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如霜》苏与安

4、第四章

　　S市的知名画廊即将举办一场画展，出展的作品正是出自已经住在33号林雪之手。作为画坛新晋的风头人物，林雪不仅有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她的画作更是让人惊叹。画展总共进行了三天，但在展出之前，林雪就已经去了Z城，并且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弟兼助手林风，要他全权处理，自己便躲一边逍遥去了。
　　面对自己姐姐经常撂下的烂摊子，林风只得无奈地笑笑。看着正在认真整理文件的韩霜，想发火的心也平静下来。
　　“不管小雪在不在，这画展总是要认真办好的。既已熟知她的脾性，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埋在事务中，韩霜头也不抬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总是我这做小弟的给她收拾，”挠了挠头，林风不甘心地继续：“没办法，谁让我从小被她奴役到大，习惯替她做牛做马了。”小小地自嘲，天知道他就比林雪晚出生几分钟，结果一辈子都在孪生姐姐的阴影下度过。小时候一起练跆拳道时被欺负就不说了，长大后还被她压榨成廉价的助手，放着自己的道馆不管，眼巴巴地跑过去替她收拾各种残局，这不，又多了一件。
　　作为画廊的主人，韩霜抬头看了看林风皱巴巴的表情，不禁莞尔，轻轻地说：“你们姐弟就是一对活宝，别怨天尤人了，林雪现在，”停顿了一下，她在Z城，这四个字还是没说出口，对上林风疑问的表情，韩霜接着说：“有事不在S市。”既然刚才林雪在电话里没告诉林风，自己也没必要说出来。
　　林风了然地笑笑，不逊于林雪美丽的英俊，让他的笑容带着温暖，像融雪的阳光，灿烂而耀眼。“难怪，我还当她故意躲起来了，既然有事不在这儿，这个摊子我总会给她收拾好的。只是，”看看韩霜消瘦的脸庞，林风不忍心地说：“你要注意身体，最近好像又瘦了。”明明胃不好，工作起来还像个拼命三郎，什么都不顾，经常忘记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日子，这哪里像话？！林雪自己要开画展还什么都不管，一股脑儿都扔给韩霜和自己，这更加不像话！！
　　挑了挑眉，韩霜低着头没出声，知道在有关于身体健康方面，是林风的雷区，只要敢辩解，绝对是一踩一个中，平时再好脾气的男人也会林雪附身，火爆地跟你讲一大堆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溅，张牙舞爪，毫无形象可言。原先自己不知道，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结果，死得相当惨。那台轰炸机足足投了将近一个钟头的炸弹才抹了抹嘴，停住，当时只感觉耳中的嗡嗡声持续了有好长一段时间，被林风一改常态的样子吓到，所以之后只要他涉及这方面，韩霜都乖巧得像只猫咪，深怕再经历那样可怕的长时间训话。
　　整理了许多东西，感觉袖子很碍事的韩霜卷起长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淡淡的绿色经脉隐隐可见。看着韩霜白皙修长的手，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林风有些恍惚。
　　和林雪的张扬热烈不同，韩霜的美是内敛而含蓄的。林雪总喜欢涂鲜红的指甲，十指纤纤，懒洋洋地支使自己做这做那。她从不遮掩自己的美，姣好的身段，配上红衣，像团恣肆燃烧的火焰，炫目得让人不敢直视；韩霜则不同，全然不同。自从八年前认识她以来，记忆中她从没穿过哪怕除了黑色以外的衣物，从来都是黑衣黑裤黑裙子，活像整天预备参加葬礼一般，脸上的表情也少见，周身带着清冷的气息，难以接近。
　　可就是这么两个截然不同互相矛盾个体，居然关系好到让自己头回见时大吃一惊。看上去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的韩霜竟然会被林雪勾肩搭背，上下其手也不生气，甚至还弯起嘴角，墨绿的眼中带着丝丝笑意，宠溺地看着林雪夸张的肢体动作。收起了清冷的气息，韩霜脸上的笑容就像穿透层层乌云的阳光，霎时间照亮人的心底。这样笑着的韩霜，竟然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感觉。林风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悄悄地说：就是她了。
　　于是装作不在意地向林雪打听韩霜的种种，不曾想，平常大喇喇像个男人的林雪，却敏锐地从自己的疑问中嗅到丝丝不寻常的苗头，在被这个可怕的暴力女揪着领子质问：“你小子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知道隐瞒绝对得不到好处的情况下，只得大方承认：“是啊！我想追她！”没想到回答会这么干脆，林雪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劲儿不自觉松了。
　　坐下来低头整理被弄皱的衣领，头顶传来她思索后仔细的答复：“不行，你不能追她。”
　　正想问抬头为什么，再次被女人大力地揪着领子，对上林雪与己相似的眼，一片冷然，只听见她嘴唇微启，以平生前所未见的郑重语气说：“你不会给她幸福，我不准你追她，而且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即使你是我亲弟弟，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一个字来！还有，你绝对不能向别人提起我和她是好友的关系，敢说的话，仔细你的皮！！”
　　虽然有团团疑问，但终究还是忍住，于是，以韩霜好友弟弟的身份，待在她身边，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在这八年里，韩霜与自己，从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的熟稔，林雪成了彼此的纽带。因为林雪的警告，对她，只可远观，不可靠近。却很奇怪，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感受她散发出的清冷之气，看着她面对林雪时宠溺的笑，心就在突然间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所以在看到她不爱惜身体的时候，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大声训话，也许这样才能让自己平复那胸膛里剧烈的颤动。
　　“林风，这些是要展出作品的条目，你看看，有没有漏了或多了？”韩霜递过去一张单子。
　　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白纸唤回现实，林风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说：“我看看啊。”仔细地从头看到尾，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没有错，就是这些。”
　　没发觉林风刚刚的走神，韩霜拿回单子，“那好，小雪所有的画都已经搬到展厅了，整个展厅的室内设计也全部完毕，你可以先回去休息，这儿我来就可以了。”说完也没理会林风的回答，自顾自去检查每幅画作了。
　　看着韩霜仔细检查的背影，林风还是很想不通，这么尽责的韩霜是怎么忍受他那毫无责任心且厚脸皮到极致的姐姐的？？

　　回到自己的公寓，韩霜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林雪的电话。嘟一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女人的声音得意地上扬，“我最亲爱的，有什么事吗？”
　　略微沙哑的嗓音出声：“明天画廊就要举办你的画展了，真的不过来？”要是身为画作的主人，展出自己画时却不出场，某种层面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能懒则懒的林雪当然不能放弃这次偷懒的机会，况且她就是算准了时间故意离开S市的，当然，这中不负责任的原因当然不能说的那么直白，所以女人毫不脸红地为自己辩解：“这儿比较重要啊，我总要先看看这房东有没有按我的要求去办事儿，再说了，过几天你也要来啊，我必须要首当其冲来做个先锋探探风声嘛。”至于那小小的画展，有林风撑场面就够了，自己要是出现，某些人怎么注意到你那，听白茉莉说，明天他和他哥还有钱好都会去呢！唉，要不是不能让白茉莉知道自己和霜的关系，这大好的看戏时间自己怎么会错过呢？呃，如果把这当成一场戏看，会不会过分了点？
　　不过，要不要提醒霜明天他会去呢？要吗？还是不要？
　　就在林雪纠结是说还是不说的时间，韩霜继续说道：“那随你吧，”不强求林雪，“早点休息，我挂了。”
　　嘟嘟的忙音传入耳中，林雪在心里小心地问自己，没来得及说，这样的话，如果遇见了，责任不在我吧？
　　在韩霜这边安静地准备休息的时候，林雪那边仍在大呼小叫。
　　在和韩霜讲完电话后，思索半天，终于，林雪叹了口气，拿起常用的那支手机，熟练地拨下一串数字。
　　等了半分钟，终于接通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林风咬着牙说。本来不想接的，可又怕这女人火爆的脾气，取舍之下还是选择屈服，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不顾他在电话那头磨牙干架的气势，林雪不客气地说：“明天办画展，有件事要拜托你。”
　　一听有事，外加林雪这么直接的说法，林风不禁眉头一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正想开口回绝，林雪的声音便传来了，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你敢不听我的，小心我回头跟妈告状！！”
　　林风一听，气焰顿时消了。
　　想到自母亲遗传给林雪的火爆脾气，相较之下，她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当年自己和林雪还没满周岁，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后来便偷偷带着自己离家出走，尽管后来父亲曾经试图劝回，但固执倔强的母亲始终不肯回家，于是这对夫妻过了让人啼笑皆非的几十年分居生活。深秉持着男性要爱护女性观念的大女子主义者的林母，只要听到自己女儿在面前抱怨儿子的话语，哪怕是刻意的撒谎与嫁祸，一概不论，所有的错都会被归咎到林风的身上，可怜他从小就在两个美丽与暴力并存的女性压榨中长大，在她们面前奴性十足，根深蒂固。
　　无奈地认命出声：“好啦，算我怕了你。什么事？说！”
　　“明天画展，我要你把我屋子里那副墨莲拿到展厅，偷偷地，不要让她知道，不用挂太显眼的地方，但一定要挂上去。”顿了顿，林雪补充道：“还有，”蹙着眉，终究还是没说。
　　“还有什么？”怎么说一半就停了。
　　“算了，就这个，没别的事了。”以至于在很久之后，林雪想，当时的自己没有让韩霜缺席画展，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原来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有所安排。
　　林风在林雪的吩咐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于是，本来预定展出的画作在黑夜中悄悄地多了一幅，在不起眼的角落伺机等待。
　　等待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第二天，没有林雪的出场，画展照常举行。
　　作为画廊的主人，韩霜一袭沙质吊带黑裙，银灰色的细跟鞋，露出精致的脚踝。自然微卷的深栗色长发被优雅地盘起，露出白皙纤细的颈部，直垂几缕发丝在耳边；脸上着淡淡的妆容，加上身上一如既往的清冷气息，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幅烟波浩渺的山水画。
　　即使没有林雪的叮咛，林风自然知道自己肩负韩霜护花使者的重要使命。于是，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边，微笑着和宾客招呼。
　　看着有礼笑着的林风，韩霜在一旁细细打量。作为林雪林大美人的孪生弟弟，林风自然有一副好皮囊。见惯了平日里穿着运动装的爽朗，现在看他一身正经的西服，居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昨天看他还是个大孩子，今天居然变成大人了。和林雪一样爱笑，带着温暖的笑。
　　像他一样……
　　记忆中仿佛能点亮整个世界的笑容。韩霜不禁一愣，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他？不自觉抚了抚额头，将思绪从脑海中打断，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感觉到韩霜注视自己的目光，林风心里有些高兴，毕竟还是希望韩霜多看看自己现在正儿八经的样子，而不是在林雪压迫下灭绝人寰的悲惨模样。
　　看到韩霜以手扶额，林风靠近了些，轻轻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看着林风担忧的眼神，韩霜微微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一点头痛，不碍事的。”
　　“真的没事吗？”林风不放心地问。
　　“真的没…”韩霜突然缄声不语。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明亮的吊灯打在他身上，在光滑的地板投射出短短的影子。韩霜就沿着地上的影子，目光游移向上，看清了那个人现在的样子。
　　记忆中少年的温润全部褪去，整张脸是坚毅而俊秀的。如刀裁的眉，飞扬的眼角，高挺的鼻梁，加上时而紧抿的薄唇，合在一起，有种凌人的美。只一瞬，韩霜便移开了眼神，转而对林风说：“恐怕我要学小雪一次”，带着苦涩的笑，不去看林风探究的眼神，垂眼说道：“我胃有点痛，恐怕不能一直陪你，要先回去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看到他，巨大的冲击感带来的骤然间胃部的抽搐，让她想吐。暗自强忍着腹部的不适感，只能这样跟林风说了。
　　闻言，林风好看的眉皱成一成，正想发作，看着韩霜说完后就掉头，快速离场的背影，微微一愣，许是真疼了吧，竟然让一向有交待的人完全失了常态，像是遇到了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一样，就这样匆忙地离开。
　　没转头，韩霜一口气从画廊的后门离开，走到地下停车场，颤抖的手指不肯听从命令，试了四次后，终于打开车门，一把拉开，快速地钻了进去，砰的关紧。
　　交叠双臂，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内，韩霜清楚地感受到体内从胃部带来的抽搐。
　　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闭上眼睛，韩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深呼吸，希望能渐渐平复强烈的不适感。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么一天与他重遇。巨大的冲击就像是一个二十多米高的海浪，打在抱着一根木板漂浮的自己身上。霎时间的灭顶，让她甚至来不及吸气，就已经被打向海底；有惊无喜。
　　大脑还没有做出指挥，身体却已经为自己做了决定，那阵阵从胃部带来的抽痛，让她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身边的人，只想赶紧地，飞速地逃离。
　　过了八年，原来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他，一个曾经用生命来爱护你，却被迫退出你的生命的人。

　　注意到韩霜匆忙离去前异样的神色，还没来得及问，身边已经没了人影。按捺住心里的疑问，林风自觉地认命，充当着主办人的身份。
　　到场的宾客大多都已认识，有的虽然只是点头之交，被林雪的不认人锻炼出的超强记忆力，让林风游刃有余，一派轻松的样子。抓住了机会，林风靠着跟柱子休息。
　　双眼扫过整个展厅，暗暗得意，没有老姐和韩霜，自己也能主持大局。
　　目光从角落里挂着的那幅画掠过，林风思绪一转，对昨晚林雪好奇起来。为什么在临展前的晚上，林雪要让自己把那副图挂到这儿来，她不是说这画是她一辈子的心肝宝贝，绝对不示于人前么？怎么会反悔？
　　这种违背林雪心意的事情，百年难遇。
　　那画前，站着一个人。许久，没挪开一步。
　　看着他的背影，精干的短发，铁灰色西服。林风略微思索……噢！是Z城白家大少，白莫漓的哥哥，白莫涟。
　　怎么？那幅画有什么稀奇？居然能另他看得目不转睛。

　　却被一下大力的拍肩给唤回神智。
　　“喂！你小子穿起西装来还有模有样的嘛！！”白莫漓笑着打趣。
　　正恼怒谁这么没轻重，却听见熟悉的声音，林风转身，得意地笑了笑：“废话，也不想我是谁！”
　　“噢，我来介绍。”意识到林风和钱好彼此并不认识，白莫漓指着林风：“钱好，这是林风。”再指着钱好：“林风，这是钱好。”
　　于是友好的笑笑，“你好，我是林风。”礼节地握了握手。
　　早就听过Z城三大钻石王老五的名号，托林雪的福，白莫漓他是早认识了，不过另两位，今天才得见，不曾想，还是托林雪的福，在她的画展上。
　　轻声地问，充满了疑惑：“白茉莉，为什么你大哥在那幅画前站那么久？刚刚就在，一直到现在都没动过。”是魔怔了吗？
　　“什么画？”白莫漓笑着问道，却在掉头看到的瞬间，脸变了颜色。
　　不止白莫漓，钱好也是。两人的脸齐齐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