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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司苑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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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捻起一团海棠糕送进我嘴里,用帕子抹了抹手后随口道,“我昨日去旹云宫时,听贵妃娘娘说宸王前些时候跌进长衍河里,发了好几日的高烧。”
我心里咯噔一下,倏尔一个岔气就开始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
“哎呀,”姐姐慌忙端起一杯茶凑到我嘴边,拍着我的背轻声责怪,“你咽得这样快做什么,还有的是,不够了也可以叫小厨房再做。”
我鼓下一口水,对她摆了摆手,待缓过喉咙里那阵不爽后,才擦了嘴心虚笑道:“我只是听了姐姐的话觉得好笑罢了。”
......
从房里出来,合了门一转身便发现素清姑姑正在门外候着。
她见我出门便面色为难的挨了过来,“笙儿...我现在有些难处。”
那一句“笙儿”,让我很是受宠若惊,然还是敛了一敛神,不动声色的开口同她道:“姑姑但讲无妨。”
“今日巳时,娘娘突然说想要吃枇杷,而我前几日同司苑坊的掌事闹了些许不愉快,便也不好明着去将枇杷摘回来,如此,便也不能...”
她话顿到此处,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拉住我的手,又道:“姑姑知道整个舒宁宫里便只你做事最踏实最稳当最叫人放心,你看...”
在她佯作尴尬的当口我识相的接过了她的话,莞尔笑道:“不过是去摘几个枇杷而已,姑姑放心交给连笙便是。”
她得了我的许诺也没再虚与委蛇的客气许多,交代了一句摘好的枇杷要送至东厢好叫她来加工成糕,便满意的点着宫步施施离去。
司苑坊离这储宁宫尚有一段距离,她还未去过几回,为人又世故圆滑,怎会在那里与掌事闹出什么不愉快?可此番的推脱,总不至于只是想找个借口坐享其成罢?
然而她好歹是从四品良人,我只是个小小良侍,又有什么资格在这等小事上同她计较?姐姐设身处地的想要保我过得周全安稳,而事实不会总尽如人意,我如今身为一个下人,那便只能去经历下人们该遭遇的,大明宫如此之大,她贵为昭仪又岂能时时刻刻守我身侧。
我摇头轻叹了口气,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微微的眯着眼用手拢着视线抬起头,暖洋洋的日光笼在手背上,欣喜的发觉今日天气终于有了些三月小阳春的意味。万幸今日不冷不热,倒恰是个适合踏青的时候。
就权当做是在踏青罢了,我安慰自己道。
我从膳房领了篮子便顶着春日晌午最暖的日头启程去司苑坊。
途中我经过的宫闱,上边的迎春花大抵都开得极为茂盛,故我想今年的枇杷一定也会长得极好。
岂料待到我薄汗微起才走到那司苑坊门前时,却被一把尖细的嗓门给喝住。
喝住我的那位想来是新来守门的小太监,我瞧着他不但面孔十分的生分,对我态度也很不恭顺。
只见他拦在我身前,犀利的双眼将我打量了一番,便冷声道:“你以为这司苑坊却是人人都能进的么?”
我估摸着这个不甚懂礼的小太监一定是瞧着我通身的打扮十分朴素,便由此断定我跟着的主子一定是个颇不受宠的嫔妃。
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能够理解他,宫中稍稍受宠些的妃子,自家带的宫女总会有几分恃宠而骄,断不会是我这般朴素谦卑的形容。
我不恼他如何嚣张跋扈,只淡淡扫过他腰上配着的宫牌,便稳了底气,从容的对他笑道:“我是昭仪娘娘府上的连笙良侍,娘娘今儿嗓子有些不大舒服,于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便想要给娘娘摘些枇杷润润嗓子。公公这般拦住我,不知是否是我来的不巧,在这个时候摘枇杷不大方便啊?”
他闻言立马换了副谄媚嘴脸,拢着袖子连连对我欠着身,“不知是舒宁宫的连笙良侍,方才多有得罪,望良侍海涵......”
我嗤笑出声,不置可否的对他道:“你是新来的,对我面生倒也情有可原,却不知曹公公是如何安排的人,竟找了你这么个眼神不好的来守这大门?我只是个做下人的,本也没什么要紧。但是你说这情形若是叫外人看见了,说你不懂规矩,对我们昭仪娘娘毫不尊崇,那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我话方毕,他的面色登时就白了一片,立马诚惶诚恐的朝我鞠着身子,嘴里哆哆嗦嗦念道:“求良侍赎罪,求良侍不要将此事告知容昭仪娘娘,小喜子...小喜子在此给良侍磕头了...”
说罢他真正弯下了膝盖,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道:“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我既给了他个教训,又得了便宜捞到了一个跪礼,便也无心再为难他,因此我将他扶起,语重心长的说:“我不过也是希望你凡事多长个心眼罢了,你还这样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万一只因为沉不住气而酿成大错,那也忒不划算。”
他闻我此一言,自又是点头哈腰着对我千恩万谢。
“我倒还有件事要问你的。”
刚踏进园子我倏尔想到一个问题,又转回到正门口,对上他那张还惊慌未定的小脸。
“你既在这里呆了几日,这司苑坊中哪一处的枇杷生得最好你便也应该晓得的罢。”
他不敢怠慢,热络且谨慎的给我指引道路。
“良侍只管入了那植枇杷的小园子,往西行约莫七八寻,那一处受阳最好,枇杷生得极甜。”
我道了声谢,隧提着篮子入了枇杷园。
(二)
我照着他的指示寻到了那几棵最易取得天地精华的枇杷树,鼻尖尽是充斥着枇杷树的浅浅馨香。
想起了不知是哪位诗人作的一首诗,此诗正是咏这枇杷,然我只记得其中的一句,趁着晌午人稀,大了胆子在嘴里轻念出声:“枇杷树树香...”
冷不防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入耳舒适的男声。
那个我脑海里如何都挥之不去的声音,在我身后低笑出声,后带着少年才有的轻快嗓音,道:
“ 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
我诧异的回过头,他正站在在我身后,离我不够两三寸的距离,歪着头问我:“可是这首诗么?”
我惶恐的后退了一步,急忙对他拘了个礼:“不知皇子大驾,请皇子恕罪。”
他从我手中的篮子里拣了一枚枇杷果,熟练的将其上的皮剥后掉放进嘴里,对我眯起双眼。
“为何你见到我时总要求我恕罪?你可曾想清楚了你究竟哪里来的罪?”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移着步子出我意料的与我靠近了几许,宛若白璧的面孔近在咫尺,令我险些站不住脚。然而他在见了我此番惶恐的形容后,面上的表情却愈发的欢快。
“彼时我见你站在临福苑里一动不动...便在想,你若不是鬼,那就是从天上下来清扫戾气的仙子罢。”
说罢他转身随意从树上扯下一片叶子,后又回头将视线柔和的投在了我木讷的脸上。
“然幸而你什么也不是。”
我不解他对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究竟有何用意,十分正经对他说道:“娘娘还等着吃枇杷,奴婢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那又如何?”他漫不经心的回道,眼里满是乖张与不羁,暖暖的白色日光投在他英挺的轮廓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在他左颊上若隐若现。
我不予理会,继续转到另一棵树去挑拣生的好些的枇杷果。
一边精挑细选着,一边对他说:“殿下贵体,不宜在此多留,还是先行回去罢。”
“我特地来寻你,你却要叫我先行回去?”
“什么?!”
我握住树枝的手猛然抖了一抖,如遭五雷轰顶。
“殿下到过舒宁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