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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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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第四周的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和小组其他人留在教室里,绘制植树节的黑板报。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宣传委员就下了通知,这个月的黑板报交给本小组,期限是三月的第一个周末前,到时候得弄出个像样的成品,以应付学校的抽查。可惜一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能晚就晚,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天检查的人就要来了,才总算有了点行动的意思。按组长的话说,之前那段时间都是用来构思的,临到关头才动手,这就叫深思熟虑,还能体现出做事的效率。
组长简单地分配了下谁做什么,基本宗旨就是人尽其能,绘画好的人画图,字写的工整的人抄文章,其余的人或者给图片勾边,或者为背景上色,有的男生手脚毛糙,实在是不知道安插到哪边,就负责给写字的人画线打格子。分给我的那份任务,虽然还不至于那么轻松,在女生里头也算是杂物了。
组长蒋语诚同学,因为人长得圆头圆脑,胳膊腿伸出来也是圆滚滚的两截,在班上有个“橙子”的爱称。分配任务的那会儿他站讲台上,胸抵着面前的桌子,报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就一挥短短的手臂,朝台下一指,“你,去画黑板中间的树林”“婉宁,树上画几只鸟,这些都交给你了”“还有你,把那首写城郊魁山的诗誊上去”很有点威风凛凛,号令群雄的架势。指尖划了一个圆弧,终于点到了我的眼前,
“晓望,你就负责上色吧,等林子画好了,你全部都涂成绿色好了。”
听到“橙子”那大刺刺的口气我心里就犯嘀咕……什么叫“就”,什么叫“好了”?要知道即使是上色,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好的,不要说花的功夫多,还是件细活,既不能涂到边框外面去,又要涂得疏密一致,这边浓了那边淡了都会影响效果。懒得和正得意的“橙子”计较,于是拉长了声音,“噢——”,答应了一声。斜前方的婉宁转过身来,透过宝蓝边的眼镜,丢来个带有安慰的小眼神。
谁知道橙子还一脸不放心的模样,皱着眉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冲我努努嘴,“上色没问题吧?”
“组长放心。我是有点近视,不过我不色盲的。”我朝他咧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有时候是有点色盲”
“哪有啊,橙子你记错人了吧”
“哦?不可能吧”橙子的圆眼珠像滚落在地上的跳棋子似的,滴溜溜地转着,忽然嘴一咧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哦,对了,晓望你是选择性色盲,比如红色和黄色在一起,你就分不清了”
这家伙是哪壶不开片提哪壶,这下可说得我无话可回。高一刚开学时,有一次班上发练习本,每个班要去教师办公室领,当时橙子管这事,他就派我去拿。我跟橙子从初中就是一个班,这小子就是个当小官的料,那时还是个物理课代表,就惯于使唤手下人做这个做那个。橙子当时跟我说,进门左边柜子上的黄色本子。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一排大铁轨矗立在面前,左上角是有一叠本子,只不过是粉红色的。我想会不会是橙子记错了颜色,就搬了张凳子来,踩在上面,踮起脚,费了老大劲才够下来。回来交差时橙子看了一眼,就说拿错了,把隔壁班的本子拿过来了。我说我就是从你说的柜子上拿下来的啊,只看到粉红色的本子。橙子问哪个柜子,我纳闷地说不就是一进门那个吗。橙子翻翻眼皮,不是进门左边柜子,是进门左边,柜子上的黄色本子。也就是进了门往左走,那里有一台装玻璃板的柜子,本子就在那上面。我冲他瞪眼,你讲话就不敢断句再清楚些吗。橙子故作委屈地耸了耸肩,是你连红和黄都分不清吧。一句话呛得我火气往上冒,举起手里的一摞本子就往他头上抡。
周围顿时一片寂然。我寻思着想出几句有威力的话掷过去,给橙子加倍奉还,只听见婉宁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组长,光是分配任务,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再这样不紧不慢地继续下去,到底几点能做完。时候不早了,再过会儿天都要黑了,大家今晚都没有在这儿熬夜的意思吧”说着往周围淡淡地扫了一圈,黝黑的短发,下坠感很好的发梢利落地擦过耳际。不愧是婉宁,一出声就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可又张弛有度,不露声色。刚才那番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排有两三个人忙不迭地点头。我也跟着猛点头,甚至都想拍巴掌了。婉宁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晓望,我记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活动吧。看这样子,你是做好不去的准备了?”
条件反射地望了一眼挂在教室前方的钟,一看之下受到的惊吓可不小,不会吧,都五点了!只剩两个半小时,再不抓紧非得迟到。我霎时变得安静,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朝婉宁感激地笑了笑,她斜睨了我一眼,冷着脸转过身去,重新回到端正的坐姿,嘴角边像茶杯上的冰裂纹一样,绽开了一丝很浅的笑意。橙子打住了闲话,加快速度五分钟之内分配完了剩下的工作,所有人一起开工。
教室里乱哄哄地像开了一锅粥,黑板前围着几层人,我掩护着怀里的一盒绿色粉笔,在外围东看看西瞧瞧,好不容觑到一个空隙,挤入一群女生堆里,她们刚画好了树干和树枝,正在一片一片,颇有耐心地描绘着枝杈上的叶子。只是有人画的叶子是桃心形的,有的是椭圆形的,有的是小扇子的形状,眼看这棵树成了稀有的嫁接品种。我占住了一个角落,握着粉笔专心致志地涂起来。
在我左手,站在椅子上画高处的叶片的人是阿珍,她画了几片,停下来歇会儿,挥了挥胳膊,又甩了甩手,我仰着头朝她看看,阿珍撅起了嘴,
“好麻烦啊,这么大一块黑板,一点一点画下去,要画到什么时候啊”
“可不是吗,早知道这么工程量这么大,也不会留到今天了”我握住粉笔,继续在黑板上来回蹭着,粉末飞溅,手指头蒙上了一层绿色。
“等画完了,估计我也该倒下了”含珍头朝后仰,摊开双手,金鸡独立,在椅子上夸张地做了个向后摔去的动作,纤细的身体似乎随时会失去平衡。我心跳加快了一下,差点绕到后面准备接着她。与此同时,从阿珍的肚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阿珍捂住肚子,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饿了。现在满脑子就想着赶快回家,洗个澡吃顿饭,然后痛痛快快睡一觉!”
“不是只剩一半了吗”黑板上的巨树已树干为轴,半边长满了繁茂的叶子。“一天之内种出一棵树来,这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啊”
“哈哈”阿珍在椅子上晃了几下,我连忙在下面扶住她的小腿。阿珍转了圈,蹲下来,弯下腰,头对头小声对我说,“对了,之前婉宁说你晚上有活动,感觉很神秘啊,方便透露下是什么吗?”
“也没什么啦”
“没什么说出来不就行了,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没什么。”
婉宁嘿嘿笑了,对我做挤眉弄眼状。“我知道了。一定跟高二的周海楼师哥有关系吧”
“啊?”
“周海楼”三个字一脱口,旁边就有女生放下手中的画笔,把头凑了过来,一副“什么什么”般的雀跃神情。我叹口气,学校里大海哥受关注的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两般。
“你跟他关系那么熟,他又经常来找你,还对你那么照顾……老实交代,是不是跟周师哥出去?一起吃饭?散步?还是说这些都有……哎呀哎呀不会是约会吧~” 阿珍两眼放光。这孩子就是有个爱妄想的毛病,而且模式切换得忒快。
“阿珍你声音太大了……不要激动噢,我和周师哥只是小时候一直玩到大而已。而且说到底,今晚上我是一个人出去,跟周师哥没关系。”学校里大海哥粉丝众多,为了隐蔽起见,还是不喊得那么亲昵比较保险。
“噢,这样啊……”阿珍的声音顿时就憋了下去,开了口的可乐瓶都没有她散气散得快。“那你小心点,你家是住在东边吧,最近那一带挺不安全的,尤其是以前留下来的那批老房子附近,据说常有灵异事件发生。”
“什么样的事?”
“我是听我妈说的,具体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说半夜有人从马头墙下走过,瓦片上面落东西下来,抬头一看,墙沿上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嗖的一下划过,就再也找不到了。还有住在老房子对面的人,说是半夜听到过奇异的叫声,比狗叫要低沉,像海浪的声音,也有人说声音很尖,据说再坚硬的墙壁都能穿透,进到屋里,还会回荡好久,听得人身上发冷。”
“这么神奇?这不比海里的抹香鲸还厉害~”赶紧打哈哈。虽然一贯不相信这类传闻,谁叫阿珍描述得太生动了,头皮开始发麻。
“我是把听到什么说什么,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也说不好说。可能只是很普通的一点事,给这么多人一传,就成了特大新闻了。本来还没什么的,越传越邪乎。”阿珍轻笑,从黑板槽里面拿出抹布,把沾满粉笔灰的手在上面抹了几下,把抹布扔回槽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有点麻,打了个颤儿。阿珍与我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忽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正经,像是不知不觉模仿了平时家里长辈训话的模样,用老于世故的口吻说,“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以防万一,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毕竟城东那片地很早就建起来了,又有那么多老房子,都是上百年的历史,真成精也不奇怪。”
“打住打住,越说越瘆人”我做抱头状。
“总之晚上回去时小心点,走几步,就看下周围,别让可疑的人盯上了”说到一半阿珍似乎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这样好像也……”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跃跃地说,“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不对劲,赶紧给我打个电话,一路上你就把电话拿在手里,这样万一要是出了状况,第一时间就能通知我。”
阿珍的建议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于是胡乱答应了一声,“嗯嗯”,哈哈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