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吴文

1、江南烟雨

　　江南三月，霪雨霏霏，不急不躁。下得缓缓慢慢，细细密密。薄暮冥冥，整个天色灰灰蒙蒙。
　　这种天气出门的人本是不多，天色已晚，想是不会再有渡客了。苏娘取下码头上的油灯，跳上船将它挂在船篷前。正欲拉开缆绳，却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只见是一个头包方巾的书生，没有打伞，肩上还挂着一个包裹。那书生看到苏娘，脸露欣喜之色：船家，等等……等等……
　　船浆一拨，船身便离了岸，漾起鳞鳞水波。
　　“公子可是上京赶考？”苏娘摇着撸问。
　　“哦，不。”篷中的人面露赧色，“我是来寻一个人。”声音透着一丝不好意思和一点慌乱。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伸手拉开自已行囊找出一方干布巾，细细的擦着身上的水珠。
　　这位客人过分的斯文秀气，不管是从行为说话还是穿着的衣物方面都可以看得出他出自富贵之家。在灯光下，还能看见耳上的耳环闪着光。苏娘轻笑，怕是哪家的富贵小姐急急出门玩，却忘记了取下代表她身份的物件了。
　　“公子，出门在外的，贵重的首饰让人看见了不好。”苏娘不经意的说起。
　　客人先是愕然，然后摸了摸头，再摸了摸耳朵，讪讪的把耳环取了下来装进包袱。
　　“别说出去哦，我叫小樱，姐姐叫什么？”小女孩眼睛在灯光下闪闪亮亮，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我姓苏，大家都叫我苏娘。”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么的单纯，对生活充满了憧憬。
　　“你看上去并不老呀，我还是叫你苏姐姐吧！”这句话并不是恭维，这位船娘虽然是挽着妇人髻，但看起来确实很年轻。
　　苏娘笑笑，不置可否。这里的人喜欢将已婚的女子叫做“*娘”，她倒也觉得没什么。
　　外面的雨渐渐下得有些急，淅淅沥沥的。
　　“苏姐姐，你进来坐吧，外面雨那么大。”小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很快看出了天气的变化。
　　苏娘想了想，也就走进了船篷里，顺手将灯也拿了进来。船内，小樱已经将湿了的头发散了下来晾着，衬着尖细的下巴显得特别的妩媚。苏娘将船另一头的红泥小火炉拿了过来，将上面的水壶提起，丢了一块木炭进去，立刻噼卜地燃了起来。小樱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将手伸过去取暖 ，初春的湿气太重还是有些冷。
　　用水壶里的水给自己和小樱泡了一杯茶，小樱接过倒了一声谢，轻轻抿了一下，手捂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小樱才叹了口气：“这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苏娘微微吃了一惊。
　　小樱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想起，抬头冲苏娘笑了笑，也没有再说。
　　“ 小樱要寻的那一个人，可否知道你要来。”苏娘岔开话题。
　　小樱一下子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但眼神充满了兴奋之色：“他不知道。”
　　“那我想他见到你定会很高兴的。”苏娘自然不会扫她的兴。
　　但随即又开始不安起不来，手指轻轻抚着茶杯：“苏姐姐，你说他会不会不高兴我这样？”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苏娘宽慰着她，随手给她续上茶水。
　　“可是他并不识得我？”语气低低。
　　“哦？”
　　“他长得很好看。”
　　苏娘不禁莞尔。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哥的宴会上，一群宾客都围着我哥对着我哥说着奉承的话，就他一个人远远在靠门口的地方站着。他那天穿着青色的衣裳，衣裳洗得有点泛白，看起来有点落魄，但一种天生的贵气让他与宴会的俗气分离开来。他整个人仿佛不属于这里，从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了他。”
　　一见倾心的桥段。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小樱神情沮丧，“当时我太矜持，没有上前去搭话，回头我很委婉地问我哥，我哥竟然不知道有这个人。”
　　“可能是你哥哥的门客太多了，像他这样的人不引起注意也是很自然。”
　　“后来才知道他真的不是我哥那天请来的朋友。”
　　“哦？”苏娘有点猜不中。
　　“他是来找人的，但他找的那个人刚好又不在，所以他一直在那里站着。”
　　“那……？”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打听到他一点东西。”小樱所有的神情都是可以在她的脸上表现出来，比如她现在的神情就非常的兴奋，“我以为他很穷，我在找他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没有钱，我可以养他，但后来才知道他家特别的有钱。”
　　“那你怎么来江南了？哦，因为他来江南了”苏娘冲她眨了眨眼
　　小樱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你很有勇气！”苏娘说这句话时是真心的，因为她一向佩服有勇气的人。
　　“可是……” 小樱低着眼。
　　“你怕他看不上你，对吗？”
　　小樱点了点头。
　　女孩子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总是会自信不起来。苏娘又给小樱的茶杯里续了点水，小樱道了声谢。
　　“苏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苏娘想了想：“有过。”
　　“那你嫁给他了吗？”
　　那个算不算呢，苏娘自己也搞不清楚，于是她摇了摇头。
　　小樱轻轻哦了一声，嫁的和喜欢的不是同一个人确实很悲剧，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呢？苏娘想了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他的时间还不足三天，而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年了，她甚至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船里一时无话，静静的竟只能够听到外面的雨声，外面的雨依旧是没有停的意思，但小了很多，密密的落在水面上。
　　“对不起。”小樱有些懊悔自己的好奇心。
　　“没关系，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估计他也早就忘记了她，他本来就是那么一个冷淡的人。
　　这时船身微微一震，靠岸了。苏娘起身走到船头将桨拨了拨，船身微微晃了几晃，但并无影响，。苏娘轻身跳到岸上，将缆绳固定好，小樱随后也走出船仓，从包里摸一块碎银递给苏娘。
　　“够不够？”小樱小心的问。
　　“太多了，三文钱就可以了。”果然是深闺里出来的不知世间的物价。
　　小樱把钱都掏了出来，碎银已是里面最小面值的，苏娘叹了口气：“算了。”
　　小樱怔怔地看着她。
　　“我找不开。”苏娘摊了摊手。“算了。本来也不打算收你钱的，只是这是别人的生意，算姐姐送一程了。”
　　“家父告诫我不能随便占别人的便宜。”
　　苏娘笑了，冲着小樱眨了眨眼：“可您父亲也未叫你偷偷出来找男人的吧？”
　　小樱立即又红了脸，嘴张了又闭上。
　　“姐姐同你开玩笑呢，快将钱收起来，姑娘家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记得财不要外露。现在天色还不是太晚，沿这条路一直走可以通向大街，赶快去吧，晚了可就不太平。”
　　小樱听言将钱又小心地放了回去，苏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送走了小樱，苏娘回到船里将小火炉里的火拨了拨。随即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娘起身将船里的油灯挂到岸边的柱子上。
　　这次来的是个贷真价实的男人，而且还是认识的男人钱小六。他气喘吁吁地跑着过来，抹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让你帮了我一天的忙，实在是对不住。”
　　“没关系，钱叔怎么样了。”苏娘一边将钱袋子递给他一边问，“这是今天的钱。”
　　“大夫说我爹的病问题不大，就是要在家细细调养就行。”小六看了看袋子里的钱，诧异道：“这么多？”
　　“我加了点进去，给六叔买点滋补身体的吧。”
　　“这怎么行！”小六不由分说的要把钱还给她。
　　苏娘又推了回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小六无奈，他知道苏娘的脾气，忽然间想起一事：“对了，林老板正到处找你呢。”
　　“我这就去。”苏娘拿起倚在船边的帷帽戴上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