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影少年》平野牧云

4、禁地真相

　　洞外黑压压聚了不少人，昏暗的火光笼罩了山洞周边。
　　山石、树木、更多的是人的影子，在晃动的火光下，长短大小，千姿万态，不断扭曲着形状。
　　花无影刚从地上阴影中爬起来，只见一袭长袍微微晃动，一双脚走到了自己跟前。
　　“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难道没人告诉你这里是不准进来的吗？”说话的人一身道装，脸色瘦削，一道鲜亮的疤痕，甚是刺眼，神情中透着冰冷阴郁，盯着花无影眼睛，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声音很轻，但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厌烦，正是三大宗主之一的木道人。
　　花无影忍不住浑身一激灵，缓缓抬起头，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只见周围人们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一片寂静，从落花谷三大支派的宗主叶长青、花胜男、木道人均到场，守卫山谷的弟子沉默着，可怕的沉默，只是面目表情地看着花无影。
　　那是一种什么目光呢？仿佛在打量灾星似的，又好像是非常的恐惧，好像无比的厌弃，还有隐隐压制着的愤怒。
　　花无影后退了两步，心下有些恐慌，从未有今天这样感到恐慌！
　　“你——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花无影遏制不住心中的颤栗，叫道。
　　“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声音喝道，粗犷中带些沙哑，说话间，那人从花林中阴影中现出身来，却是一女子，一头短发，脸上线条甚是硬朗，神情不怒自威，一身阳刚之气，丝毫不输于须眉。
　　正是三大宗主之一的花胜男，“到现在你不会还觉得自己没错吧？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要不是你们阻挠，那该死的凤鸣早就毁掉了，还至于惹出这么多乱子吗？”木道人斜着眼看花胜男道。
　　“要不是你反对，凤鸣早就不用封印在这里！”花胜男粗声粗气道，对木道人甚是不屑，“胆子那么小，还是不是男人！”
　　“比起花宗主，还有谁更称得上男人呢？”木道人反唇相讥道。
　　花无影盯着场所有人，后退两步，掉头便往外跑去，脚步刚动，就感觉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拦住了自己。
　　“还跑！难道惹出的乱子还少吗？”话音未落，几道黑影纵跃而出，围住了花无影。
　　“叶宗主，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处理？谷中的规定你不会忘记吧？”木道人冷笑道。
　　“用不着你提醒！”叶长青皱了皱眉，声音甚是烦乱，“我自会处理！”

　　几片云遮了过来，整个山谷瞬间暗了下来，花花木木仿佛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屋中陈设简单，落英老人独坐卧中闭目养神，似已睡着，豆大的灯芯忽地一动，屋中徘徊身影也一阵摇动。
　　“你来了！”老人睁开未闭的眼睛，轻声道。
　　“弟子拜见师傅。”外面一个声音恭敬道，说着，缓缓走了进来，步履沉稳，却又不失轻盈，一袭墨绿色长衣，唇上微微一抹胡须，眉头微微皱着，正是老人的弟子叶长青。
　　“这么晚过来，想必有什么事吧？”老人淡淡道。
　　叶长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扭头四下望了望，叹了口气。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老人不悦道。
　　“是，师傅，无影他——”叶长青见师傅有些不悦，忙应声道，仍然有些支支吾吾。
　　“我一猜就知道是关于无影那孩子的！”老人叹了口气道。
　　“木道人对那孩子闯入后山之事，表示极大不满，提出将那孩子交给谷中暗部，由他们严厉管禁，否则就驱逐出落花谷。”叶长青叹道。
　　“这么兴师动众，就为了一个小孩子？”老人淡淡一笑，有些嘲讽道。
　　“您忘了当年之事，多么惨烈吗？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人心有余悸。”叶长青一顿，叹道，“这规矩也是您当年定下的，山谷中严禁任何人私自进入那块禁地，否则便——”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因为那件事，木道人手下弟子死伤无数，所以对凤鸣恨之入骨，所以强烈要毁掉凤鸣，而花胜男一派当年也遭受重创，但他们却看中了凤鸣的力量，所以极力要求借用凤鸣之力，加强山谷的守护。两大支派争来争去，谁都不肯让步，最后我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来维系山谷平衡，将凤鸣暂时封印在后山禁地，没想又生出一大堆后事。”落英老人苦笑了笑道。
　　“师傅当年也是为了维护山谷大局，不得已采取这种对策。”叶长青忙安慰道。
　　“好了，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呢？”落英老人直接道。
　　“师傅，我知道，你因为痛惜花师兄的死，对这个孩子很爱惜。”叶长青说到这里也是脸色一暗，显然有些痛心，接着神色一凛，沉声道：“可是为了山谷，我一定不能让当年之事有任何重来的可能。”
　　“无影从小性情顽劣，最爱惹是生非，山谷中多有微词。如果再不严加管制，难保他以后不会再生出什么事来。作为一宗之主，我也难逃其咎。”叶长青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急迫起来。
　　“长青，还记得你们师兄弟三人一起学剑的情形么？”老人苦笑道。
　　“我自然记得，当年师傅集天下剑术之大成，乃海内屈指可数的剑术名家，我和花开、木逢春两位师兄能拜在师傅门下，真是生平幸事！只可惜——”叶长青想起两位师兄的结局，不由一阵感慨。
　　“如今你继承了我的衣钵，已经成了落花谷支派的宗主，而你的两个师兄却一死一疯。”老人痛声道，深吸了口气，“你把无影放出来吧，我会亲自管教他，无论如何师傅也不会让当年之事再次发生。”

　　阴暗的房间里，花无影抱着双膝，坐在屋角，垂着头，整个身形都融入到了暗色中。
　　花无影一颗心也笼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昏暗中浮浮沉沉，感觉那么无助和孤独。
　　花无影头埋在双膝间，紧紧攥着拳头，这时，却只觉门缓缓打了开，一道柔和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落在了自己身上。
　　花无影仍旧没有动弹，只听得轻轻地脚步向自己走来，一双手轻轻落在自己头上，动作那么柔和。
　　“孩子，跟爷爷回去吧。”一个苍老而亲切的声音道。
　　花无影忍住内心的难受，拨开老人的手，盯着老人，冷冷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令人讨厌？”
　　老人微微一呆，缓缓站起身来，笑了笑，看着花无影。

　　月夜，微风。
　　月弄清影，风摇花木。
　　月下便是花海。
　　微风吹过，花浪起伏，涟漪般荡漾开来。
　　月下花前，花影婆娑，星星般晶莹光亮。
　　如果说星星是开在夜里的花，那么这花便是落入人间的星星。
　　老人与花无影伫立在山坡上，凝望着远处，灯火与繁星交相辉映。
　　淡淡的风吹过坡上的草丛，吹过谷中的花林，那点点的星火在枝叶间眨呀眨，仿佛不眠人的眼。
　　“你也不用怪别人，无论是谁，都不该进那个山洞的。”老人脸色凝重道。
　　花无影反问道，“仅仅是因为——闯进了山洞吗？”
　　“你可知道那个山洞意味着什么吗？”老人神色微变，闭上眼睛，片刻，缓缓睁了开。
　　“我怎么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为什么！”花无影不服气道。
　　“想必你已经见过山洞里那个人了吧？”老人缓慢的声音道，“他就是我当年的一个徒弟。”
　　“你的徒弟？怎么会？”花无影有些意外道。
　　“当年我携带花间派门人，创立落花谷，曾收下了花开，木逢春，叶长青三名弟子，他就是我第二个徒弟木逢春。”老人无限感慨道。
　　“为什么他会锁在山洞里？”花无影不仅有些好奇，问道。
　　“你不用急，说到后面你自然会明白。”老人看了花无影一眼，顿了一顿，仿佛陷入了回忆，“木逢春也是无父无母，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从小就爱逞强好胜，惹是生非，最后闯下大祸，被逐出山谷。”
　　“也许他只不过是想得到别人的肯定，向别人证明一下自己罢了。”花无影不以为然道。
　　老人一呆，未置可否，接着一叹道，“木逢春出去以后，四处闯荡，仗剑江湖。吃了很多苦头，也流了很多血，受过很多伤，不过最终还是凭借手里的剑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声。”
　　“那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花无影道。
　　“因为他后来碰上了一个女人。”老人缓缓道。
　　“不会吧？就因为一个女人”花无影望着老人一笑，似是不信。
　　“后来他和那个女人相爱了，悲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老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吗？为什么悲剧总是从遇到女人开始呢？”花无影嘴角翘起，有些不解，“爱一个人有错吗？”
　　“爱一个人当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老人皱了皱眉，布满皱纹的脸黯然下来。
　　“不该爱的人？”花无影疑惑道。
　　“逢春出谷后，没想到，过了七年，突然又回到山谷，而且还带着一个女人，当初的逢春也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青年。”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花无影，缓缓道，“事后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很不寻常。”
　　“不寻常？”花无影道，“有什么不寻常？”
　　“那个女人叫丹凤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凤凰旗右使淳于完的弟子，并且掌管着凤凰旗镇旗神兵——凤鸣，更要命的她还是——是龙宫主人龙啸天的心爱之人。”老人脸色一凛。
　　“那又如何？”花无影甚是不以为然。
　　“你还小，自然不知道，龙啸天当年武功盖世，所向无敌。逢春武功虽然不错，但比起龙啸天来，实在差得太远。”老人看着花无影，感觉又看到了那少年的身影。叹息了一声，“所以他和丹凤儿只能选择逃跑，从此浪迹天涯。”
　　“那——后来呢？”花无影不禁为木逢春捏了一把汗，拉着老人的衣袖问。
　　“后来，龙啸天像发疯了一样，无论他们跑到哪里，总能被找出来。可叹天下之大，竟无他们藏身之处。他们实在躲无可躲，最后只能逃回山谷。”老人似乎在回忆后来的事情。
　　“落花之谷虽然与世隔绝，可是好景不长，龙啸天还是率领着手下杀上门来。”老人讲到这里似乎心有余悸。“那一战真是惨烈，整个山谷差点因此毁灭，龙啸天不愧为天下第一高手。”
　　“龙啸天手下的龙宫战士真的那么厉害么？”花无影有些吃惊道。
　　“当年进攻山谷的还有凤凰旗的高手。”老人道，“丹凤儿和木逢春私奔，还偷走了凤凰旗的镇旗神兵，就是你看到的那把弯刀。真是把不祥之刀啊，走到哪里，就把杀戮和诅咒带到哪里。”
　　月儿躲进了云里，遮住半边脸。
　　“那怎么办呢？”花无影不禁问道。
　　“是呀，怎么办？”老人低声沉吟，过了一会儿道，“还不是拼命。虽然大家击退了龙宫的进攻，但山谷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多少孩子从此没了父母，多少父母从此失去了孩子！”
　　花无影脸色黯然下来，情绪也被感染。
　　“丹凤儿也在那次战斗中死去，便安葬在山洞中，那把诅咒之刀凤鸣也被封印在山洞中。而逢春受此刺激，从此心性大变，特别是每到月圆之夜，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狂起来谁也不认，所以谷中决定把逢春锁在山洞里了，让他面壁思过，以平息人们的愤怒。”老人摇了摇头叹道。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不让你靠近那山洞了吧？”老人盯着花无影，一字一句道，“那里意味着山谷中人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我不希望你再去触碰那里。”
　　“答应爷爷，不要再顽劣下去！”落英老人语重心长道。
　　“爷爷你也说我顽劣么？从小到大，别人都有父母朋友！而我呢？永远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没人真正在意我的感受！”花无影望着自己的影子，声音有些沉重，“既然所有人都当我不存在，为什么又要生我下来！”
　　“不是还有爷爷，还有叶师叔等等在意吗？”落英老人脸上神情一动，仿佛内心被什么刺痛了似的。
　　“我不是要人可怜！我所做的一切，只想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想被人看不起！”花无影决然道。
　　“没有人看不起你！”老人神色凝重，叹口气道，“其实，自始至终你所要面对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花无影扭头不语。
　　“你又何必一味在乎别人的看法，而迷失了自己！”老人花无影神色黯然，自言自语，便指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对花无影道，“你看那些星！”
　　花无影抬起头，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浩瀚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有的璀璨明亮，晶莹温润，有的则黯然无光。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注定的星辰下，都有自己的命运之星。”老人望着夜空中星辰，忽道。
　　“注定的么？”花无影皱了皱眉道，“那我的命运星又是哪个？”
　　“你一定会成为落花谷上空最闪亮的那颗星！”落英老人摸了摸花无影头。
　　“真的么？”花无影半信半疑道。
　　落英老人笑而不语，似乎四点了点头。
　　“嘿嘿，爷爷，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顽劣！而且我一定会成为让所有人瞩目的最闪亮的那颗星！”花无影双手握拳，信誓旦旦道，嘴角又勾起自负的笑意。
　　“真希望落花谷能永远像这样安宁下去。”老人望着远处的风吹草低，依稀灯火。
　　夜色渐浓，人犹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