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吴文

17、母亲的选择

　　夜深，人静。
　　而这清冷的长街上，却有两个人，一前一后。
　　他们之间没有交谈，没有肢体的沟通，昏暗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稀落地拉长在湿漉的青石板上，居然重叠到了一起。
　　然而之间的距离，看不出他们是结伴，还是确实只是碰巧相遇。因为走在前面的女子独自撑了一把乌骨伞，却任后面的男子淋雨而无动于衷，尤其是这位男子似乎还在病中，时不时咳嗽几声。
　　这种情形倒是像极了正在闹别扭的新婚夫妻。
　　苏晴晚想到了这一点，脸上不禁一红，开始有些不太自然，步子也不由缓了下来。
　　她索性收了伞，站住身，略略等了等。
　　“抱歉。”祁修元道了声歉，微微侧身又是一声轻咳。
　　苏晴晚心中一阵懊悔，开始自责自己大半夜地将他这个病人叫出来。她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吧？”
　　他瞥了她一眼依然没有答话，这一路上，他除了礼貌的道歉之外，竟然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他便是如此的讨厌自己吗？从一出门便也不愿撑伞，她可以认为他是顾忌男女有别，可这一路上不论她怎么说话，他也不接一句，看她的眼神如一陌生人一般，当然他们确实也说不上是熟人。
　　苏晴晚抱着伞匆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祁修元看到的是一张涨红却布满了泪痕的脸，她语音微颤：“你就如此厌恶我么？”
　　祁修元一怔，半晌才记得回答：“不。”
　　“那你为何对我如此态度。”她眼泪又一次滑落下来。
　　“我一向都如此。”他很自然地回答道，对于无关的人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可我……可我是……”她无比艰难地说了两遍，“可我们……”
　　我们不是有婚约吗？
　　可如此情境，她何以说得出口。
　　她忽然轻哼了一声：“自以为是的家伙。”
　　“什么？”祁修元没有听清。
　　“我说你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她撑开了伞，大步地往前走去。
　　“……”

　　祁修元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床上躺着的便是日间在这里见到的男子，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不禁有些惊讶。
　　床上的人明显是处于昏迷状态，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而他衣襟上布满了血渍，明显是失血过多。
　　“这怎么回事？”他不禁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老实地回答，她在屋内做着衣服，听到院内一声响，推开门一看就看到墙角的人。她着实吓得不轻，举着灯细细一看才看出来是白日所见到的禾公子。当时的禾公子还有些清醒，半抱半扶地将他扶到了内屋。可禾公子就着最后一些意识交待她不要找大夫之类就径自晕了过去。然而他的伤口却还在不停地流血，苏晴晚只得将伤口乱七八糟地包扎一番，又将沾上血渍的衣服换下后，这才匆匆去客栈找祁修元。
　　然而祁修元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再问。
　　伤口在胸口上，他拉开了禾公子的衣服。苏晴晚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祁修元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这是你包扎的？”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处理得还不错。”
　　他居然赞扬她，她不禁有些意外。
　　他给她包扎过伤口，她记得他是这样做的，闭眼都能记起来。
　　他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支银瓶，打开，一阵酒精味扑鼻而来。苏晴晚不禁皱了皱眉，她依然不喜这个味道。
　　“有针线吗？”他问道。
　　“哪种？”她问道，
　　“你缝衣服用的。”他一边为床上的人清洗伤口，一边说道。
　　“哦，你等等。”
　　晴晚随后从内屋取了一个针线包，祁修元从中挑了一根最细的绣花针和白色的棉线。
　　“你要干嘛？”她看着他开始用燃着灯芯灼烧绣花针。
　　“缝伤口。”
　　“像绣花那样吗？”她好奇地问道。
　　“你想试试？”
　　“不，不。”她连忙摆手。
　　苏晴晚又站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出去吗？”
　　“你害怕？”他问道。
　　“不，不。”她再次摆手，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不好意思一直看着一个半裸的陌生男人吧。
　　“你似乎不太关心他的安危。”他淡淡说道。
　　“我又不是大夫。”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他语塞。
　　屋中一时沉默。
　　而原本昏迷的禾公子居然汗津津地醒了过来，可他竟然咬着牙硬是没有喊疼。
　　“你是谁？”他居然还有力气问道。
　　“大夫。”他简单答道。
　　禾晏脸色一沉，这苏晴晚居然还是去找了大夫。
　　苏晴晚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见祁修元说道：“你失血过多，必须得有大夫及时处理伤口。”
　　禾晏这才看到苏晴晚，他轻声地提醒祁修元：“老兄，能帮忙将我上半身遮一下吗？或者你让她出去。”
　　站在一旁的苏晴晚还是听到了，小脸腾地烧了起来，没再说一句话，落荒而逃。
　　而屋内两个人只能见到她迅速消失在门外。
　　祁修元居然轻笑道：“她不是已经帮你包扎过一次伤口了么？”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尴尬的解释。
　　“哦？你们不是应该彼此很熟么？”他诧异问道。
　　“今天才认识她。”
　　“哦。”祁修元若有所思。
　　“怎么称呼？”禾晏忽然问道。
　　“祁修元。”他答道。
　　床上的禾晏忽然笑了：“原来你就是她传说中的相公。”
　　“哦？”他开始觉得有些混乱。
　　然而床上的人又疼得抽了口气。
　　“我给你上些麻药。”他打开药箱。
　　“刚才为什么不用。”他疼得龇牙咧嘴地问道。
　　“我原以为用完了。”他一派无关于我事的表情。
　　禾晏正想再辩解几句，却忽然脑子空白，再次昏迷过去。

　　祁修元走出屋外的时候，看见苏晴晚抱着双腿坐在廊阶上。
　　他轻轻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外边冷。”他说道。
　　“你的玉扣，我放在厅里的桌上，你可以带走。”她冷冷说道。
　　“屋内的人说你已嫁人，而那人正好是我，对么？”他并没有接过她的话。
　　她依然将头埋在□□，也没有任何动作。
　　“抱歉。”他轻声说道。
　　半晌才听见她瓮着声音：“你并没有对不住我。”
　　“我以为你同他人结婚了。”他试图解释道。
　　“我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她幽幽说道。
　　他居然长叹了口气。
　　一阵冷风吹来，夹着雨丝，晴晚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抱歉。”他偏过头，掩嘴轻咳。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红红：“你还好吧？”
　　“不碍事，老毛病。”他淡淡解释道。
　　“我们进屋吧，外边冷。”她站起身来。
　　“苏……”他叫住她
　　“晴晚。”她说道。
　　“晴晚……”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问道：“我们可曾拜堂？”
　　她摇头。
　　他的神色开始不太自然：“那我可曾有冒犯你的地方？”
　　她茫然地看向祁修元。
　　他只得艰难地解释道：“我们可曾有夫妻之实？”
　　“咳咳……”苏晴晚忽然被呛到，她只得一边咳，一边摇头。
　　祁修元松了一口气，他着实也没有想好应该如何与这个和自己有婚约的人相处。
　　然而苏晴晚看在眼里却不是这么想，她颤声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抱歉。”
　　“你不必同我道歉，这个婚约本身就很可笑。”
　　“我不这么认为。”
　　她却黯然说道：“你还可以悔约。”
　　他没有答应，却忽然站起身来。她以为他生气了，结果他只是信步踱到廊前。
　　他背对着她，看着外面的雨幕，思绪不知漂向何处。
　　他说道：“我在来之前，心中有无数次想过这个持我玉扣的人是什么样子。”
　　她抬眼望向他，而他低头看着地面，灯光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轻笑了一声：“还好，和想像的差不太远。是我母亲帮我选的，我相信她的眼光。”
　　“下次应当好好谢谢她老人家。”她有些赌气地说道，真是一个好借口。
　　“她在我四岁那年就离开了我。”他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讽刺语气。
　　“……”她怔了怔：“对不起。”
　　“没关系。”
　　“可我怎么觉得有些……阿嚏”阴森森的，苏晴晚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进屋吧。”
　　一进客厅，他就看到放在桌上的玉扣，他走过去拿在手上瞧了瞧，问道：“能否给我一根头发？”
　　苏晴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拔了一根头发递给他。却见他用自己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结了一个发绳，将玉扣穿了起来。
　　苏晴晚忽然间想到了“结发夫妻”这个词。
　　他递给她：“收好了。”
　　她脸红着接过，问道：“要喝水吗？”
　　于是苏晴晚暖了一壶茶，给祁修元倒了一杯。
　　似想起什么，问道：“你喝药了吗？”
　　他点了点头。
　　她又拿回杯子将茶倒掉，重倒了一杯白开水。
　　她忽然又问道：“饿吗？”
　　他略一犹豫，摇了摇头。
　　她却站起身来。
　　他只得急急叫住她：“你要去做什么？”
　　“做宵夜。”
　　“可我不饿。”
　　“我饿了。”她是真饿了，整个夜晚精神紧绷，居然忘记自己还没有吃过饭。
　　祁修元在客厅内等了等，听到她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了片刻，接着便闻到一阵煮熟食物特有的香味。
　　居然有一碗白粥，一碟香干，一碟咸菜。
　　她也没有再问他的意思，给他和自己都盛了一碗。
　　“你居然还会下厨。”
　　“我偷学的。”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不可否认，祁修元更喜欢她开心的样子。
　　她盛情邀请道：“尝尝。”
　　他不敢佛了她的好意，只得用匙尝了一口，味道确实还不错。
　　一瞬间，只剩汤匙碰着碗壁轻碎的声音。
　　烛光、饭桌、一对饮食男女，倒似一派和谐幸福的家庭景象。
　　久久才听到他说：“我母亲也很会做饭。”
　　“令尊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好母亲。”
　　“是。”
　　“那你多吃些。”她笑眯眯地劝道。
　　“我们择日成亲吧。”
　　叮！一声响，汤匙掉到了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