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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白布衣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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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泽镇南阳街尾有一家青白布衣坊,专门替人做衣裳。青白布衣坊的老板是一个女的,姓苏,很年轻,却已为人妇。邻居们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男人,据说她的夫君是个军医,长年随军在外。所以大家都说:“苏娘年纪轻轻,男人又不在家,一个人打理着店,很是可怜。”虽说苏娘男人长年不在家,但从来没有见她不开心,而且她手艺好,做的衣服针线密,绣花精细,要的价钱也不贵,故此她虽只做青布和白布,但依然有很多的主顾。
小店虽小,却布置得极其雅致。和一般商铺不一样的是,一进门看到的是一幅从墙头及地的卷轴画。画的是无垠的沙滩,可以看到海水激起的浪花如珍珠般在晨曦中折射出璀璨的光。初升的太阳就像煎得半熟的鸡蛋黄,在海的临界点上,仿佛只要轻轻一跃就可以出来。远方沙鸥点点,低飞浪尖。再远一点就有些看得不是很真切,黑魆魆的,似乎是山或小岛。这是旭日东升朝气蓬勃的画面,静谧中透出时光洗练后沉淀的温暖光华。在画的左下角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落款,红泥印章——晴晚。
小泽镇的人大都没有见过海,看到这画也会问起,苏娘只说是自己从波斯商人那里买的。当然,来的人更会注意到苏娘店里的新上布货,画轴左边是白色,有羽白 、乳白、米白、象牙白;右边是青色,有葱青、藏青、玄青、黛青;布料有分棉布、亚麻、蜀锦,还有小镇上鲜见的缎料。靠窗的地方立了一架几案,案上放了盆吊兰,已经抽芽弯弯的吊了好几丛,翠绿绿的,煞是精神可爱。几旁摆着张梨花木做的圆桌,三把椅子,供客人休息。圆桌上放了一把青色茶壶,几只象牙白瓷杯,与店里的摆放达成一致,融为了一体。由此可见店主在布置方面还是花了很大的心思,也可以看得出主人是一位讲究的人。
照说桌上应该还会有一本专供客人观赏和挑选画有各种款式和绣花样的书,每一页一个衣裳图样,每个款式下面都会注明此衣适合的质地布料,适合穿着的场合和年岁,有时还会注明一些来源或附一则神话、小故事。颜体小楷,清瘦绢细,可以看得出店主还是一个有学识的人。现在这本书在一个身着青色衣裳的男子手中,靠坐在椅子上翻看着。苏娘进店的时候,他刚好翻过一页,抬起头,正好看见苏娘摘下帷帽并将它挂在门外,帷帽上的水顺着帽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然后晕散开来。
“实在不好意思,让林老板久等。”苏娘从门后拿了一条干布擦了擦脸,又拍去身上的水珠。
“没关系,这么大的雨还出去,先歇歇。”林启章站起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复又坐了回去。
苏娘说了声:“等等,给您倒杯茶。”林启章正想说不用时她已转至里间拿了一把开水壶,往青色茶壶注了些水,分别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
“苏老板不必那么客气的,苏老板为何不将火炉放在外间,这样拿水也方便。”
“碳灰易粘到布料。”
“苏老板真是细心。”
面前的女人总是会让他觉得有点恍然,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家的布店,他那时还没有立业,父亲让他在店里做学徒,好让他接手家里的生意。那天他在自家店里柜台上核着帐,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抬眼一看就看到了她。她当时穿着白底红色碎花的齐胸襦裙,眼神有点怯怯,讲着官话,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梳着妇人髻。等到买布讲价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生意人,她一反初见的怯意,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商人,几番讨价还价下来,竟把价钱一直砍到对方的最低接受价,不禁让人对她另眼相看。林启章这时才注意到,她只选了青色和白色的布,想来这是她的喜好。之后他们一直都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当然也有主顾关系,比如他比较喜欢穿青白布衣坊制的衣裳。
“林老板,林老板……”
“哦。”刚一恍神,差点失态了。掩饰着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林老板来所谓何事?”林老板来不一定是做衣裳,有时候是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只是路过时上来坐一坐。
林启章轻轻拍了拍脑袋:“你看,我都把正事给忘记了。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需要你帮忙做几件衣裳,我们镇上也就你的手艺最好了。只是要得急,这两天你看可不可以赶得出来?”
“这个……”苏娘有些为难,这做衣裳是个细致活,两天的功夫肯定是做不成的。
“我知道这挺为难你的,只是,这个客人是父亲的贵客,他……不穿别人的衣裳,这两年家中也不备客人的衣物,父亲倒是有几件新的,但是大得太多了。”林启章也挺为难的,只是确实有为难之处,因为看到父亲对他的尊敬程度,他就得知这位客人非富即贵。
苏娘想了想,道:“我这里倒是有几件现成的,没有人穿过,不过不知道他能否合身,要不你先拿过去看看。你把他的尺码留下来,我可以先帮你做着。”毕竟是朋友,反正这几件衣服也没有人穿。
苏娘从内屋拿了一件男式的直裾常服,一件深衣,两套中衣中裤,两套袭衣。林启章想是苏娘给他相公做的衣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尺码我忘了要了,他挺瘦的,这么高,手这么长……”林启章用手胡乱比了比,然后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表达,不禁有些窘。
苏娘不禁轻笑,已立业掌柜的林老板还是如她初见那样。
“要不先回家试试吧,到时候,你让他自己过来量身也可以。”苏娘好心的提点他。
送走了林启章,天色已经很晚了,远远看去点点灯光。
苏娘把挂在门外的帷帽拿了进来,将店门一扇一扇的装上,并落了锁。
苏娘住的地方其实就和小店一个院子,前面是店,后面是住所。苏娘将自己清理干净,打开柜子找件衣裳。三年来,每个季节都会给他做一身,都已经高高的一叠了。反正他也用不到,送给林启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自己说服着自己,在衣柜里找了件白色中衣和裙子,然后提起放在的小火炉上的水壶丢了一块碳。她有些畏寒,南方的春天有些湿冷,她总是适应不过来。又将油灯拨了拨,就着灯光,她飞快的做着衣服。这件衣服明天就要送给客人,今天替小六摆了一下午的渡船,却把自己的工夫给耽误了。
做完衣服后,她实在困极了,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可能是太累的原因,睡得很好,连做的梦也很好,因为她梦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