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吴文

19、一个例外

　　门前的林启章掩不住的焦急，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苏晴晚心下惊讶，便问道：“您这是……林老板，是出什么事了吗？” 生意人最擅长于掩饰，如此神色的林启章她倒是第一次见。
　　林启章这才问道：“昨日自离您家之后，禾公子一直未归，不知苏娘可曾知道他的去向？”
　　苏晴晚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禾公子直直走来，行至林启章面前竟一揖到底，他已然歉意说道：“实为失礼，给您家添麻烦了。”
　　这大礼行得让人措手不及，林启章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所以他只得仓促回礼：“禾公子不必行此大礼，人没事就好。”
　　其实他在看到禾晏的一瞬，紧绷一晚上的心顷刻松懈下来，却仍有几丝不悦，毕竟让一家人担心了整晚，但此时家父口中的贵客致诚致真地给自己行礼道歉时，心下便也释怀。
　　转而却心生疑惑，莫非这禾公子是在苏娘家过了一个晚上？
　　这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谁说男人没有好奇心？
　　其实，在有关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话题，感兴趣的不仅仅只是女人，有时候男人的想象力未必会输于女人。不然，自古才子佳人的话本佳作怎会大都出自于男人的笔头？
　　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其过程都会令人遐想无边，确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然而，他这荒诞的胡猜很快就得到了推翻，因为他见到了祁修元。
　　当然如若不是祁修元出声，林启章很难察觉到自己身边不何时多出一个人，这种感觉让他瞬间感到后背汗毛竖起，冷汗津津。悄无声息，如凭空冒出一般。
　　对方是个男人，并且还是个陌生男人。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苏娘家有出现过其他男人，所以他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不知为何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当然，他也无从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所以，心神定下后，他不动声色打量起这个正侧身轻咳的年轻男子。
　　明明似在病中，却只着一件单薄的青色直裾常服，愈加显得瘦弱。尽管如此，但他眉间透出的清冷坚毅，因此并不显柔弱。
　　却见苏晴晚走过去，轻声道：“怎么不加件衣服就出来了，外边风大。”
　　虽是责备，却语焉温柔，虽是话语亲密，却随意自然。
　　那男子微微向大家点了点头，向大家道了声歉，声音略略沙哑：“昨日帮助修葺陋室，内子心存感谢便留其晚膳，哪知禾公子同在下甚是投缘，竟都好棋，这一摆弈便一直到现在。实是在下之疏忽，却给贵府造成不便，造成这样不便实是我夫妻之过，请受在下一礼。”说完认真作了一揖。
　　而禾晏暗中惊讶，他也猜不明白祁修元为何会帮他掩饰。当然，在此时他也不便深究，因此虽有疑问，倒也觉着这样的理由不错，于是他微微颔首，却不露声色地表达了感谢之意。
　　生意人何等精明，林启章顿时了悟，这就是传说中苏娘相公。他瞬间收起自己无边无际的遐想，拱手回礼道：“原来苏娘相公回来了，听闻多时，却是第一次见。倒是今日若有空可前往源丰楼喝上几杯，算是为您洗尘？”
　　祁修元道：“这些年承蒙林兄关照拙荆，一直未能寻得机会致谢，哪敢再麻烦您。”
　　苏晴晚道：“林老板，您太客气了，再说，也应是我们请您才是。倒是大家别一直站在外面，要不进屋去坐坐，这风吹久了还怪冷。”
　　禾晏道：“不了，叨扰多时，已给大家造成了诸多不便。”
　　林启章亦歉道：“我也得赶快回家报个平安，免得家人还在担心。”

　　“你以前认识禾公子？”待他们走了之后，苏晴晚问道。
　　“不，第一次。”他答道。
　　“可为何觉着你们好像很相熟？”苏晴晚若有所思道。
　　“哦？”祁修元疑惑地看向她。
　　“你为何要替他隐瞒？”苏晴晚道。
　　“他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受伤之事？”他答道。
　　苏晴晚点头，确实是这样，记得昨夜他不让她找大夫。
　　“并且，他不是你朋友么？”他又道。
　　她讶然看向他，否认道：“不，不，我也是第二次见到他。”
　　她略略一顿，又道：“不对，不对，这不是原因……”接下来她却又想不出头绪，只得说道：“感觉你们配合很默契。”
　　“哦？是吗？”他微微一愣，道。
　　“像商量过一般。”
　　“好像是有点儿。”他居然认可她所说。
　　“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却忽然岔开了话题，她记得他应该是宿夜未眠，而自己……好像是……不知何时睡在了他怀里……
　　她瞬间脸红了下来，也不再言语，低下头走进屋。
　　而祁修元似乎还未重新适应她的跳跃，半晌没反应过来，待得他进屋的时，她又正好收拾好了碗筷端出来。他只好侧身，方便让她走过。
　　望着消失于门棂的身影，他微微愣了愣神，捡起早上看的书坐下来。
　　而苏晴晚看到的正好是他静静地坐在敞开的窗户旁，清晨的阳光细细地撒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书上……就像春日的一道景致，如此的和谐自然。
　　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微微笑起。
　　明明是如此清淡的一个人却比着初春阳光还要温暖。
　　苏晴晚蓦地有些慌乱，没话找话：＂在看书啊？＂
　　看，说了一句废话，话一出口，她就想咬了自己的舌根。
　　＂嗯。＂倒是他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
　　她只好建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放下手中的书，苏晴晚看到他读的是她放于桌上的＜楚南•夜话＞。
　　他点头说道：“也好，顺路去一趟客栈可否？”
　　苏晴晚忽然意识到他为何整夜未眠的原因，只道是昨夜匆匆将他叫过来，恐怕他的行李都还留在客栈，她可没忘记当年他住有福客栈的阵势。想至此处，她便觉万分愧疚，忙应道：“当然可以。”
　　他们依旧是走得一前一后。昨天的亲密似乎并没有让他们走得更近，反而多了些尴尬。
　　或者是太快。
　　当然，确实有些快。
　　眼看着前面就是昨天的客栈，而苏晴晚脚步却开始有些踟躇。
　　祁修元也感觉到她的步子慢下来，便顿了脚步，回过头。
　　苏晴晚神色颇有扭捏之意，道：“我就不上去了。”
　　祁修元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
　　正当她悄悄松口气，却看见对面似乎有人在向他们这边招手。
　　她四下望望，然后狐疑地指了指自己。
　　那人已笑眯眯着行至跟前，道：“我还以为我眼拙看错了，果然是你们。”
　　苏晴晚早已认出这个人便是昨晚那个热心的小二，顿时面色窘然，只好福了福身。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想躲避却越避及不了，越是不想见的人，他便越发巧合地出现在你面前。
　　这种情况很多时候也会在梦中出现，一个莫名的东西在后面追，而你在前面不停地跑，每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甩掉重获安全时，却发现它居然在你前面等着，并用那挑衅的眼神望着你。
　　当然这个小二明显比梦里的怪物可爱得多，而此时这个可爱的小二正满面笑容地对着他们说道：“小夫妻俩果然和好了，我就说嘛。”
　　相比之下倒是祁修元一派淡然，他已拱手说道：“昨晚还未谢过这位大哥。”
　　小二不以为意地一摆手：“这么客气，我姓石，叫大富。若真要谢我，倒是可以请我喝上一盅酒。哈哈……”
　　“抱歉，我不能饮酒。”祁修元的面色略有歉意。
　　石大富一愣，本是一句玩笑话这年轻人却当真了，正想打个圆场，却听见他接着说道：“不过可以买上一壶酒送给您。”
　　“哈哈，这年轻人。”石大富哈哈大笑，却开始真心喜欢这个平淡如水的年轻人了。
　　“能劳驾带我去一趟客房吗？”祁修元问道。
　　石大富满口答应着：“当然可以，小哥请随我来。”
　　苏晴晚便留在客栈门口等着，也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他出了客栈。
　　不过……不过，他竟然只有一个包袱，这让她有些意外。
　　“就这些？”她问道。
　　“嗯。”他点头应了一声。
　　苏晴晚走过去自然地伸过手想去拿过他手上的包袱，他稍稍避了避，拒绝道：“不用。”
　　她只好垂手站于他身旁一起往回走。
　　“阿元。”她忽然唤了一声。
　　“嗯？”他应道。等了等，却没有听见下文，只得主动问道：“怎么？＂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她道，声音中带着失落：“阿元……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他的东西那么少，一点儿也不像是准备长住的人。
　　“我需要离开么？”他反问道。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摆手，他误会她的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我不打算离开。”
　　这似乎是他的承诺，苏晴晚睁大眼睛看着他，满心欢喜道：“中午想吃点什么？”
　　“……” 他默默抚额，这女人……思维跳跃也太快了。
　　抬眼却见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只好道：“都行。”
　　不过祁修元的“都行”，她很快就领略到了。

　　“阿元，尝尝这个红绕肉。”她兴致勃勃地将红烧肉端到他的面前。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我不吃肉。”
　　“呃……”她的手还尴尬留在半空中，只好讪讪地收回来顺了顺自己的头发。
　　“那尝尝这胡萝卜。”她小心翼翼地又建议道。
　　“谢谢，我不吃泥土下面的东西。”
　　“……”
　　“那……这个麻婆豆腐……”
　　“有花椒。”
　　“……”
　　他终于意识到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苏晴晚，也感觉自己有些过分，便抬手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放在碗里，细细咀嚼一会儿，夸道：“做得不错。”
　　“哦。”苏晴晚早已失了兴致，情绪低落地应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碗里的米饭。
　　“我不吃葱类食物，不吃香料，不吃肉，喜欢喝茶，但不喜欢红茶，喜欢吃葡萄，嗯，夏天西瓜也不错……”他慢吞吞地说着。
　　苏晴晚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告知他的一些生活习惯呢。
　　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也只会对最亲密的人说这些吧，想到这里，她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那你明天想吃什么？”她喜孜孜地问道。
　　望着对面女人满眼的期待，他嘴角含了一丝笑：“红绕土豆。”
　　苏晴晚一怔：“那不也是泥土以下的么？”
　　“这个例外。”
　　“……”
　　嗯，就像她，也是一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