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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all my sad n’ lovely memori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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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内传出听不清楚的谈笑声,间以碗碟、刀叉碰撞声。Ile路过厨房,略停下侧耳倾听,发觉是西村桑和许琮在以日语交谈,一老一小不知道谈些什么,嘻嘻哈哈地。发现许琮能说一口相当原汁原味的漂亮日语时,西村桑乐坏了,此后凡是两人在一起时总是说日语。想来是离开日本太久了,说母语成了他宣泄对故国思念的唯一渠道。
“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第一次听到他和西村桑讲日语后,Ile随意夸奖了一句。许琮展颜微笑,很是甜美。
“我在日本读的高中,去年考进上智大学的。”
“不过,就这么停学真的可以?”
“特殊原因嘛。我会回去念书的,现在就算让我念我也念不下去的说。”
十九岁真好啊。Ile倚着走道和厨房的隔墙,突然间产生了疲惫感,只想靠一靠。谁没有过十九岁——以人类来说,相当大比率的人类都会走到十九岁。当然Ile也有过十九岁。事实上,十九岁是他最后一次计算过的,属于自己的年龄。
“Ile?”
会客室传来呼唤,Ile立刻从墙上弹起来,三两步进了会客室。“怎么了,Jose?”
“这个怎么搞的?”
“别动,我看看。”
蹲在沙发前面,Ile拉着Jose的皮夹克拉链,前后滑动了几次。看来是拉链老化了。一件皮夹克穿二十年——这还是八十年代流行款式呢。衣服可是会磨损的。
“买件新的吧,拉链磨得太厉害了。正好这些天商场大打折。”
“我不喜欢现在那些衣服。”
“那你也不能继续穿二十几年前的衣服啊。你以为这还是雅皮时代?要不要搞一辆古董哈雷开出去?这样搭配起来肯定有人送你去博物馆。”
“我才不是古董。”Jose抗议道,保护一般双手拉拢自己的皮夹克衣襟。
“你的审美观是古董。”Ile平心静气地回答。两人对视片刻,Jose泄气地做了个鬼脸。
“好吧,我们一起去买。好吗,亲爱的?”
“当然。你这个连美元和英镑都分不清的家伙。”
很多人都曾遭遇过Deja vu,对眼前所见和脑中记忆之间的联系产生混乱感,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即将流向何处。听埃林顿公爵时可能想起错杂黑白和香烟氤氲,嘉宝的侧脸则勾引出埋藏已久的沙沙作响不停倒带的回忆。这样的既视感可以将现在和过去进行桥接,有时还会延伸向未来。
隔着男装店的玻璃窗,Ile突然触及了从天而降的Deja vu。他看到曾发生过的画面,披散着暗金色长发的男人安静地、幽灵般地踽踽而行,身后紧紧追随的男孩捧着覆盖黑布的盒子,也如男人一般沉默晦暗,两个人一前一后,鬼魅似的,穿过布鲁克林的街道。
这不是幻觉!两人消失于他的视界之外的那一瞬,Ile清醒了。太真实了,这不是幻觉——他忘记了身后茫然地听取店员的着装建议、抱着一堆衣服陷入选择障碍的Jose,毫不迟疑地推开店门,伴着叮铃响声,冲到街上,四处寻觅。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目之所及皆是不曾止息的人流车流,杂杂沓沓,噪音时大时小,在他的耳廓之外徘徊。到哪里去了呢?去了哪里呢?Ile穿过人行横道,沿着马路寻觅,又折回来,从街角开始奔跑,在十字街头瞭望。然而,不管他怎么找,鬼影一样的Deja vu都没有再次出现。
“又……看错了?”
茫然地自言自语着,Ile在消防栓旁边蹲下,用力捶打自己的头。脑子渐渐恢复正常,摧枯拉朽地扰乱他的思维的巨大漩涡消失了。他回到现实世界,突然想起被丢下的Jose。飞快地跑回商店,万幸的是没有发生什么奇妙事件,Jose规规矩矩地穿着新皮夹克在照镜子。
“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我……去买信纸。”Ile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如常,理了理跑乱的鬓发,耸耸肩,“该给台湾许家写一封感谢信。是不是?”
“对,我给忘了。不过我的房间里还有信纸……”
“是啊,所以我就没买,半路返回来了。”站到他身边整理皮夹克的衣领,Ile笑道。他的笑容一贯温柔,略略有些凄楚,即便表示开心的情绪时也难免挟带吹落黄昏秋叶的风色。Jose也对他微笑,抿起嘴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Ile。
“我喜欢这件。买下吧,亲爱的。”
“许琮,许琮,你为什么讨厌我嘛!”
跟在昂头不甩自己的许琮身后,Levi可怜兮兮地嚷嚷着,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许琮被他跟烦了,突然一回头,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一簇火焰在Levi的眉心前方烧起来,燎焦了一缕光泽亮丽的黑发。飘飘摇摇的毛发焦糊味萦绕不去,许琮阴沉了脸。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根本就看不上你!”
说完,漂漂亮亮却脾气极大的许琮背着手气哄哄地走掉了,把自己关进了厨房。Levi哭丧着脸,捻起烧焦的那一缕前发,哭哭啼啼地去找剪刀。找到了剪刀,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对着玄关处的穿衣镜比划来比划去,怎么也舍不得下手。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头发的。这个发型是彻底完了,明明才花大价钱剪了没几天……揪着头发,剪刀比着,Levi漫不经心地思考怎样亡羊补牢以及为什么许琮“看不上”自己。这时,出门去的Jose和Ile回来了。大大地推开门,Jose打着哈欠走进来,浑然未觉门后有一位帅哥被挤成了人饼。
“Levi?”
看到露出一角的羊毛衫衣袖,Ile顿觉不妙,将门关上,Levi也软趴趴地滑了下来。
“唔,怎么?”
Jose回头一看,只见Levi跪在地上,手握剪刀,泫然欲泣。
“我的头发……!啊啊啊啊啊啊——!”
“Levi,很漂亮的斜刘海。”
Eva优雅地入座,撩了撩发卷,夸赞道。随即Shanti急匆匆地进了餐厅,看到Levi的那一瞬,他扬起了眉毛。
“哟,蛮时尚的发型嘛。”
“很有去年巴黎春装发表会上那个谁的小情人的感觉哟。”
Veda随口说道,去帮Ile布菜。被众口交赞的Levi默默地伏在餐桌上,再也不肯抬头。西村桑和许琮端着汤和面包进来,晚餐齐备,Jose也出现了。众人正准备开吃,Jose见Levi死也不愿露脸,不由得大大地叹了口气。
“把头抬起来好么,Levi?”
“不。”
“他怎么啦?”许琮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Ile忍笑答道:“不敢见人了。”
“为什么?”感到很惊讶,许琮探头去窥视Levi,“毁容了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们这些混蛋——!”被围观的Levi绝望地、沉闷地哀嚎道。
几小时前,正在走神的Levi左手食指中指夹起头发,将剪刀横在发梢,思考着如何下剪刀可以弥补损失,孰料Jose粗心大意地一推门,将他挤了个扁不说,更令剪刀刷地横断了无辜的头发,他的前发就这样漂亮地变成了一条斜线,确实很有某男模的风范。但是,与那位男模的中性、阴柔气质正相反的硬汉Levi,显然不适合这种斜刘海。乍一得见,许琮噗了出来,马上双手捂住嘴,憋笑憋得脸都涨红了。
“笑吧笑吧!”Levi自暴自弃地一挥手,吼道,“笑个够吧!我恨这个世界好吗!”
“不要这样。”Jose心平气和地劝他,“我来补救一下好啦。”
“你行吗?”Levi缩了缩,恐惧地盯视房东。
“既然让亚麻长出来不是问题,我想头发应该也不是问题。”
拖拖沓沓地推开椅子,Jose走到Levi身边,躬下身看了看,摸了摸Levi的头,动作甚是慈爱,引来一片无声窃笑。将手掌覆在Levi的额头,他动了动嘴唇,手掌撤下——奇迹般地,断掉的头发自切口生长出来了。不过,似乎过长了点。
“好久没做过了,一时没控制住分寸。”Jose轻描淡写道,“剪剪吧。”
“……”
长长黑发遮面的Levi哑然无语。许琮想起某日本恐怖片,再也忍不住,一头扑下去,捶着餐桌哈哈大笑,他一起头,其他人再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害Levi的心灵,终于发出了哄堂大笑。
狂笑之余,Eva扶着笑痛的肚子爬上楼,拿了一个红色发夹,将顺直下垂的黑发拢起来,给Levi夹在头顶。这样倒是好看多了,好笑程度却一点都没有消减;晚餐桌上,除Levi之外,所有人都默默低头进食,唯有几不可闻的笑声、肩膀不停抖动。直到Ile挥动剪刀将Levi的头发剪回正常形状之前,他都坚决拒绝离开房间一步。
Levi恢复到常态之后的第二天,Ile在做扫除时,许琮跳进房间,对他打招呼。
“嗨,Ile,我有问题。”
“好啊,问吧。”
“为什么Jose能让Levi的头发长出来?厉害的法术可以让自己的头发长出来,我理解,但操纵他人的生命之力是做不到的呀。能做到的都是神话和传说里的大法师。”
“那么,Jose就是神话和传说里的大法师啦?”Ile笑着反问,关掉吸尘器。
“不要跟我开玩笑,我很认真在问。”
“其实这不是什么很难做的事情,只是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做而已。比如说你,许琮,你能操纵火,是因为你理解了‘火’的存在方式,可以和它们沟通,驾驭它们;当代的法术,基本上便是建立在这样的‘理解与沟通’的基础上,收集散布在一定范围内的元素为己所用。但是,更古老的时候,元素是可以被创造的。在我那个年代,创造元素的人还活着,后来,他们渐渐死去,元素也就不再增加,不再新生了。”
“似乎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抱着手臂,手指点着下颌,许琮望着天花板开动脑筋,“就是说捡现成便宜和主观能动的区别……?咦,你那个年代?哪个年代啊?”
“……很遥远的年代。”
Ile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好讲的,拖着吸尘器离开了起居室。许琮没能解决原有的疑惑,反而增加了新的疑惑,站在壁炉前冥思苦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