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父》太微天

46、二选一

　　自古以来，一个王朝的太子都是很重要的人，而与之形成极端的——废太子却是个很不重要的人，甚至还没有废报纸有用。因为废报纸好歹还能回收利用，废太子却只能一废到底。

　　宝婴讲不出来这么精辟的话，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茫然地看着倪爹，半晌反应不过来。

　　“爸爸……你说什么？你要……当太子？”那刘翎呢？那……我呢？

　　“现在只有我当上太子才最安全。”宝婴的表情刺的倪爹心里很不舒服，虽然子女的成长总会伴随着阵痛，但做父母的，当然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少就少。所以他换坐到了床沿边，一只手搂住宝婴，一只手想把她脸上呆滞的表情揉开，“看皇帝现在这么犹犹豫豫的态度，就算这次我救了刘翎，保不准哪天还得被他换掉，与其到时候出什么意外状况，不如趁早由我当太子，那样我也更有能力保护你和刘翎，你还是可以跟他在一起的。”

　　没错，这就是倪爹在第一时间拟定的新路线方针。褚贵妃的自作主张破坏了他的计划，也打破了他与刘翎之间微妙的平衡，如果他还继续支持刘翎的话，不仅不能保证他能一帆风顺地等到老皇帝归天，反而可能引来老皇帝的怀疑。而在老皇帝的其他儿子里，没有人比刘羿更有优势，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自己夺得太子之位，继而称帝。那时候自己有的是办法安排女儿和刘翎，也没有人可以反对他了。

　　倪爹自认这个主意是现在最圆满的办法，不过考虑到闺女的心情，他还是尽量讲得轻缓柔和，熟料宝婴半天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垂着脑袋。倪爹奇怪地把她的脑袋掰起来一点，看到的却是一张布满泪痕的面孔。

　　“宝、宝宝，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倪爹一愣，忙用袖子去擦宝婴的脸，而宝婴一动不动地任他擦着，眼泪却越来越汹涌泛滥。

　　“我……我讨厌你……”她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然后泣不成声，“就算……就算你说的这么好听，可是你当太子了，刘翎会怎么看我啊！奚绣也好，奚宝婴也好，跟你不都是一伙的吗？到时候……到时候我怎么再出现在他面前？我该跟他说些什么啊？”

　　宝婴越说越伤心，越想越伤心。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坑摔成了半身不遂，只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她不禁大力地推搡着倪爹，直把他推出了床，自己索性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讨厌你！讨厌死你了！呜呜，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想当皇帝吗！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你有这么厚的脸皮，我没有！呜呜呜，我跟刘翎算是完了，算是完了！”

　　“……宝宝……”倪爹被闺女这个大放悲声的阵势给吓了一跳，他见过的她最撒泼打滚的样子也没这次厉害。可伴随着心疼、无奈，倪爹的心也不禁越来越凉，就算女儿现在是情绪失控口不择言吧，可这些话到底也挺伤人。如果自己可以，难道他不愿意让女儿开心吗？可他终究并不是神，不能让什么事情都顺着女儿的心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倪爹深呼吸一口气，口气已止不住发酸。他不想接着说下去，可不能不说下去，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女儿趁早对没有希望的事情做个了断，于是他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已经不可能和刘翎一伙了，所以你是要跟爸爸在一起，还是跟着他？”

　　他话一出口，床上的宝婴猛得一颤，却只是停顿了一会，哭声旋即变得更大起来。

　　“你……好好想想吧，还有时间。”知道这个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回答出来，但其实倪爹自己也不想立刻听到答案。这么说着，他转身走向房门，可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倪爹尚未回头，就感到背后一阵风袭来，一个软软的身体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爸爸你别走！”宝婴大声叫道：“我跟你！我当然跟你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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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妈妈只有一个，男/女朋友却可以有很多——这真是句至理名言，可惜既实在，又残酷。

　　宝婴是心甘情愿接受这句至理名言的，只不过没法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

　　“傻姑娘！傻姑娘！”一只大鹦鹉在她的耳边叫唤着，这是倪爹新送给她的礼物，想来是安抚自己用的。宝婴一边无意识地挑逗着这只口齿伶俐的鸟，一边望着远方发呆。

　　回到豫章王府已经有快一个月了，每天吃饭睡觉闲晃悠，一切又回到了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景况，东宫里的一切仿佛只是她做的春秋大梦一般。而自从那夜被单夜师扛回福熙殿后，宝婴也没有再去打听东宫里的事情，像是为了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或者是彻底断掉藕断丝连的心。她不知道东宫对于忽然失踪的两个人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父亲去疏通过了，也许……刘翎根本就不想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

　　“王妃，王妃！王爷回来了！”许久不见的使女紫芙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这半个月来，北朝陪嫁来的侍从们都欣喜地发现“刘羿”对他们的公主殷勤非常，这可是他们一直期待的扭转颓势的机会，可惜他们的公主殿下好像一点干劲也提不起来。

　　“哦。”果然，宝婴撑着脑袋很随意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副样子看在紫芙眼里，真是让她皇帝不急急太监的干着急，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倪爹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只好一脸惋惜的神情，退了下去。

　　“宝宝今天过得怎么样？”倪爹笑着揽过宝婴的腰，顺势坐到她身边。他现在扮演着“后知后觉爱上妻子的贤夫”角色，以致所有人都以为“宝宝”是他为奚绣起的昵称，倒也没有人去奇怪。

　　宝婴却懒懒的，没吃饱似的回一句，“还行。”

　　“晚饭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

　　“明天我有空，要不要出府玩？”

　　这一次宝婴好像集中了点注意力，不过想了一会，她又歪歪地靠回了长榻上，“也没什么想玩的。”

　　“……”倪爹无奈地看着她，又回头扫视了一番伺立的下人们，挥手把他们打发走，这才叹了一口气，“宝宝，你是不是也该打起精神来了？”

　　“没精神，没劲。”宝婴脱口而出一句，虽然听不出有多沉痛悲伤，但很可能因为她对周围的人或事压根心不在焉。

　　倪爹耸了耸肩膀，“想当年老爸第一次失恋，可是和哥们狂饮了一夜，第二天就精神焕发了。”

　　“谁能跟你比？”宝婴斜看了父亲一眼，不咸不淡一句，继续神游。

　　“……”倪爹有些头疼了。当时女儿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他，他自然很高兴，但看着一向精力过剩的丫头变成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他那点高兴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本已经做好了听女儿发泄、迁怒、大吵大闹的准备，可女儿却安安静静，对刘翎只字不提。倪爹想，或许她是在努力忘了那个人和那段时间，但她大概不知道，越是这样，只是越放不下。

　　“好吧，既然你没什么话，那就听老爸说些事吧……”女儿不愿开口，倪爹只好主动疏导，“下个月我要出远门了，这次是作为使臣去盱眙，那里离南北交界线很近，我会在那会晤北帝，所以北朝有意让我带你一起去，不过除了我和你……刘翎也会去。”

　　说到这里，倪爹停了下来。他仔细打量宝婴的反应，见她明显地僵了一下，却并不看他，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宝婴的头，“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跟你说得太清楚，也没时间跟你说，但是如果就让你这个样子跟我到盱眙去，那铁定是凶多吉少……”

　　他当然也知道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药，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女儿并没有什么起色——当然了，这也可能单纯只是因为时间不够，但最主要的是，倪爹渐渐意识到自己以前宠爱女儿的那套办法，早已不适合眼下的环境，如今既然话题已挑开，不如趁机说个清楚。

　　“……宝宝，你知道老爸为什么一直反对你跟刘翎在一起吗？”斟酌了一番，倪爹先从问句开始。

　　宝婴似是思索了一会，小声开口道：“因为你觉得他不适合当太子，如果哪天他倒霉了，我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不错，我并不否认刘翎是个好孩子，但是他的矛盾在于他既要做个君主，又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有好结果！”加重了几分口气，倪爹注视宝婴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做一个好君主和做一个好人是不一样的标准，可刘翎却想把这两个标准融合到一起去，但是一个人只能受一套体系影响，如果他同时遵循两个有矛盾的体系，只会让他自己变混乱。可是如果他下定决心只留下做一个君主的标准，他也就不是你的好归宿了，这才是我反对的最根本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遗憾，如果不是那个尴尬的太子身份，刘翎真是个不错的乘龙快婿，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也是无可奈何。

　　“刘翎的的位子是没有退路的，如果他变成一个合格的皇帝，他肯定不能让你幸福，而如果他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他更只会给你带来灾难。所以老爸最开始的想法是等有一天我坐上了皇位，就找个机会让你脱离宫廷，在民间找个普通但衣食无忧的丈夫，谁想到你一门心思要跟刘翎在一起，我也只能顺了你的意，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你也看见了。老实说，就算没有皇后被幽禁的事，你与他迟早也要分道扬镳。”

　　倪爹的语气成胸在竹，仿佛他说的是万年不变的物理规律，而宝婴虽然一直沉默着，却到底把这话听了进去。因为这是父亲第一次跟她详细谈他的想法，以往父亲总是对她百依百顺，偶有确实办不到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她自己忘掉自己的无理要求。现在却像对一个同龄人一样，把她的幼稚一览无余地摊到她的面前。

　　“爸爸真讨厌……”想到这里，宝婴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你为什么还要说得这么清楚？我不是已经选了你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跟我解释这么多？”

　　如果是因为你的逼迫才让我放弃刘翎，我还能抱怨你，可是如果是我自己看清了现实，就只能自己死心。

　　“因为在这里，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惯着你了。以前我觉得如果你怨我恨我以后事情就能解决，那也无所谓，可事实上很多事情你怨完别人恨完别人也一样无济于事，这时候你要怎么办？”倪爹掰起女儿的脸，替她擦干眼泪，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必须学着自己承担。既然你要赌明天，那么成功了，是你应得的，如果失败了，也是你活该，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都必须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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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这周心血来潮去河伯娶亲那边诈尸去了，所以这边停更一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