与她演练了无数次。一个中心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两个基本点则是“将自己抽身事外”和“表现出与刘羿的亲密无间”。

　　“抱歉，好久没见皇兄了，而且……而且老实说，我现在对皇兄也没什么印象了，所以有些走神。”想到这里，宝婴慢悠悠地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解释道，同时不遗余力地向奚纮传递着“我失忆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信息。

　　“哎，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奚纮盯着宝婴的脸打量了很久，很是痛惜似地叹了口气，“当时听说你身体无碍，原本还松了口气，没想到真见着人了，才觉得问题严重。刘羿把我好端端的一个妹妹给砸没了，不惩戒惩戒他出口气，还真有点不甘心。”

　　“惩、惩戒就不用了！”宝婴连忙摆手道：“王爷他早就对我道过歉了，也改进了很多！他现在对我……对我很好，我早就不生气了。”

　　“呵呵，公主失了记忆，连性子都改了，猛然这么会替他人考虑，真叫人不习惯啊。”一个不同于奚纮的软绵绵声音传来，宝婴向那说话的女子人瞅了一眼——她虽然穿着北朝宫装，但是头发卷曲，眼珠浅灰，一望便知是异族血统。

　　这个女人是此次陪同奚纮而来的后宫嫔妃，能够伴驾随行，可见地位不一般。宝婴方才才知道她是柔然郁久闾氏的公主，做了奚纮的左昭仪。而奚纮的正经原配早已过世，这位郁久闾氏便是后宫之首。只不过作为内眷，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使团成员之列，宝婴没有思想准备，所以对她只能傻笑。

　　“呵呵……昭仪娘娘……谬赞了。”

　　“哎呀，还‘昭仪娘娘’……”女子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调笑道：“像以前一样叫我蛮娘娘就好啦，想当初长公主在宫里横行霸道，气势不可一世，跟臣妾很是投缘呢，如今却沦落成普通的小媳妇了。”

　　“呵呵呵呵，是吗。”宝婴还在傻笑，心说大姐你这是在夸我吗？

　　“那还是如今沦落成小媳妇好。”奚纮适时开口打断郁久闾的调侃，望着她笑眯眯道：“你两凑在一起，就是宫中的两个祸害，干脆我也试试把你砸晕，看你醒来后能不能安分一点。”

　　“陛下要是不嫌以后没人给你逗趣耍乐，尽管砸晕我好了。”女人又凑回奚纮身边，一双葇夷熟练地攀上奚纮的后背，从肢体语言到声调语气可见是调情的好手。宝婴坐在这一对男女旁边，只觉得钛合金狗眼都有些不够用，满脸火烧云般的红霞。

　　她这次前来，本来堆了一肚子的腹稿，直到此时还在心头默念。可是奚纮从头至尾都只是跟她谈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也不管她是不是印象全无，俨然一副居家大哥的样子——当然了，以宝婴的心眼来说，就算对方话里藏针，估计她也是听不出来的。总之，直到这洋溢着重逢“喜悦”的单独会面结束为止，宝婴准备的那番说辞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就这么完了？”当宝婴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之后，郁久闾氏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边揉着奚纮的肩膀一边问道：“陛下为什么一点不提当初把长公主嫁过来的目的，没准长公主还能想起来些什么。”

　　“你真傻假傻？”奚纮瞥了郁久闾一眼，“她现在没有记忆，像个雏鸟一般。刘羿与她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你怎么知道绣绣的心还向着北朝。再说她现在这们一副……傻傻的样子，我要是跟她提，难保刘羿不会从她那里套过话去。”这么说着，奚纮不禁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会碰上这种事？真是千古奇遇了。”

　　“呵呵，或许因为陛下是非常之人，所以遇到的都是非常之事。可是陛下对失忆的胞妹首先想到的都是提防和算计，有点让人寒心呢！不过……”迎着奚纮转过来的目光，郁久闾媚笑连连地把嘴贴到对方耳边，补充了一句，“臣妾喜欢。”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语调，奚纮欣然接受了爱妃的挑逗，对上了郁久闾的嘴黏糊糊地肉麻了起来，直到女人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才放她呼吸鲜新空气。

　　“那陛下现在怎么办呢？” 郁久闾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看着奚纮已经恢复了正经又自信满满的神情，不禁问道：“如今长公主几乎成了废棋，岂不等于白送给了刘羿。”

　　“做了我的妹夫，哪能那么便宜？”奚纮冷笑一声，“就算绣绣不会监视他，他也不敢赖账，更不会赖帐。能助他登上皇位者，还有谁比我更有力量……”

　　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郁久闾的秀发，奚纮的心思已沉得很深。他之所以把亲妹妹嫁给刘羿，不过是因为他是庶子中最有实力又很有野心的一个，让他如虎添翼一把，更有角逐皇位的可能。但是从奚纮的角度来说，他并不高兴一个跟刘翎一样，或者可能比刘翎更好的皇帝产生。南朝的皇帝越平庸无能，对他越有好处。现在，刘羿的后台和实力都够硬了，他也该转而去帮帮刘翎了。

　　要是不能旗鼓相当，这两人如何斗得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