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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孟庭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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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算安了心,随着他走至后半山一座半旧的香堂内,见到了正靠着竹节轮椅的连唐。
唐儿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见我来了,努力攒出了一个笑,却是虚弱至极。
“这究竟是怎么落下的病症?”我急忙走上前替她擦掉额角的汗水,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
她笑笑,两条腿始终并在一起,一动也未动,“不碍事,不过是前几年不慎失足跌进年渊湖,就此落下的病根子罢了。”
“可是冬春之季?”我突而想起了宸王,复又关切问道:“可方才我还见你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犯病了呢?”
她点头,“正是,那一日若不是甚瑾,我只怕今日受罪的就不止是这双腿了...”提及甚瑾,她面上不由得添上了几许柔缓,遂抚上我的手背,指了指窗外,“好妹妹,你瞧瞧这外头。”
我会意走到窗前,她续道:“是不是雾起了。”我朝她点了回头,其实我早知道起了雾,可只以为是这山中雾气重,并未多想。
“雾气乃是湿潮之气,从外头的情形来看,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雨降下。”庭之在一旁补充。
“原来是湿气所致。”我喃喃说。
“可不是么,我一遇阴雨天腿脚便十分不灵便,可你每回来找我玩耍的时候都是寻着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哪里会发觉我有什么不妥呢。”唐儿笑道。
我安抚了她几句,可心里却想着宸王那日跳下长衍河,会不会落下什么肺疾或是其他顽疾,一遇湿气便也身子不太灵便?
“庭之兄。”我忽而转过身,后才想到他现在是觉尘而非孟庭之,于是忙改口道:“觉尘师父,在下有一事相求。”
他一笑,“施主但讲无妨,觉尘定然尽力而为之。”
“可否麻烦你去厢房问一问,眼下有没有一行三人来入住休息的,这里头的有一位怕是身子有些不大稳便的公子,眉目极其清俊,一行人中还有一个姑娘,生得明目皓齿水灵秀气,另外便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唤作汝宁,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若是问到了,还想请你弄个法子一定要问出他们究竟是来自哪位大人府下。”
他细细听完我的要求,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身旁的唐儿却已经是捂着嘴低笑出声,对庭之道:“没听说是有一位极其清俊的公子么,你只管去做便是了,问这么多作甚?”
唐儿的曲解倒是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是以我假意急道:“我与觉尘师父商讨事情,你却在这儿胡言乱语什么!”
庭之也只当是我理亏,眼底对我自是盛满了揶揄的笑意,“小事而已,我这便动身替你去探一探这位妙郎君的底细。”
好个没正经的和尚,我在心里偷笑,正欲佯着辩解几句,他却已经大笑着踏出了门去。
我并非只是因着瞧见唐儿的病症才担心君意为(宸王)湿痛发作而让庭之去看看情况,实则更多的,是关心他此番到我们扬州来是否意图不轨。
他定然不会有如此运气能够轻易混进扬州,可有能力将他们一行三人都接进来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就在我沉而思索之际,倏尔发觉唐儿正满面异样的望向我,我心内一惊,走过去恍若无事的对她道:“过了今天,宫里的这一批新进秀女怕是都要到齐了罢。”
“你不问我庭之他为何会做和尚?”唐儿定定的将我望着,突然严肃非常。
我方才意识到是心虚得过狠了,在她看来我最为担心的该是庭之的问题,秀女进宫之事不过是供我们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罢了,而眼下这个情形我不合时宜提及秀女入宫,这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我原以为你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同我说起。”我心虚解释道,不过这确也是我心中所想。
“庭之他爹七年前被圣上发派至滇州,这件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罢。”
见我点头,她又续道:“苗疆巫蛊之风盛行,此风不整必定祸患无穷。庭之那日本与我说过,待到他爹整治了那股子巫蛊之风,便要回来迎娶子衿。他毕竟是我的表兄,与我自然最为亲近,此事便也只同我讲过...就连对子衿他也未曾表露过半分心意。如今想想,他若是那时可以对子衿表白了心思,那么事态便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听得有些动容,不想庭之竟曾对子衿有过这份情谊。可子衿又何尝不是呢?若子衿对庭之无意,那大可不必将庭之赠与她的白玉簪子时刻带在身上。
庭之不过才走了两年的光景,大约心内还在想着早日回到扬州来迎娶子衿罢,可那时子衿就已经没了。好好的一个人,明明她的音容笑貌还好似就我眼前,却就这么没了。
子衿的死于我而言就已经是很重的打击,对庭之来说还不知是怎样的创伤。
“我们原本只以为巫蛊术不过是一群贼子利用鬼神之说在滇西那一处蛮荒之地大行其恶罢了,岂料世间会真正有此狠毒之妖术?士兵到了那片蛮荒之地,不出两年便是死的死疯的疯,被发配至苗疆的守卫更是自相残杀失其本性。孟提督一宗几乎惨遭灭门。”
唐儿低叹了口气,不胜唏嘘,而我却对此事丝毫不知。
“孟提督是个武将,可巫蛊之事单拳头兵器却是解决不了的,再况他生性莽撞,指不定在城阳的日子里与惯会使用巫术的当地人生了什么嫌隙,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庭之是四年前被东禅寺的空如长老带回来的,而彼时却已经孑然一身,唯一的念想也就只有子衿了。”
她顿到此处,望了望我,算是庭之回京的原由就此便告了一段落,而这之后的事情我们也都知晓,便就不必再多讲。
子衿死在了大明宫,这我早就知道。
“庭之断不会真正安然无恙的回来,故我想他许也是被下了蛊毒,只是眼下暂时还未发作而已。”连唐又道:“不过猜测归猜测,他到现在仍旧是说身子大好,每天抄经念佛,眼见着也算是过得安稳。”
他若真心不想让我们担心便也不会把不好的说与我们听,成日里都是笑脸迎人悠哉悠哉,真正的苦楚谁又能忖到了?
我低声喃喃,“如此重大的事情我竟全然不知。”
“我朝派出的武士精兵居然被这等巫蛊妖术残迫至此,宣扬出去国威何存?皇帝不做声张也自是有他的道理,若不是庭之我也根本不会知晓此事。”
......
过了小会儿,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外头依稀的脚步愈渐明显,最后化作了“吱呀”的一声推门响动。
庭之收起竹伞,后将视线放在我与唐儿的面上,忍俊不禁道:“这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怎的都成了这幅憋屈的形容?吵架斗嘴了?”
“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那么容易吵架斗嘴的。”我走上前嘿嘿一笑,“让你问的你都问到了么,可叫我好等了。”
“倒是问到了。”他将伞立在门边,“那位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腿脚不大稳当,正在厢房内休息着,于他身旁伺候的大抵便是你说的那个明目皓齿的...”
唐儿含笑将他的话打断,“你只管说那位公子究竟姓谁名谁今年贵庚家住何处,何必扯这许多废话。”仍旧是寻我开心的玩笑话。
我的思绪却仍旧停留在他那句“只可惜腿脚不大稳当”上头,方才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证实,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不知何种滋味。
“是了。”庭之弯起眼睛,我望着他的笑脸却是一抽一抽的心疼。
“那位公子并非扬州人氏,而今暂住在城东林府,乃是林司政使家的亲戚。”
司政使?难不成他在扬州背后的依傍便是司政使?然他身份特殊定不会对外人如此不备戒心,随口道出的也未必见得是实话,可不管他说的暂住林府是否属实,都不可不对这位司政史大人掉以轻心,倘若他真正是细作,那么他于今年送进宫选秀的女儿林城壁也得多加提防才是。
其实我若能够直接将君意为大明朝宸王的身份告出,也不必这样辛苦的去私自打算查探。
但我到底还是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庭之走到窗前观了观雨势,“待雨停了我们便去五观堂用药石。”
“何谓药石?”我问。
唐儿见我不知,在一旁解释道:“药石即是晚食,是出家人的说法。”
原来如此,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大抵是要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不知在东禅寺吃斋可有什么禁忌没有?我是第一次在这儿吃斋不懂什么规矩,可不要遭人笑话了才好。”
唐儿抿着嘴笑了笑,对我说:“用药石对我们来说倒也没什么特别多的禁忌,只是饭菜千万不可以有剩,用了斋之后出去捐个功德钱,这便好了。”
“待会儿雨停了我便带你去丹灵涧祭一祭我娘亲罢。”
我这才蓦地想起,妗娘的骨灰是洒在后山的丹灵涧里。
“好。”
我轻声应了句。
兴许我早该来这东禅寺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