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吴文

18、她的相公

　　死寂不安的氛围，尴尬怪异的沉默。
　　＂你不是希望我如此么？＂他语气透着些许不快，几番接触下来，她琢磨不透的言语，欲说未说的羞态，还有，旁人的说辞，无一不在昭显着他们不一般的关系。
　　或者……许是他猜错了？
　　＂好像有些……突然。＂她半晌才恍然答道。
　　＂抱歉＂
　　他又开始道歉，她感觉莫名慌乱。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在生气吗？＂顿了顿，她低下眼帘，低低说道：＂其实，其实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也挺好的，不一定非得成亲才算……才算夫妻。＂
　　＂看不出，你竟中意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他微眯了眼，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她假装未听出他的讽刺之意，微颔螓首，瞧不见她的表情，同样也窥见不至她的内心。
　　＂只是一个仪式。＂她毫无底气地说道。
　　＂哦？＂祁修元抬起手，抚了抚额，今日被面前的这个女人折腾得有些……头疼。
　　她重新持起跌落碗中的汤匙，仔细搅着已渐凉的白粥，径自说道：＂＜楚南夜话＞中有提及一只峨嵋山下农户的公鸡，说来可笑，见惯过野禽飞鸟的它竟然也能振翅飞过自家的墙头甚至田间。羽翼鲜亮夺目，神情倨傲，肆意原野，何其自在。当朝皇帝好奇珍异物，自会有人搜罗上贡。它进了宫，封为神鸟，专人专薪俸养，出席于各种祭祀.表演及宴会。光环荣耀的背后确需要它不断挑战更高的飞翔，只因为它是公认的神鸟。后来，各种恭维谄媚优待虚荣，渐渐让它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原本只是一只鸡，终于它从高空跌落。如果当初没有这耀眼的光环，人们便不会对它有过高的期望和要求。你说……是吗？＂
　　苏晴晚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却并没有直视祁修元的眼睛。似乎是在问他，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或者，是想说服谁。
　　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理清的困惑和矛盾。
　　这样的解释苍白且无力，她不知道对方能否听明白她这样杂乱无序，似无关联的说辞还有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在害怕。＂他静默片刻，然后说道。
　　＂不，不。＂她立刻否认道。
　　她欲盖弥彰地想要撇清着什么。
　　他居然笑出声来：＂我并没有问你害怕什么，你不必这样急于否认。＂
　　苏晴晚登时大窘，绚烂红霞层层荡漾，潋滟湖光盈盈水波，眼看就要溢出来。
　　他竟然有些不忍。
　　苏晴晚咬着唇，低下眼没有吭声，而对面也是静默无声。
　　也许过了一刻，也许只是片刻，苏晴晚听到椅子拉动的轻响。
　　她感觉到他站起身来，然后离开。没有了被阻挡的光，眼间瞬间明亮了不少，但不知为何心如同缺失了一角，空荡荡？
　　她慌忙抬头：＂阿……＂
　　然而她半张着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顺着光看到一张好似被放大的脸。平时没有温度的眼眸此刻盛满温柔，她从他幽深的墨瞳看到了自己，而且越来越近，却越渐模糊。然后她闻到薏郁干净的蕨木清香，仿若来自幽远静谧的森林气息。
　　还有清新淡雅的松针芬芳，那是来自于唇间的味道。
　　馨香浮动，辗转流连，萦绕不散。
　　＂祁修元。＂他抬手自然地将跌落于额前的碎发别于她的耳后，俯身贴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啊？＂她睁大着眼睛，似乎还未跟得上如此凌乱的跳跃。
　　她面颊潮红，泛起粉粉桃色。迷朦的双眼，如同泉水浸过一般，安静清澈。睫羽轻轻地颤抖，微启的唇瓣，水润透着蜜色，无言昭示着诱惑。
　　他叹了口气，复又吻上她还未来得及合上的，柔软温润的唇。

　　禾晏是被清晨叽喳的鸟叫声吵醒的，而屋内却安静得不像话。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周身不能忽略的酸痛，让他忆起昨夜发生的所经之事。因初醒而显得有些慵懒的俊颜瞬间冷漠下来，连同那双一贯平和温柔的眼眸也顷刻间凝起丝丝寒意。
　　＂你醒了？＂
　　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他猝然起身，不过在看向声源的瞬间，紧绷的神情也就松卸下来。因为他看见一个男人，而且还认得。这个男人似乎在这一个位置坐了很久，看似疲倦地揉着眉心，左手还持了卷书。他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但整个人由内到外透着一种安静。
　　禾晏向他道声早，四下望了望。
　　＂内子在准备早点。＂好似知道他想知道什么，祁修元放下书随口说道。起身走过来，又问道：＂感觉怎么样？＂
　　声音缓慢且略显暗哑，仿佛是宿夜未眠。禾晏这才发现对方的下裳有些蔫菸，禾晏顿倍感歉意，于是拱手致谢：＂多亏祁兄尽心照顾，已感觉好许多。而且医术了得，我竟未觉得曾有受过伤。＂
　　祁修元微微点头，谦道：＂不足挂齿，禾公子过誉。＂一边说着一边递给禾晏一套干净簇新的衣物。
　　禾晏正想摆手谢绝，却见他看似无意地指向自己，低头一看，面色不由一滞，原来他的衣裳还透着暗黑色的血迹。倒是祁修元仿若未见他瞬变的神色，只是做了一个请，示意盥洗之处。
　　待得禾晏换洗回来，厅内已空荡无人。禾晏有些不安，他还未想好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何受伤。
　　祁修元进来的时候，禾晏正心事重重地把玩着一只青釉茶杯。
　　祁修元将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桌上，说道：＂趁热喝了罢。＂
　　顿时一股浓重腥味扑鼻而来，禾晏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但究竟没好意思展现出来。他道了声谢，接过碗，憋足气将它一饮而尽。果然如预想中一般难喝，而且还苦不堪言。他掂过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以便压住自己胃中层层翻腾的恶心。
　　＂不可喝茶。＂他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图一般，及时出声制止，并从袖中摸了一粒丸子递过来，说道：＂给你。＂
　　禾晏疑惑地看向他。
　　祁修元淡淡解释道：＂陈皮梅丸，酸甜去腥但不会解药。＂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说道：＂其实我也不爱喝药，我外公就特地做了这些丸子。＂
　　禾晏接过放入口中，果然酸甜可口，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祁修元收拾过桌上的碗，正准备将它拿出去，就见苏晴晚用盘子端了一叠咸菜，一大碗白粥，还有几只馒头。她一边将手上的吃食放下，一边同坐在桌前的禾晏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走到祁修元身边，低着眼轻轻地说道：＂我来放吧！＂
　　祁修元也没有答话，只是自然地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她。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话语，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几丝亲密 。
　　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两个人的耳根有些微红。
　　祁修元轻咳了几声，借以掩饰自己。
　　这倒提醒了本已走到门口的苏晴晚，她回过身来，问向祁修元：＂你喝了药没？＂
　　祁修元一愣，神色些微不自然地答道：＂还未来得及。＂
　　苏晴晚轻轻点头表示已知道，便出了厅门。
　　祁修元回过神来，发现禾晏正好捉狭地看着自己，有些尴尬地说道：＂让你见笑。＂
　　禾晏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阔别几年未见的年轻夫妻，这样的相处已很是收敛。不过，可能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在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甜蜜吧。
　　对方并不似多话的人，禾晏只的找些话题：＂这次会在家多呆些时日吧？
　　祁修元微微抿嘴，点了点头道：＂是。＂
　　＂什么时候回军中？＂他又问道。
　　＂啊？＂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探亲假几日？＂禾晏换了一种问法。
　　祁修元记起昨日那个摆渡的船家有提及苏娘的相公是位军医，他想，恐是苏晴晚在不知道他的身份又顾及他人乱嚼舌根而给他杜撰的身份罢。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夜里像猫一样柔软地蜷在自己怀中的女人，心中不由一荡。
　　他语气里不自觉透着些心疼：＂不会回去了。＂
　　＂哦？＂禾晏不禁疑惑，本朝军籍退出比进籍更不易。
　　祁修元也看出了他的疑虑，他只一瞬便想好了说辞：＂年前当今圣上身体欠恙，我有幸被召见御前医治，龙颜大悦之下便允了我回乡的禀求。＂
　　＂噢，原来如此。＂禾晏若有所思的答道。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苏晴晚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笑道：＂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将一碗药放在祁修元面前，把刚拿进来的几套碗筷一一摆好，又将白粥盛至碗中。
　　禾晏冲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力相助。祁修元叹了口气，拿起药碗一口喝完，然后猛喝了几口白粥。
　　苏晴晚以为他饿了，却怕他吃得太急噎着，当着他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只得嗔道：＂慢些，锅里还有。＂
　　禾晏忍俊不禁，就差笑出声来。
　　祁修元神色有些讪讪，却有些恼怒禾晏的幸灾乐祸：＂我最后一粒丸子给你了。＂
　　＂什么丸子？＂苏晴晚表示不知。
　　＂没什么。＂祁修元低着头扒了几口粥闷闷的说道。
　　苏晴晚唔了一声也没有再问。
　　食不言，寝不语。
　　似乎大家都没有在吃饭时说话的习惯，一时静静的，只有瓷器之间碰撞的细微声响。
　　苏晴晚透过眼帘偷偷地打量着他们，禾晏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贵气，一看就出自于大家。而祁修元也毫无逊色，一种随意的优雅似乎由内而发。
　　自己还是喜欢阿元这种气质多一些。苏晴晚在心中暗暗对比了一番，心下结论。
　　好似知道她在偷看自己，祁修元抬起头看了过来，苏晴晚立即低头专心喝粥。
　　祁修元噙了一丝笑，暗自摇了摇头。
　　＂有人在敲门。＂苏晴晚忽然坐直了身子，细听了片刻说道。
　　＂抱歉，失陪一下。＂苏晴晚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这么早，会是谁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