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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左下落星 ...

  •   春风抚软了柳枝身段,嫩芽终于懒洋洋地冒出了新头。幼绿浅黄若隐若现,衬得娇粉桃荷份外妖娆。上阳之地春光艳好,城中百姓多悠闲漫步,两三人并行也只闻零星低语,是以绵绵烟雨罩在行人纸伞之声竟连成了一片。如此静谧美景,却有一人骑马沿着青石大道一路狂奔,口中哨音不断,两短一长,标志着事件紧急,误事不赦。路人纷纷避让,却有一顶软轿,六人肩扛,占了道宽三分有二,虽早已闻得哨音,却实在无处避让。眼看着那骑兵离轿愈近,轿夫竟吓得丢了扛板四散奔逃,只留得一名随轿侍女,弱质女流又如何能使轿子避让一旁?眼见骑兵离轿仅隔丈许,那骑手紧拽缰绳,扬鞭一抽,膘肥黑马四蹄腾空越过软轿,毫不停顿地奔走了。

      “小姐,请您赎罪,奴才们实在是害怕。”四散的轿夫原来并未走远,看那骑兵远去后,重又回到轿前,跪了一排,拼命地磕头。

      “回府。”轿内传来清越女声,听不出怒意,却蓦地令人心中一紧。

      六名轿夫哆哆嗦嗦架起扛板,路边一道道轻蔑眼神似凌迟着他们的身体。

      “你们知道,弃主求生,猪狗不如。”轿内女音又起,森冷薄凉,冷意陡生,“我们虽不是上阳人士,入乡随俗之理却该省得。难道玑州竟非南地?”

      “小姐教训的是。”为首轿夫紧咬牙关,仿佛承受不住这些话语。

      “轿夫以手为业,如若去除,还有何用?”

      软轿突兀的一晃,很快回稳。

      “奴仆以主为生,如若去除,又该如何自处?”女音仿若未觉之前的摇晃,语重心长的继续道。

      “小姐所言,令我等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呀!”为首轿夫已然哽咽,恨不得立刻拜倒,承受鞭笞刑罚。这些话语简直比之□□疼痛更令人难受。

      “今日之事,不用再提。”女音缓缓吐出,随即又恢复了静默。

      随轿侍女偷偷擦汗,她是别院所配奴仆,自从小姐搬来别院就随侍左右。平日小姐总是寡语少语,下人皆以为她年少气弱,怜她居无定所,寄人篱下。哪想到竟有如此凌厉之言,雷霆之势?

      “我御下不严,让凝夏姐姐笑话了。”那语气满是歉疚之意,尾音轻颤,显然气弱不足,几乎让人怀疑是另一个人了。

      “小姐真是折杀死奴婢了。”凝夏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再也不敢承这一声姐姐。此时虽还和小姐隔着软轿,但她仿佛看到小姐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那位置立刻如火烧般灼痛。

       “玉魄乃飘零之人,身无长物,也见惯他人冷眼。唯你明知我无以为报,仍竭力服侍。这声姐姐你很当得起。”

      她言辞越谦凝夏越是心惊。听闻殷玉魄两年前被府主接入府中常住,人人以为府主要纳其为妾,却不想两人极少独处,倒是府中侍从多心了。一个月前府主迎娶岭北徐六小姐,令其迁居别院。随侍之人纷纷请调他处,她竟落得个孤身出府的下场。别院近侍私下里没少编排她的闲话,凝夏也曾参与其中,被她听到也未可知……

      “凝夏姐姐,我们出去这么些天,不知廊中那几只小鸟,几盆依兰是否无恙。长日漫漫,全靠它们打发时光,虽是些取乐的玩意,几日不见我心中倒常想起它们的好处来。这日久生情之说,倒不拘于浅薄情爱,姐姐说可是?”

      听闻轿内传来柔柔轻语,凝夏心神稍稳,正欲应声时,轿内声线转而哀叹道:“只是想起喙翠来依旧令我难过不已,它跟我最久,伶俐异常。我真不该惯它爱吃蜜橘的毛病,为吃食和羽黄相争,竟啄死了昔日同伴。虽说我爱它叫声明丽,却断容不得这等畜生。折了它双翅摔死,虽日后想起悲伤,也是从不后悔的。”

      凝夏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小姐何必为畜生心伤,您本就体虚气弱,千万不要太费心神。”那一声畜生简直要把牙根咬断。她初见这位娇客多病畏寒,形容煞是憔悴,便生了轻慢之心。她断不该相信了主母的许诺,当了这令人不耻的眼线。现下才被如此奚落。

      软轿一路不停地走了二刻,终于在别院后门停稳。凝夏上前掀开轿帘,替玉魄带好面纱扶她入府,神色如常。玉魄虽年有十六,却因体弱多病,身量不及同岁的凝夏,加之她着一件艾绿暗纹窄袖短衣,扎一条半旧藕色撒花长裙,倒衬得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凝夏越发身姿颀长,体态袅娜。凝夏心知自己逾越了,她瞄见玉魄眉间微蹙满是倦怠之色,便更加的拱胸缩背,不敢贴近。

      玉魄根本没有注意彼此服饰,她此次出府名义上是去玑州祭奠考妣族人,实际上是去界山想和师伯刹宇地君求个人情,重登上世。她恩师清台地君和刹宇地君既是凡尘同胞兄弟,又是上世同门兄弟,关系非比寻常。她从清台殿逃脱之时,只余一气尚存,正是师伯通天彻地,几乎舍命相救。谁知此次师伯却根本没有见她,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令她费解万分。她跪在界山顶上苦苦哀求一夜,只换得嫦曦师姐出面劝她下山,神情满是不忍之色。

      她初见嫦曦时,师姐随师伯前来清台殿讲道。那时师姐修习已经初有所成,可她一个四岁幼儿,只把师姐当做了玩伴。

      两人十年后再次相逢,却不想是在如此尴尬情况之下。玉魄已是一天一夜未进食,神色忧虑煎熬,几欲晕厥。嫦曦如何忍得?可又无法违抗师命,只有苦劝她暂时离开。十年未见,昔日小姑娘已是二八年华,亭亭玉立。那双黑眸再不似小时单纯天真,仿佛沉淀了星空沧海一般,纯粹凛然的令人心悸。嫦曦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师妹,钗环卸尽,猎猎夜风吹得她头发四处飞散,衬得那张小脸苍白如纸。她右手捏诀,御风飞降于玉魄面前,想要搀扶起她来。

      “玉魄,你这是要师姐伤心吗?”嫦曦见拉她不起,索性也跪在地上抱她入怀。玉魄浑身冷硬如冰,一动也不动任她搂抱。

      “师姐,为何师伯不见我?”半晌,玉魄喃喃低语。她已经冻的失去力气,若不是意念支撑着,她早已昏倒了。

      “你且先下山静候,师尊自有打算。”

      “师伯可说是玉魄再造父母,我此生夙愿能否实现,全赖师伯相助。”玉魄声线时断时续,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

      “师妹!你何苦折磨自己身体?此处寒凉何止一点?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你让我情何以堪,让师伯如何能安呀!”

      玉魄听嫦曦提到恩师,心中疼痛如火焚一般炽烈,往事情形在脑海中翻滚腾跃,几欲破颅而出。那日恩师对她所说言语,竟又似回响在她耳际。玉魄稳稳心神,咬牙抬起手臂,紧抓住嫦曦臂膀。“师姐,请先带玉魄下山。日后师伯如若愿意见师侄,玉魄必披星戴月而来。”

      嫦曦撑起玉魄身体,扶她站起。双手结印,转眼玉魄已消失在面前。

      玉魄已然是一介凡人,丝毫法力也无,又是什么支撑着她上这神山上来?沿途道阻重重,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上的来?

      界山上月光微漏,狂风呜呼,嫦曦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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