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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右上挂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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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均匀铺就,远山如青黛蛾眉横陈,近前一泓泉水。两三点墨迹勾勒出山顶寺院悬梯,飞双换了只工笔小楷,细细描画泉边相偎的一对男女。
随侍的紫苏凑上前笑道:“小姐的画功越发精进了,瞧您把姑爷的衣服连个褶子都画得如此精细,简直像真的一般。”
“该打,什么小姐姑爷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要改口叫夫人了,你还顽皮!”天冬搁下手中漆烟墨条,作势要给紫苏一个爆栗,紫苏连忙躲在飞双身后讨饶,引得飞双也笑了起来。这两人连同艾叶、竹茹都是飞双的陪嫁丫鬟,自小陪着她长大的,感情自是不同。
她俩见主子心情好转,交换了个眼神,天冬开口道:“紫苏你这丫头真有神通了,你哪只眼睛看到夫人画府主了?那画里只有个背影,你能断言就是府主?”
“怎么不是呀?虽然夫人只画了背影,但也能看出浓浓深情,”紫苏伸出两只食指比在一起,“古书里说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看说的就是府主和夫人。”
“又乱说,我看真该打你一顿板子。”飞双随手拿起团扇拍在紫苏额头,佯怒道。
“夫人终于舍得打紫苏了?这蹄子我也看厌了,快快随我吃板子去吧。”艾叶和竹茹双双捧着紫檀漆木描金小盒进来,忙接口道。
“姐姐们且慢动手,等奴婢给夫人制好这桃花粉,哪敢劳动姐姐们,奴婢自己动手,夫人和姐姐们就坐在屋里等着听音好了。”紫苏笑指着艾、竹两人手上的捧盒说道。她声线清脆婉转,话语又伶俐俏皮,早惹得一屋子笑声不断。
艾叶忙把捧盒塞到紫苏手中,假意委屈道:“怪道夫人只是疼妹妹,咱们只有些个蛮力,只配给妹妹打打下手。”她本是四人中年纪最长者,最是周到稳妥,人人皆以她为首,飞双对她格外看重。如此一番话说来,格外惹人发笑。
“姐姐最是个稳重人,偏偏来打趣我。”紫苏不依,拉着她袖子直跺脚。
飞双笑的把画撂开了手,众人见她眼中郁色化解,皆松了口气。飞双感念她们用心良苦,遂做兴致正浓之状令她们下去用那古方做出这桃花粉来。鸿煊去别院盘桓近半月,她旁敲侧击此去用意均被鸿煊一言带过,连下数道密函给凝夏也不得回应,不禁焦躁难耐。祁府下人倒是对她毕恭毕敬,可待她问及府主行踪,却皆言不知。
她想到此处几欲把那幅新作撕碎。想她新妇过门不到一月,却似遭人遗弃一般。她稳稳心神,唤来府内女令,赐座于右边下手,柔声道:“飞双婚典仪式极是恢弘大气,许多细节处竟类极我岭北风俗,听闻是司马女令细心布置,真是多劳女令大人于这些小事上费心了。”
“夫人谬赞了,这本就是柔云职责。”司马柔云侧身而坐,神情不卑不亢。她揣测夫人这个时候召她寒暄,与府主留恋别院不归必有瓜葛,是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女令大人真是……”飞双以袖掩嘴,笑的几近腼腆羞涩,那头上珠翠微微颤动,一派纯良天真道:“虽说女令是四品官衔,可尊称你一声大人,我却实难开口。”
她此话说的绵软柔和,柔云听来却觉得别样刺耳。虽说女令不过是内廷官职,但也是食君俸禄。当今武朝后廷虽盛,可女官人数却不多,全天下晋得这四品之位者更是屈指可数,自己从来都以此为荣,哪想得她却公然挑衅。
“姐姐莫恼,飞双并非不敬重姐姐,只是飞双一叫这女令大人,不由得想起娘家那个满头华发的徐大人来,飞双自小叫她女令大人,以为天底下的女令大人皆是如此模样,现下叫姐姐女令大人,不由得发笑而已。”她双手绞错,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柔云见竟是如此小儿心态,想起那位徐大人的面孔,也不由的微笑。
“柔云姐姐娴静贞宁,才华横溢,飞双只盼的有这么一位好姐姐,好时时提点着飞双的言行。不知柔云姐姐可给飞双这个机会?”她见柔云面露微笑,趁机提议道。
“柔云是主上家臣,哪里配做夫人的姐姐。”柔云马上起身,肃容行礼道。她虽不知这年轻夫人打了她什么主意,但是避让总是上策。
“姐姐快快请坐。既然礼法如此,飞双也不便强求。”飞双答的很是轻巧,继而端过茶杯啜了一口,仿佛立下决心一般断然道:“虽说万岁为体恤重臣,恩准各府外备亲兵,内设女令。但做臣下的,本不该太过逾矩。女令本就是内廷要职,该为王上分忧,魏林府已经送白大人入宫归职,我上阳也有意效仿,不知司马大人可愿意为国主分忧?”
这国主听起来像是在说周王,但两人皆知这国主只能是指祁鸿煊。柔云早有意入宫为主上眼线,几次游说未果,今日听得徐飞双有此意向,虽说她是为铲除司马家势力,却正和己意,倒不如将计就计,全了自己心愿。
柔云故意踌躇片刻,几番犹豫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只是家兄与臣下相依为命,只怕……”
“大人自行请命定无问题。国弱久矣!”飞双又似叹气又似痛惜叹道。
这四个字也令柔云心中一痛。是呀,国弱久矣,是该有人快快一统四海,力挽狂澜了。徐祁两家联姻,正是最大的助力。徐飞双就是算谋再多,心肠再毒,做了寡妇又与她何益?想到此处,柔云终于放心,郑重地跪在中间行了个大礼,道:“司马柔云能为主上尽忠,也算是得偿所愿,此生无憾了。”
“姐姐快快请起。”飞双忙亲身扶起她,“如若事成,姐姐乃是祁家恩人。这些个男人做不了的事情,就委屈姐姐了。”
送走司马氏,飞双依然坐回上首主座,把玩着发间珠翠。她今日梳了个高髻,与她年龄极不相称,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她想着自己摸样,不由得微微发笑。自己的夫君宿在别的女人那里,她却满口的忠君尽责,难道别人真以为她是那徐娘半老,只得靠贤惠懂事让他怜惜吗?这个殷玉魄,真是留不得了。她小指指甲刮擦着金丝楠木小几,几近狠毒的咒道。
艾叶领着天冬进来收茶时,看着主子一副恨不得扒皮拆骨的样子,都吓了一跳。飞双隐隐觉得有人进来,恼怒的抬头看去,却见是她们,不由亲切笑道:“可是我年岁大了,耳力也不行了,竟没听到你们的声响。”
“那是夫人日夜操劳的缘故。”艾叶毕竟沉稳,如往常一般接口道,但心内震惊非止一点。她依稀觉得小姐已经不是那个原来懦弱隐忍的孩子,哪里正悄悄地改变着,却又寻不出个头绪来。
“连你也学会紫苏那一套唬人的东西了。”飞双轻笑着,徐徐步出正厅,转往自己的书房而去。艾叶见天阴昏暗,忙令人拿了两盏玲珑琉璃灯盏来,飞双竟不停步等火烛拿来,独自一人前行。待得仆从追上她时,她已点亮了书房火烛,只留下天冬,挥退了众人。
“你把这个千万拿好,亲自交到府主手中。”飞双写好小笺,塞入信封封死,递给天冬。
天冬接过信封郑重放入怀中暗袋,静等主子吩咐。
飞双似还有什么话没想起来,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随即扑哧一声笑道:“是了,听说启生那日没酒喝,竟半夜翻墙出府寻酒喝,到天明也未归。”她这话一说,天冬面上已是红晕一片了。
“你也该管管他,告诉他以后再如此贪恋那杯中之物,你和他这婚事就作罢了。”飞双看天冬急了,笑着调侃道:“看看,我这话一说,他还没怎样,你倒先和我恼了。”
天冬连忙欲跪,飞双抬手制止她道:“你我难道连一句笑话也说不得?我哪里就专制到如斯地步?”天冬见她一如在娘家时情态,也觉得自己伤了和小姐的情面,自是羞愧不已,她本就不贯说些甜话,此时越发诺诺,室内竟一时寂静。她想了半天,只得一句,只好道:“夫人那桃花粉已经酿好,想那古方酿法,用来定是好的。”
她一说完,飞双也是忍俊不禁。这丫头真真应了她的名字,说话也如天冬一般味苦,却是真心实意,憨厚老实。天冬见主子似在笑自己不会说话,也是脸红,只得讪笑一声以自嘲,告退下去。飞双细细咀嚼自己四名心腹,但觉各人有各人好处,真是用起来得心应手,畅快淋漓之感顿生。那一番要在上阳之地大展拳脚的想法不由的激荡起来。于是又想到了那张小笺,只是寥寥几行,却不知鸿煊看到那张纸片,脸上的表情会怎生变化。想到此处,她那少女顽皮心又起,咯咯的娇笑了起来。
鸿煊,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的这步棋,你可要稳妥的接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