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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子衿番外 ...

  •   (一)
      子衿是遥平王的嫡出之女,生来便有高人一等的分位,由平王妃亲自照看着长大,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般小心翼翼谦卑恭顺性子。

      自遥平王死在那一场沙河之乱后,皇帝以遥平郡加封子衿为遥平公主后便一直住在太后的兴庆宫里,虽有太后的庇佑,又有皇帝钦赐的公主爵位,却一直活得不安不宁。

      从前平王妃与遥平王没有死的时候,她常常随着他们来宫中请安,总觉得宫中有说不清数不尽的好处,还有许多同龄的孩子能够陪同玩耍。她时常还能在栖鸾宫住上几天,与寻云说上许多掏心窝子的闺阁私话。

      她那时并不觉得住在宫里是寄人篱下。

      遥平王死后,太后怜惜她年幼却失了双亲,将她带回兴庆宫里亲自抚养,子衿自此被加封成了公主爵位,享的自然也是公主的待遇,可子衿很多时候都觉得她公主的名分不尽不实。

      第一次觉得不尽不实的时候也是第一次遇着安城公主的时候,那时是正前往寻云住的栖鸾宫。

      子衿见了安城通身的打扮,知她也是位公主,奈何宏景皇膝下的女儿有十个,她却只认得寻云与相思,故也不知道面前站着的究竟是哪一位公主,便只对她点头示了个礼。

      安城只觉得子衿瞧着眼生得很,并不知道子衿就是那位居住在兴庆宫里的公主,伸手便拦住子衿的去路,冷冷道:“见了本宫不行礼你也想走。”

      立马有眼尖的随从丫鬟上前贴着安城的耳朵小声提示,是兴庆宫的遥平公主。

      安城听了有些面子上过不去,可嘴上仍旧是尖酸刻薄,昂着头嗤之以鼻道:“我当是谁呢,不过是没爹娘的野孩子罢了。

      子衿听得心里一震,自卑之感油然而生,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去面对安城那张咄咄逼人的面孔,只在外人瞧来有些懦弱的朝身边自带婢女道了声,走罢,便匆忙离开。

      安城望着子衿慌张的背影轻蔑的嗤笑了一声,“果真是没有教养。”后趾高气扬的尽兴离开。即便是安城身边跟着的下人也在暗自嘲笑这位遥平公主当真懦弱得很。

      然而那句话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子衿耳朵里,一个字也没有落下。

      “公主。”子衿身旁的婢女如霜按捺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方才安城公主这般无礼公主也不生气?”

      子衿只淡淡道了一句,“可她说的不是事实么。”便噎得如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很多时候最最伤人的话常常不是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而是直言不讳的事实。

      安城方及笄,大子衿一岁,乃成宓后所出,自幼是蛮横无理惯了,见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子衿在她心里就是个没了爹娘的野孩子,不过是仗着太后的庇护还能顶个公主头衔罢了。

      此次以后子衿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再不是平王府里最金贵的郡主了,她只是宫里有名无实的遥平公主。

      子衿走至栖鸾宫门前,听得里头传来阵阵嬉笑声,想起方才的羞辱,突然很不想踏进门去。
      如霜心知自家主子心情不甚好,看着子衿在门前踌躇也未张口询问,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子衿最后的打算。

      “子衿。”倏尔听到身后的叫唤,子衿猛地一下回过头去,迎上了楚晏那张柔和的笑脸。

      “太子殿下。”子衿低呼出声,赶紧上前行礼。

      “你我兄妹之间何须拘这许多的礼,以后私下里只管唤我声哥哥便好。”楚晏将她给扶起,蔼声道,后忽而想到她方才在栖鸾宫前踌躇不定的情景,笑问:“怎的站在门前却不进去?”

      “我听见里面热闹得紧,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叨扰...”子衿有些嗫嚅。

      楚晏笑出声来,“你同寻云那般要好,她又岂会怪你叨扰。”

      子衿听楚晏这样说,也不好推辞,只得随他一起跨入栖鸾宫大门。

      这个时候子衿才发现楚晏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位仪表堂堂的公子,身着一袭缥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清雅至极。
      这位公子上前问了声安,后察觉到了子衿的询问之意,拱手道:“在下姓孟,双字庭之。”

      想已经是过了变声期的年纪,声音入而舒适,醇厚好听。

      原来是孟家的公子,子衿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转身走进栖鸾宫的回廊。

      “宴哥哥!”寻云在假山后见着楚晏惊喜的唤出声来,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忙又蹲着往假山那一侧贴紧了些。

      子衿见了觉得好笑,许又是她与连唐在玩捉迷藏。
      连唐早已寻声走到了假山旁,狡黠的将小脑袋往寻云藏的方位探了过去,继而一脸灿烂的大声笑道:“我找到你啦。”

      寻云被吓到之后气得直跺脚,“这一轮不算,你分明是听到我的声音才寻到的。”

      子衿望着她俩辩驳的样子盈盈一笑,心情也似是好了些许。

      庭之不意在一旁望见子衿弯起的眼角,竟禁不住愣了愣神,待回过神来又恍若无事的往寻云
      与连唐那处观去,自嘲般的也扯了个笑容来。
      “子衿。”寻云比子衿大约矮了将近半个头的身子甚兴奋的奔过来拉着子衿的胳膊,而后又发现了在旁的庭之,顿时便更加欢喜,“庭之也来了啊。”

      庭之粲然笑道:“庭之给公主请安。”

      楚晏皱了皱眉,语气却满是宠溺,“云儿,庭之年长了你那么多,你私下里好歹也得叫一声哥哥罢。”
      “庭之...哥哥?...”寻云说完后自己倒先抽了口凉气,觉得实在太过别扭,“还是叫庭之好了。”

      庭之笑了笑,“何须拘谨这些,怎样叫都无妨。”
      连唐也走了过来,“云儿,咱们还玩不玩儿捉不捉迷藏了?”

      “玩儿啊,怎么不玩儿!”寻云斩钉截铁的回道。继而两眼便闪闪巴巴的望向楚晏一干人,“咱们一起玩儿捉迷藏罢?”

      “且不说子衿,我与庭之都这样大了你还叫我们陪你玩捉迷藏,这事情传出去了却让我们颜面何存?”楚晏立马否定寻云不切实际的打算,“我就是临时经过栖鸾宫进来看看罢了,可没想着要陪你们胡闹。”

      “那子衿...?”寻云见楚晏是铁了心不答应,只好将希望放在子衿身上,“子衿你陪我们玩儿好不好?”

      “不了。”子衿颇不好意思的说:“我是奉太后之命来栖鸾宫寻瑛贵妃拿东西的,不便在此多留...”

      “原来一个两个都不是来寻我们玩儿的,害我白高兴一场...”寻云怏怏着说,“罢了罢了,你们都走吧。”

      子衿望着寻云的形容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可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好同她耗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早早的辞了她穿过回廊去到大堂。

      是故原本在栖鸾宫门前遇到的三个人又一同在门前分别。

      临行前楚晏对如霜交代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好生照顾着你主子回去。”这便是算道别了。

      子衿与孟庭之颔首示了个意,后转身离去。
      望着子衿的背影,楚晏轻声叹了口气,怜惜道:“好好的一个姑娘,爹娘却去的这样早。”
      孟庭之默了半响,后只淡淡道:“唐儿的双亲也去的很早。”

      话毕,看向子衿的眸子却不自主的愈发深邃起来。

      ......
      (二)

      数日后,子衿搀着僖庄太后在御花园内散步消食。
      “子衿。”太后突然唤道。
      “是,”子衿谦卑的将耳朵倚过去。
      “到明年七月你就要及笄了,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过几日哀家会禀明皇上,让他亲自为你挑选一位驸马,断不能委屈了你才好。”
      子衿陡然一惊,赶忙跪地低首,急道:“子衿不想这么早便出阁,子衿想多陪陪老祖宗。”
      太后叹了口气将她扶起,“哀家也舍不得,只是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过几年再想操办你的事情也是力不从心了。”
      “老祖宗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子衿有些哽咽,“您对子衿这样好,子衿实在无以为报,子衿愿意一直陪着您终身不嫁。”
      “真是个傻孩子。”楚晏却不期然出现,倒是刚好在恰到好处的缓了这个原本难过的氛围。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庭之亦上前请了个安。
      子衿瞧见了突如其来的两个人颇为尴尬,忙撇过头去擦掉眼角的残泪。
      楚晏抚了抚她的脑袋,笑着安慰,“按说你嫁出去了也可以常来宫里陪着老祖宗,怎的却要说终身不嫁这样的傻话?”
      “一时糊涂罢了。”太后慈声笑道,“小孩子说话总是作不得真的,这是庭之罢,”这才仔细到了楚晏身后的庭之,不住啧啧赞叹,“许久不见,这面貌真是越发的精神了。”
      感叹之余又想起了正事,“可曾娶亲?”
      “禀太后的话,不曾。”
      太后点了点头,想起了对子衿的打算,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庭之倒是不错的人选。

      中秋一过便迎来了寻云的生辰,子衿思来忖去了很久,才敲定送给寻云的生辰礼物。

      桂花糖蒸栗粉糕。

      寻云向来不喜欢女孩子家的首饰,倒是对吃的极其热衷,子衿随着太后在兴庆宫住着的这些日子里也去过小厨房跟着芳乔姑姑学做一两道小点心,厨艺并不算差。

      兴庆宫里又有上好的丹桂树,子衿琢磨着这道桂花糖蒸栗粉糕对于寻云来说实在是个十分妥当的贺礼。

      子衿小心翼翼的将那道糕点放进食盒里时,如霜走进门来通报,“公主,方才栖鸾宫的满荷姑姑来了,说是寻云公主将生辰宴定在申时,还叫公主务必准时去到栖鸾宫才好。”

      “知道了。”子衿盖好食盒答应了一句。

      “公主,咱们是跟太后一起去,还是自个儿先去?”如霜问道。

      子衿抿了口茶,冲了冲疲意,轻道:“太后定会让我先去,不过还是先得去问问太后的意思,算是做个表示也好,不能显得没了礼数。”

      “是。”

      ......

      “子衿!”

      寻云一早就侯在门前等着前来为她贺生辰的玩伴,眼下便只差了子衿一个了。

      “生辰快乐。”子衿走上前笑道,后指了指如霜手上的食盒,“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也不知你爱不爱吃。”

      寻云打开食盒闻了闻,对子衿赞然笑道:“真香。”

      继而便眉开眼笑的让身边的侍女收下,亲昵的拉着子衿的手臂,“我今年收到的贺礼里头啊,就你的我最满意了。”

      “是么?”子衿也忍不住的开心,却嗔她道:“我猜这句话你已经对唐儿说过一遍了罢。”

      唐儿此时也跨出了门槛,对子衿笑说:“你便放心罢,她才没有跟我讲过呢,她每回最不满意的就是我送的贺礼了。”

      而看到安城公主后,子衿突然觉得,寻云的这个生辰,似乎有些不太圆满。

      一群相同辈分的孩子围在莲月亭里,而子衿实则不很喜欢这份热闹。

      “庭之哥哥,你前几日不是去了安城吗?”倾容将身子往庭之那一处靠了靠,声音是子衿从未听过的细软温柔,“有没有见着父皇为我建的公主府啊?”

      庭之有些许尴尬,“回公主的话,那一日我并未去到城西,故还不曾见过。”

      “原来是这样。”倾容听了很是失望。

      “不过我倒是给你们带了东西。”庭之说毕,他的贴身近侍便在一旁拿出一个首饰盒来。

      一听到有东西,寻云立马将头凑了上去,“是给我们带的?那快些打开瞧瞧!”

      庭之施施然将盒子打开,拿出了几支簪子。

      寻云立马怏怏的坐回位子上,“原来都是这些姑娘家的东西,我还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庭之但笑不语,骨节修长的手伸到了倾容面前,“此次到安城不知道可以买些什么物什,便叫家姐为我挑了几根簪子,也不知能不能合你们的意。”

      “姐姐挑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倾容早便笑开了,也不觉自己说话暧昧,只仔细的去挑簪子。
      倾容对庭之有意,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

      她喜笑颜开的挑出一根玛瑙簪,倒也与她十分合衬。

      紧□□之便将手伸到了子衿面前,子衿猛的心里一跳,抬头却不意对上了庭之那双温柔的眸子。

      “明明按着顺序,下一个来选的人应该是我的。”倾容身边不远的连唐不满道。

      庭之对唐儿笑道:“我按的长幼之序,可并非是你所想的距离远近。”

      子衿却受宠若惊一般的瞪大眼睛,仍不可置信,“我也有?”

      庭之如沐春风般的笑了笑,“自然。”

      子衿有些讪讪,轻轻抽出了握在庭之手中的一根白玉簪。

      庭之嘴边噙了一丝深入眼底的笑容,继而走到唐儿寻云跟前将手中的簪子分了个干净。

      过了片刻,倾容又有些按捺不住,对庭之道:“庭之哥哥,昨儿我随母后去沉香阁听了戏,听见那唱曲的道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你欢喜什么样的女子?”后略顿了一会儿,有些踟蹰的问:“还是同那戏子演的白面书生一般,都喜欢窈窕淑女?”

      寻云朝倾容扮了个鬼脸,嘲笑她道:“当真没羞!”

      倾容顿时面上绯红,“不许胡说!”

      庭之拢住嘴角佯咳了声,后略有些尴尬的带着好听的笑音道:“我喜欢的女子么...”

      此时此刻,子衿不知为何对庭之的后话突然感到异常的紧张。

      “应当是恬静乖巧,说起话来温言细语...大约像水一般温柔干净罢。”

      “哈?”待到庭之娓娓道完,寻云惊讶出声,“你这说的分明就是子衿呐。”

      “是啊。”唐儿也在一旁搭腔。

      子衿的心蓦地跳停了半拍,霎时大为羞赧,对寻云轻声嗔道:“我哪有这样好...”

      庭之望着子衿娇憨的形容,倏尔觉得心情甚好,对寻云坦然笑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真觉得有几分相像。”

      寻云愕了愕,后磕磕巴巴的说,“那...你欢喜的女子岂不就成了子衿...”

      倾容听见了心里自是不痛快得很,立马将寻云的话打断,苦口婆心的对她道:“云儿,子衿已经够可怜了,你怎的却还要这样去取笑她?”

      子衿哑然。

      寻云仍是一脸不解,“我哪里取笑她了,她又是哪里可怜...”

      楚晏见状忙站起身来岔开话题,“这个时候皇上也该要来了,咱们先去正厅候着罢。”

      .......

      子衿原本以为,宫里的日子会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其实未出阁的公主本也该是过得这般清净闲适的。

      可后来一个于她措手不及的误会,竟生生的拧曲了她的命运。

      子衿喜静,故也颇欢喜往着清净地方走,久而久之兴庆宫旁的万沁苑倒成了她静心养神的好去处。

      那一日她便是独自呆在万沁苑里,同往常并无分别的带了本词话作为消遣。

      “妹妹果然好兴致。”

      子衿闻声心口一紧,继而面色平淡的合起书本,准备坦然接受来人的嘲讽。

      她抬头迎上那人挑衅的眸子,乖巧的行了个礼,笑道:“原来是安城公主,许久不见,公主近来可好?”

      倾容正欲开口,却不经意见到了子衿头上的那根白玉簪子,倏地便觉得心里真正是恨极了子衿这幅可怜柔弱的做作模样。

      “近来我总过得不大舒坦,”说罢她着意抚了抚头上的玛瑙簪子,笑说:“上回庭之哥哥送我的这根簪子我是喜欢得紧的,可总是不知究竟穿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够配着合衬些。”

      “安城公主倾城之色,自然是怎样都很好。”

      “那你瞧我今日穿的这身,配与这支簪子,如何?”单观倾容现下的形容,倒真正有些自家姐妹在讨论服饰样子的亲近姿态。

      子衿仔细望了一眼,倾容此刻头上仅簪了庭之赠与的那支玛瑙簪,并无其他头饰。可倾容生得一张椭圆脸面,虽不是阔方的大脸,却到底还是不适宜做这样简洁的发式,更况她眼下上身的是一袭翠绿色的烟萝长衫,与合衬一词委实相去甚远。

      饶是如此,子衿仍旧态度如一,回道,“很好。”

      “是么?”倾容得意笑了笑,将头倚到子衿耳边,“可我瞧着你这幅样子委实是寒酸得紧,若是实在没有像样的衣服,大可到咱们凤临宫里来讨,不必总在这万沁苑里瘆人。”

      语罢顺手把子衿头上的簪子猛地一扯,讥讽道:“就凭你也想跟我争?”

      子衿只觉得头顶上一阵松动,蓦地一会发丝竟尽数散落了下来,原本簪在头上的白玉簪却攥在了倾容的手中。

      “你!”子衿不曾想她居然如此猖獗,一时气急便伸手上去想将其抢回。

      “你没爹没娘,难得咱们还肯收留你,为何却偏要如此不知好歹?”倾容闪开退却了几步,“我分明已经提醒过你,你却仍旧执迷不悟还要与孟庭之越走越近,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子衿咬紧下唇,依然压抑着心内屯着的那股火气,隐忍的将倾容望着。

      “待到皇祖母死了你便是一无所有,你以为还能仗着她庇佑多久?”倾容却咄咄逼人,一句比一句难听伤人。

      子衿突然从隐忍中反应过来,对倾容冷冷笑道,“你若想激怒我,我成全了你便是。”

      “好啊!”倾容将簪子交还到子衿手中,笑得诡异,“那咱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是否会有人相信你的清白罢...”笑音一落,倾城便应声向后倾斜,“扑通”一声栽入万沁池中。

      (三)
      子衿在兴庆宫的正门前已经跪了整整一天,若不是还得老天怜悯赶上了一场秋雨,她就真正是滴水未沾了。

      可一层秋雨一层凉,她只是个不禁风的弱女子,如何能捱得住这样的苦楚。然太后已经下了旨,只要倾容一日未醒,她就得一日跪地不起。

      “公主,公主,安城公主醒了!”如霜慌慌张张跑到子衿跟前。

      此刻子衿全身湿透,头发湿哒哒的贴在惨白面上,尤惹人怜惜的是那一双哭得红肿了的眼睛,如霜瞧着实在心里难受得紧,急忙伸手上前去将自家主子扶起,却不由的惊呼出声,“怎的这样烫,公主...”

      “公主!”望见子衿仍一脸麻木的跪在地上,如霜哭道:“公主,公主,安城公主醒了你可以不用跪了...公主,咱们去求求太后罢,她若是知道安城公主醒了定不会让你还这么跪着的...”

      子衿虚弱的看着面前急得直哭的如霜,本想笑笑示意她现在没事,蓦地却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公主!”如霜见着子衿抚着额从床上醒来,忙端了杯温水走到床头,“公主,您现在觉得身子可有好些了?”

      子衿就着如霜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那杯水,饮着饮着却鼻头一酸掉出泪来。

      “如霜,”她抬起憔悴的病容目视着如霜,声音哽咽,“太后她是不是还不肯见我?”

      “太后她晓得安城公主素来的脾性,也晓得公主你不是有意要推她,可...若此时不对你施以严惩,却是不好同皇后交代的,且这样大的事情,处理不好难免会惹外人争议...”

      “是啊。”子衿冷冷笑了一声,喃喃自嘲道,“这样大的事情,我犯了这样大的错...定是人人唾弃的罢...”

      “公主您不要这样想...”如霜无措的劝慰道,“我们都知道您是无心的...公主...公主你要到哪儿去?”忽见子衿掀开被子要下床,立马伸手去扶,“您温病还没好,不可以随便下床走动的!”

      子衿将如霜的手虚虚推开,无力道:“我只想去看看安城她究竟好些了没有,你不要拦着我。”
      如霜见她如此也不好强行拉住,只得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跟着。

      子衿摇摇晃晃出了兴庆宫,全然不顾旁人眼神的异样,只一味朝着凤临宫的方向走。

      走到逸隐园内时,小径旁的灌木丛里传出了另一条小道里的细小声音,子衿顿住脚步,听到一个丫头抱怨说:“公主昏迷了整整一日,也亏那个贱人能那样安坦的跟太后娘娘说是咱们公主自己跳进池子里的,万沁苑周边守卫本就只有寥寥数人,若非是孟提督府上的少公子碰巧撞见,公主还不得活活淹死在那万沁池里了。”这声音听着熟悉,子衿透过密麻麻的枝桠斜斜瞧了一眼,却是安城公主房里的杜鹃。

      “还好是孟公子及时赶到亲眼见着了实情,不然谁能相信竟是她推的!”如霜闻言立马花容失色,却被子衿按住了肩头示意不要噤声。

      只听杜鹃又道:“眼见着公主与孟公子好事将成了,她偏偏进来插上一足,装得一副柔柔弱弱的可怜样子,成日把孟公子缠得可紧了,好在咱们公主宽容大度,不然非得上前给那狐狸精两耳刮子不可!”

      “ ......”

      “两位姐姐。”如霜总算按捺不住,对着发声的那一处冷冷开了口,“宫里人人都耳尖得很,就算你们没有读过书,也听过隔墙有耳这句话罢!”

      “谁?”其中一人大惊失色,而杜鹃胆子大仍旧是稳着底气,朝子衿这头奚落道:“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跟着遥平公主的丫头,俗话说的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眼下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待见她了,你还指着她做什么?”

      “你...!”如霜气急,正要扒开树冲过去,却被子衿伸手拦住。

      子衿面色阴郁的走在前头,突然顿了顿,对如霜道:“若我说是安城公主自己跳下去的,你信不信?”

      如霜没有料到她这路上还会开口说话,更没有料到的是子衿会有此一问,故愣了一愣神,后结结巴巴的说道:“公主...您不要听她们胡说...奴婢知道...您不是故意将安城公主给推下...”

      “罢...”子衿眼睛红了一圈,虚弱的将如霜的话打断,言语哽塞,“你不用说...我知道了。”

      子衿步履沉重的走到凤临宫门前,如霜也自是忐忐忑忑的在身后跟着。遥遥的便看见孟庭之,他身边跟着安城公主的贴身婢女长伶,朝着凤临宫门口正要走出。

      子衿眼见着孟庭之与长伶走到了门前,本想暂且避开,双脚却生了根一般无论如何也移不动步子。许是还在心存希冀,盼着庭之能够站在她面前,盼着他能用从前跟她在一起时那样温柔的神情对她说一句,我信你。

      然庭之走到门前,看到她的存在也只是斜斜的望了一眼,后低着头抱起双拳用不怎么好听的口吻行了个礼。

      子衿望着庭之冰冷沉默的面孔眼色黯了黯,希冀一丁一点的沉了下去,原本还因为紧张而在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却也开始变得麻木起来。

      默了片刻,她觉得嘴里犯苦得紧,终于开口干干的道了声,“免礼。”声音里竟是一丝情绪也无了。

      “若无其他要事,那为臣便先行告退了。”庭之道,声音依旧冷冷。

      “哦...”她淡淡应了一句,孟庭之便朝拱手礼别,目不斜视的擦过子衿的肩膀移出了她的视线。

      子衿倏而回神,忍不住轻声唤道,“庭之...”

      不想孟庭之真的听到了她的这声叫唤,停住了脚步,而后说出口的却是比他的面孔还要冰冷的凉薄话语。

      他说的是,“为臣斗胆劝公主一句。”

      “望公主好自为之...”

      不是我信你,而是好自为之。

      (四)
      正因为这样的身世造成了子衿这般多愁善感的柔弱性子,也正是因为这般懦弱自卑的性子给她铺成了这条坎坷而短暂的命运。

      子衿从凤临宫里回来后一日比一日颓了,她素来都知道那些奴才都在背地里嘲笑她没有爹娘,这辈子的命数都只能依傍着太后娘娘,可当面里却从不敢造次。而此次的事情传出去以后,他们也都知道太后连都已经不再宠她,竟是当着面也敢冲撞她的话。

      瑛贵妃为了避嫌,压着寻云与相思不许她们踏进兴庆宫半步。

      连过年守岁的时候子衿住的明兰堂里也只有如霜在一旁陪同,那情景真正是清冷得徒叫人感伤了。

      “遥平公主。”子衿正与如霜用红纸剪着窗花,忽然闻得外头的敲门声,如霜便前去将门打开。

      却是芳乔姑姑拢着手笼站在外头。

      “许久不见姑姑了,姑姑快些进来坐罢。”子衿笑得温婉。

      “公主当真是折煞奴婢了。”芳乔跨进房内将门又拴上,后取下手笼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小纸包来,“太后还是心疼公主您的,只是这安城公主的事让她暂且下不了台面,故在这个时候也只好委屈委屈公主您了。”

      子衿无心一笑,“是么。”

      “可不是么,太后惦记着公主您,怕有见风使舵的奴才会怠慢了公主,特细细吩咐了御膳房敬事房的奴才们千万要对您多加照顾些,眼下这除夕夜里她虽是不能亲自前来,心里却是挂念得很的,故命了我来给您送红包贺岁。”

      子衿让如霜接过,对芳乔姑姑谢道:“有劳姑姑了。”继而示意如霜去盒子里拿一些值钱首饰过来。

      “姑姑,眼下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今次姑姑在这么冷的天儿还肯来我这个不祥之地,我这一点心意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才好。”子衿从如霜手中拿过一支朱钗欲要递与芳乔。

      “这,恐怕不太好罢。”

      芳乔推脱了几番,见子衿实在坚持,终于还是踌躇的受了。

      待到芳乔走后,如霜喜道:“恭喜公主,指不定过几日太后就又会召见您了,到时您还会是太后最疼爱的遥平公主。”

      子衿继续剪着窗花,不置可否,“那又如何?”

      纵使被召见了那又如何?就算过了今天的所有人都对她千百般好又能如何?她早已经都无所谓了罢。

      面对这样扭曲的结局,简直是去死都不能甘心。

      后来的淮阳便到了烟花三月的时候,眼见着不远就要及笄了,子衿仍旧是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形容。

      前阵子子衿将倾容推下水的闹剧在宫里还传得沸沸扬扬,隔了将将半年的时候早已经淡下许多,如今更多的宫人则是在议论最近栖鸾宫内突然凭空消失的两位公主。

      而寻云与相思绝不可能会是凭空消失,大约太后和皇上都对她们消失的缘由知晓得一清二楚,不然不会到此时都还没个动静。

      想到此一层,子衿便起身理了理衣襟,唤道:“如霜,收拾收拾去兴庆殿。”

      如霜一愣,“公主不是今日辰时才去过?”

      “太后近几日身子不大好,既闲着无事,多去看看也无妨。”

      如霜虽是心里疑虑,碍于身份也不好多问,遂恭恭敬敬应道:“是。”

      走到兴庆殿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

      “公主,看来挑得不凑巧,太后似乎出去了。”如霜见了合上的大门,对子衿道。

      子衿也在心内叹时候选得不巧,正欲转身离去,房内却传出了零星争吵声。没来由的,子衿突然这一刻很想听清楚里头说的到底是什么,纵使她心内十分清楚这样偷听的行为很是逾矩,可却仍不由自主的将脑袋凑上门前。

      “遥平王已经死了这么久,哀家都已经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让事情就这么过了也就罢了,可如今你还要子衿铤而走险,哀家便是一万个不答应!”

      “儿臣知道母后心疼子衿,可却不疼云儿与相思么,儿臣让相思去大明宫就已经是不得已之举,只是纵观我大楚家的女子,只有相思才是最佳人选,若是旁人,又岂能同自家人一般对我们永远忠心?”

      原来寻云与相思的失踪真正是跟皇上有关,可太后方才提到了她的名字...铤而走险?子衿心内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于是凝起神继续听里头的对话。

      如霜也听见了兴庆殿内的声音是发自皇上与太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焦的望向子衿,子衿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不要发声,那样子却是想继续听下去。

      “儿臣万事已打点妥帖并没声张,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寻云竟阴差阳错的搭了进去,既然眼下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追悔莫及的地步,母后只消去劝劝子衿,若是子衿舍不得不答应,儿臣也绝不勉强,如何?”

      皇帝见太后沉默不语,一步一步的劝慰开导,“所有的公主里,就属子衿与相思最为心思缜密,当日我以为子衿年纪太小,兴许不能担负起此重任,才派了相思。可事到如今却莫名多了个云儿,云儿还小,无疑会成为相思的绊脚石,这样一来她二人的性命也委实堪忧。母后您难道因为子衿便弃她们于不顾了?”

      “既云儿一事都是连唐犯下的过错,你大可遣了她去,何必要动子衿。”

      “连唐同云儿一般大的年纪,让她去岂非是白费周章?”皇上循循导着太后的思路,“儿臣知道子衿那孩子乖巧得很,甚得母后欢心,可前阵子倾容给推下水一事,她名誉扫地,若是她能到淮北给我们淮南王朝立功,纵使她现下在宫人眼中再怎样不堪,往后也不会有谁敢对她不敬。”

      在皇上说完这一句话后,子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太后再开口,想是皇上此番话叫她开始犹豫不决了。

      子衿何尝又不心动?寻云与相思走了,她在淮阳宫已经没了大半念想,更何况她眼下这样境况,倒还不如去大明宫铤而涉险。

      到了此时,子衿也不容许自己再有半分的犹豫,立马推门而入,在内殿二人的惊异之下跪倒在地,“子衿愿意效劳。”

      ......

      再后来的结局想是已经不用猜了罢。

      子衿身为渠岭知县的女儿,赶上了大明宫最后一拨选秀的队伍,成功晋升为了美人,可却地位低微处处遭人排挤。

      命运的下一个最重要的转折便是在一个初秋的夜晚,她独自一人无意走到了文守池边,瞧见着由澜仪宫引进的温泉水在池子里腾腾的冒着热气,周围又无人往,难得兴起了一回,将鞋袜脱尽后的赤足伸进水中。

      这一幕却恰巧被正从旹云宫出来的皇帝撞见。

      那时的子衿身着素色长裙,头发被白玉簪子随意绾在脑后,青丝松散却有别样的一种风情,美得不似凡人。

      明延宗惊为天人,问过左右侍从才方知眼前这位美人原来真正是自己曾金口御封过的美人。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子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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