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大夫 ...
-
大夫
夜,雾拢轻烟,幽黑绵长。雨,细柔霏霏,沥沥不断。
长街清冷,只剩几盏油灯随风晃起,昏暗孤寂。
更声起,已是深夜。
而青白布衣坊后院的灯依旧亮着,灯下青白衣店的老板娘正手执针线做着活儿,穿针引线,灵巧迅速。而同时还可以看到,在她的身边还有床上散落着一大片衣服。
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在赶工,当然她确实是在赶工。
不过这次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似乎有一种赶制嫁衣的感觉,苏晴晚居然有着丝丝的激动和喜悦,还有着隐隐的紧张与不安。
白日巷间,她表现的是多么的勇敢。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每次面对着他就会有着强烈的自卑感。回想他们每次交汇的一幕幕,包括今天的相遇,她都是狼狈不堪,全无形象可言。
回到家中后,她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她一件一件地穿到身上,然后又一件一件的脱下来,最后沮丧地躺到床上。她纠结于明天见他,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然而她发现自己这几年做的衣服无数,在此刻却没有一件是合心意的。
因为,在告别祁修元之后,她遇到了正从药店出来的钱小六。
钱小六告诉她,今天有一个年青公子到了他家。
他说,那公子温润俊秀,礼貌恭谦,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质的公子,一看就可以辨出不是名门也是贵族。
他撑了一把乌骨伞,站在江岸上,长发随江风轻佛。轻启薄唇,嗓音干净清明,向他问道:“船家可姓钱?”
钱小六呆了半晌才急忙答道:“诶,钱小六。”
“您父亲可还好?”似乎怕引起误会,他又接着解释道:“三年前您父亲曾有恩于我,今日特来看望于他。”
原来是父亲的旧识。
其实即使他不曾解释自己也不会怀疑他会有所目的的嫌疑,更何况他们一直以来也只是本份渡船,并未有什么江湖恩怨,于是他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不知方便与否?”他又问。
祁修元去的时候,钱六正闭目于床上沉睡,并未察觉到有客人的到来。钱小六欲上前将自己的父亲叫醒,祁修元无声地摆了摆手,表示不必麻烦。
他远远地看了看,轻声问道:“可否让我替您父亲把脉?”
钱小六片刻惊讶之后,急急点头说可以。
眼见这公子娴熟地为自己的父亲搭上脉,然后又就着自家劣质的纸墨写了一张方子。
钱小六接过方子,纸上墨迹未干,整整一页黄纸。钱小六也看不明白,倒是纸上字字整齐干净,如同他本人一般。
钱小六望了望依旧沉睡的父亲,略感歉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只得找了个话题:“小泽镇虽小,却也物产丰盛,景色怡人。公子难得来,尽可走走这田原美景,清早还可到陵济寺。”
钱小六推开窗户指向窗外:“喏,你瞧,那便是陵济寺。”
祁修元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山云雾萦绕,而庙宇隐于其中。而正值桃花盛开之迹,云雾之间隐着点点粉红,仿如壁画中的仙境一般。
“别看小泽不扬名,这陵济寺的香火旺得很呢,城里很多达官贵人们每年都会到庙里捐香火钱。”钱小六忽然间回过头来朝祁修元意味深长地眨了一眼:“因为那里的姻缘签灵得很……”
“哦。”不便拂了他的热情,祁修元轻应了一声。
“公子可已成亲?”钱小六见他并未介意自己说话,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未曾。”他依然有问必答。
“可已定亲?”
他居然犹豫了片刻,却没有回应,重又抬眼望向远处的凌济寺。
“哪天公子得空也可以登山去求上一支,若是求上一支好签,公子必将得一良缘,定与心仪之人共结蒂莲。只是这上山七七四十九道弯,九九八十一道堑,万把块青石板,如果不是体力好的话,等爬到山上非得倒地不起。不过公子要是累极倒可以花钱雇上两个掮夫抬轿上去,那些贵太太小姐们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公子右要上寺里,可要记得再另备一身衣裳,因为山中湿气重,到了山顶衣衫必定会尽湿……”
钱小六起初看他望向远山,以为他是对凌济寺有兴趣,便开始涛涛不绝地介绍。半晌才发现公子并未真正地在听他说话,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何处。显然他并没有兴趣,于是他只得闭了嘴。
公子在窗口站了片刻后,便客气地准备告辞。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绽金子放到正好跟在自己身后的钱小六手中。
他说:“给您父亲买些养身的。”
言语强势,不容拒绝一般。钱小六掂着这沉甸甸的金子半天说不出来,他半张着嘴看着渐渐走远的祁修元,忽然急急追了上去,问道:“公子可姓祁?”
祁修元缓缓回过身,对着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钱小六点了点头。
“我听父亲提过您,当年您同苏娘在我家住过一晚。可惜当晚我并未在家,未能见得公子,还望见谅。若不是您这大锭金子,我还真看不出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您姓祁?唉呀,您总算是回来了,苏娘这几年一个人过得可难了,您怎么不同苏娘一道过来呢?”
祁修元微微一怔,原来自己要找的人叫“苏娘”,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还很熟似的,不过,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但他又不能确定,于是他的语气略略有些掩饰意味:“还未来得及。”
“这怎么行,您看我还耽误您那么长的时间,您赶快回家吧,苏娘定会很高兴。”而钱小六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就像自己要见自家媳妇一般。
祁修元也似受到了感染,不禁微微一笑,看来他此行还是有所收获。
又同钱小六多谈了几句,便再次告辞。
钱小六问道:“要不我送送您吧!”
“可是家址有变?”他疑惑问道。
“不,不,不,还是在长街尾巷青白布衣坊。只是一会儿我会进街抓药,正好顺路。”
祁修元面对着钱小六的热情,赶忙拒绝:“还是不必麻烦小哥,我自己前去便可。”
钱小六表示了然,嘿嘿一笑:“倒也是,公子必是想给苏娘一个惊喜罢了,我确实也不便打扰。”
眼见这钱小六自以为是的话语,祁修元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得不语。
青白布衣坊似乎在镇里很有名,稍稍一打听就可以知道。而他却在长街来回走了两遍之后才缓缓走向钱小六所说的青白布衣坊。
他站在这院门两步开外,神色犹豫。俗话说近乡情怯,这马上就要揭开这三年前的秘密,而此时他却有些怯懦。
院门未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景致。内屋有一位女子,年纪看上去不大,和他想的差不太多,不过她梳着妇人髻。他发现他对她的容貌并没有任何印象,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很奇怪,所以他想抬手敲门。
正欲打个招呼,却看见从内间走出一个男子,与女子相谈甚欢,举手投足间竟有夫妻相敬如宾之态,女子身子微蹲似顺手一般将他的衣角扯平。
他眼神微微一暗,便垂下手离开了青白。
不巧,眼见就要走出巷尾,却见刚才还在屋中女子不无形象地一路小跑过来。而一番言语交谈便确定她果然是自己要寻的人。
可惜她却嫁作他妇。
他低着眼,双手摊开,没有焦点地看了看。
又合上眼,抬手抵住额头。
她居然向他索要十万两银子,而他居然也同意了。这样的蚀本生意,至今从未做过。
烛台的蜡烛已快燃尽,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不少。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推开窗户。
夜已深,雨未停,凉风阵阵,还有小声却急促的敲门声。
他心中诧异,这么晚了,有谁会这么不礼貌来打搅他人。然而敲门声却停了,他心下思付片刻,便朗声问道:“门外何人?”
却未听得答话,想是哪位客人走错了门。
他正欲吹灯,门外却传来声音。
“是我。”是女子的声音,甜糯的官话又加了些江南的侬音,还带了丝犹豫。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今日下午见到的苏娘。
而面前的女人面色也有些惊讶,惊讶于他这么快就开了门。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不礼貌,在这么晚的时间还打扰他人的女人,同时也疑惑于这个女人居然能在这样的深夜中叫开客栈的门。不过,随后他就看到跟在她身后,一脸睡意但是并无怨意的店小二。
店小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闹什么性子,有什么事情回家好好说嘛,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儿呢。相公看起来斯斯文文,也像是一个明事理的读书人,怎可以恨心将娇妻丢在家中。这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出街寻找,要是出事还了得。俗话说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们自个儿好好解决吧。”
店小二叨叨絮絮地说着,然后狡黠地朝他俩眨了眨眼,又似无奈地挥了挥手,便打着哈欠走了。
留下两个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那个站在门外的人,尴尬地抬手拨了一下额发,懊恼地解释道:“这个,我跟店小二说我们是夫妻……”
“还说我们闹了矛盾是吗?”他打断她,尾音上扬,言语讥讽。
她只得垂头默认,这本就是她利用他在先。
“我记得同夫人是约在明日,而不是在这深更半夜。”他斜眼看着她,从他的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盘得整齐却简单的堕马髻,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饰,只在髻间插了一把小小的却用粉红玛瑙镶嵌了一朵海棠花的古铜发梳,看起来简单却很是精致用心。
他说得没错,她又只得应了一声。
“如果夫人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需要同您说明一个事实,就是,这个时间大家都需要休息,同时我也并不希望引起更大的误会。”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时间打扰别人的休息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他在讽刺她没有教养。
瞧,又被他鄙视了。
他退了一步,欲关上门,他并不准备与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样不明不白的这样无聊地站着。
“诶……”她只得急急叫住他。
他明显面色不郁,但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他低低问道:“何事?”
她有些害怕看到他那样的眼光,只得低头看着地面,说道:“想请您帮我瞧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