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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石头 ...
“咳……咳……”他睡着了,却浅薄得很,喉咙间瘙痒难耐,压抑不住地一声一声却持续不断地咳着,然而不曾醒转。
朦胧中,他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抱起,耳间细细碎碎的话语,他想努力听却始终听得不太清楚,他嘟哝了一声:“妈妈。”
然后,他闻见了一股熟悉的中药味。
他终于皱着眉头睁开眼,身子自发地往怀里缩了缩:“不喝。”
端着药碗的美妇,倒如早就预料一般,并不惊讶或生气。她放下药碗,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好,那咱们就不喝。”
母亲的态度却让他感到微微不安,他侧过头,请求道:“妈妈我睡不着了,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袁媛眯起眼:“嗯……让我想想,龙宫借宝?”
他摇了摇头。
“那阿元想听什么?”
他想了想,说道:“七擒孟获。”
“好,不过得阿元要等妈妈一下,妈妈先去一趟春回轩再回来跟你讲好吗?”
“是看今天下午送进来的病人么?”他问道。
“嗯。”袁媛应道。
“很严重吗?”
“嗯。”
“他得的什么病?”
“痨病。”
“很难治啊。”他说道。
“要是早些时日治,恐怕也不会如此。” 她叹了口气。
他心中忽然一惊:“那我会不会也如此?”他犹记那个病人的惨象,菜黄色的脸,瘦得一阵小风就能将他吹倒。咳得昏天黑地,简直要将肺咳出来一般。
袁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未回答。
他顿感头皮发麻,问道:“妈妈,药还热吗?”
袁媛早已笑着将放置一旁的药又端过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将浓浓的汤药喝下去,满嘴的苦味挥之不去,却忽觉口中一甜,他抬起头疑惑着却开心地对着袁媛笑了。
因为他的母亲在他嘴里放了一颗酸甜可口的梅子。
他很满足地躺回床上,袁媛掖了掖被角,摸着他的头,道:“不要蹬被子哦。”
“嗯。”他迷糊地应了声。
袁媛宠溺地看着床上的儿子,眼神却微黯,静静又坐了一会儿,吹了灯,轻轻地带上门。
“夫人。”刚出院门,就有一个带灯的丫头迎了上来。
“芩儿,药……药……”她扶着墙道。
那个唤作芩儿的丫头这才发现袁媛脸色极其苍白,赶紧将手中的披风围了上去,并迅速在怀中摸出一个青釉瓷瓶。
袁媛颤着手接过来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仰头吞下去。
“夫人,您还好吧。”即使见惯袁媛发病,但见到如此光景还是不由紧张。
袁媛深深吸几口气:“扶我过去坐坐。”
黄芩持灯扶着袁媛走入亭中。
亭子是用来纳凉的八角亭,立于荷花池中,却已是深秋,池中残荷败叶,看起来无尽的萧条惨淡。
黄芩倒了一杯茶递到袁媛的手中。
她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捧于手中细细把玩着,怔怔地看着这一片惨败。
“芩儿,你跟我多久了?”她忽然问道。
黄芩不明,但还是答道:“快五年了。”
“唉……”她叹了口气,却长久没有说话。
“我若是去了,麻烦你照顾好阿元。”很久之后,她又说道。
黄芩一惊,应声下跪:“夫人,您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袁媛却惨淡地笑了一声:“生老病死,跟了我这么多年,何以还看不淡这些?”顿了顿,她面色又变得极其伤感,“是啊,究竟还是俗人,我舍不得阿元呢。”
“夫人……”
袁媛躬身欲将黄芩拉起,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还这么年轻,这样的承诺倒会为难了你。”
黄芩执意不起,道:“若不是夫人救命之恩,黄芩早已离了世,我此生便是用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袁媛也不禁潸然,道:“将他照顾到十八岁吧。”
黄芩早已泣不成声,她磕头在地:“黄芩定不负夫人所托,别说十八岁,就是一辈子黄芩也定会做到。”
袁媛抬起指尖将眼角的泪点点拭去,站起身来:“起来吧,陪我去前院。”
“夫人,您应该休息一下。”黄芩也忙起身,急急劝说。
“不碍,邹田的医案放在哪里?”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在您诊室。”黄芩在前面打着灯,回过头答道。
“帮我送到春回轩。”
“是。”
祁修元还未醒转,就听到室外吵吵嚷嚷。
“石头呢?”声音欢快清脆。
黄芩眼疾手快地拉住如撒蹄马儿一般的小姑娘:“唉哟,我的小姐,您小心着脚下。”
“石头呢?石头在哪?”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三岁上下,穿着粉色的劲装,一手掂着一个包袱,一手甩着一条马鞭,眼睛也不闲着,四处乱看,似乎她口中的石头就躲在哪根廊柱后面似的。
这哪里像个小姐模样,黄芩叹了口气道:“还在睡着呢。”
果然见她蹬大了眼:“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着。”
然后祁修元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她如喜鹊般叫叫嚷嚷:“石头,开门,开门……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我数一、二、三……哎哟……”
这种场景如见惯了一般,黄芩只是摇摇头,想着还有事情,便离开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祁修元皱着眉头,看着摔进屋里的人,却闲闲倚在门旁,并不打算伸手扯一把。
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倒也不着急爬起来,仰起头,斜视着他:“喂,臭石头,你是故意的。”
祁修元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喂!”
“你似乎应该叫我哥哥。”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多留,抬脚就准备往外走。
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以为然地说道:“嘁,不过比我大半岁。”
“那也是比你大。”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特地来看你的,却给我脸色看,我早就跟二哥说不用过来了。”她跟在他的后面絮絮念叨。
倒是他闻言停下脚步:“他们都过来了?”
她没好气的说道:“是。”
正巧她瞧见同样也是劲装在身的几个少年正朝着他们方向走过来,立即雀跃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这儿……大哥……二哥……三哥……这儿……”
走在前面的看上去已有十一二岁,他走过来道:“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又转向祁修元身边女孩责备道:“就你蹄子跑得快,没个正形。”
她背着做了个鬼脸。
“大哥,二哥,三哥。”祁修元一一唤道。
被唤作大哥的祁修沨面带喜色道:“上个月随父亲去了一趟西北,给你带了些好东西,阿离,把手上的东西给我。”
祁修离往后躲了躲,嘟嘴说道:“不给他,臭石头刚刚还给我脸色看。”
“阿离,得叫四哥。”祁修沨道。
“不,就不。”祁修离跺着脚。
旁边的祁修湛道:“阿离,那把袖刀……”
祁修离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将包袱塞进祁修元怀中:“看在二哥的面上,给你。”
祁修沨示意道:“打开看看。”
祁修元打开包袱,却只是看到一张张雕刻着各样图谱驴皮。人物有配刀的大将、戎将的士兵、乌纱的县官、儒雅的学士、俊郎的书生、憨厚的农夫、嬉笑的小丑、貌美的小姐、娇羞的媳妇、慈祥的老妪……动物有凶恶的猛虎、膘壮的俊马、蠢笨的黑驴……武器有:长枪、大刀、配剑、强弩……奇的是这些皮具上都支着几根竹棍。
祁修元手触着这些精巧的物件,高高拿起一个,举置于头顶。透过间隙,可以望见天空浮动的白云,悬空的竹棍撞击到一起发出“嘎嘎”的声响。
祁修沨从他手中接过,说道:“来,阿元,去你屋里,我们给你示演。”
屏风,烛火。
祁修元就见本是空荡的屏风上忽跃一匹俊马,马上稳坐一壮汉,身着锦花袍,外披兽面吞头连环铠。马上人大喝一声,听着却是祁修离的声音:“吕布在此,谁人前来送死!”,然后就见跳入几个带刀兵士,场面虽未听见兵器交锋之声,却依然热闹非凡,只见兵士一个接一个飞出幕外。
忽闻一声怒吼:“三姓家奴吕布休要猖狂,燕人张翼德在此!”,是三哥祁修泽的声音。
祁修元只见一将飞出,圆睁环眼,,怒声如雷,手持丈八蛇矛,正是张飞张翼德!二将大战五十余合,风起云涌,势震八方。接着又跳进一虎将,正是关云长,怒瞪丹凤眼,竖起卧蚕眉,催马上前,夹击吕布。刹那间,刀若闪电,矛似流星,奉先画戟,更犹若猛虎搜山,神龙出海。关张奋力,三将酣战五十回合,犹然战不倒吕布。
祁修元不禁手心出汗。
正战得难解难分之时,诸侯军中,奋起一将,手持雌雄双剑。刘备刘玄德,一马当先,前来助战。三英合力攻杀,意欲将吕布斩于军前!
虽吕布雄勇无双,无奈独力难支。十余回合之后,已然遮架不住。画戟带风,急取刘备,玄德急忙闪躲,再凝神看时,奉先已然纵马杀出。正是放开玉枷脱蛟龙,反身飞上虎牢关。
虎牢关前,神将天威。
灯灭了,屏风上依然什么都没有。
几个脑袋从后面钻了出来,笑嘻嘻地看向他,却看见一脸忧伤的祁修元。
本是为了让他开心的,却没想到……
大哥祁修沨走过去轻轻问道:“阿元,你怎么了。”
祁修元看着窗外,却目光空洞,声音飘浮:“外面的世界……"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明白他这无厘头的话语。这位弟弟自小病弱,长这么大却还从未出过府。
祁修离也上来拉了他的手:“祁石头,下次也带你出去玩,是吧,大哥?”
“是呀,大哥。”在一旁的祁修湛、祁修泽异口同声道。
大哥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弟妹,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四弟,点点头。
然而,他们究竟没有兑现诺言。
当然,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一切事实都始料未及。
就像祁修元从来都没有想过头天夜晚还在床边温软地讲着故事的母亲会忽然离自己而去。众人拉着他,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躺于床塌,静静的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睁眼温柔地唤他:“阿元,阿元。”
接着,他泪眼朦胧地看到一双金丝软靴,抬头看到一个已霜鬓的陌生人,同样也表情悲哀却面色肃穆。
他蹲下身问道:“叫什么?”
他不知为何,固执着不说话。
“阿元是吗?”萧煜倒也不生气。
他抽了抽鼻子,依然不语。
“我是外公。” 萧煜说道,伸手拉过他的小手,拉着他走出大门。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大门,却是被这个叫外公的人带出去的。
他看见家里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十分恭敬地夹道站于门口,仿佛在恭送一位至尊的贵客。
四周虽站满了人,却悄然无声,祁修元甚至都可以清楚地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这时人群中忽然跑出一个人,祁修元看到是母亲身边的黄芩。
黄芩跪倒在他们面前:“我是夫人的侍女,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求阁主恩准机会让奴婢继续照顾阿元。"
“芩姑姑。”祁修元欲挣脱外公的手,对方并未用力,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扯不开。
萧呈煜却无动于祁修元的小动作,只是淡淡允了声:“跟上吧。”
黄芩欢喜再拜:“谢萧阁主。”随即敛衣跟上。
他就这样木木地被牵着,直到要登马车时,听见阿离的声音:“祁石头,祁石头……”
他回过头,看阿离抱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你这个忘带了。”
祁修元低着头接过,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进车厢。
祁修离正要跺脚他的薄情,居然连一句谢都没有,耳边却传来一声凉凉的声音:“祁石头?”
祁修离一惊,正好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让人不粟而寒。
“以后不能这样叫了。”只听他又冷冷道。
“……”敢情那石头的臭脾气正是遗传了他,祁修离暗自腹语。
“小姑娘,还有话要说?”他竟然笑道。
仿佛洞穿她的小心思,这忽然的一笑却让她毛骨悚然,吓得她连忙摆手:“没,没,没。”
他轻轻一跃,人已在车上,回过头又是一笑:“有空倒是可以来鼎丰阁陪陪阿元。”
祁修离如施了定身术一般,半天未回过神。
很久之后,她才领会到这如妖孽一般的笑。
却是从一个快半旬的老头身上看到的。
关于皮影戏,印象最深刻的是《大明宫词》里,太平持着皮影说着词:“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 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那样的唯美~~
只是这戏词不能放在这里呀,于是我只好百度了武斗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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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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