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二十九，寒秋孤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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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如，你终于醒——”
“别碰我！”
清脆的掌鸣，在沈致秋苍白的面色留下一道血痕，林佩如挣开他的怀抱，不顾羸弱而去甘受夜的冷噬。
一瞬的尴尬，林佩如发觉身处在一个荒凉寂寥的湖岸，叠落的湖潮要比锁天嶂那里的更是迅猛，遂用傲慢自矝的口吻问道。
“敢问沈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明晰，只悉依照星辰的方位，这里应在锁天嶂的东南处，方才寻燧石时顺着查检一番地貌，与翠微宫那方无差，故而可知我们尚未出离神龙山。”
“凌日，船毁，蜂袭，不只是灾乱那般简单？”
“不错，天灾为宾，人祸为主。”
林佩如忽感到刹那的窒息。
“人祸，是指贺星异，与他的父亲贺臸。”
沈致秋沉重颔首。
半刻的沉默，沈致秋凝望满是瑞云的锦裳，关切相言：“佩如，你遍身尽是水迹，夜风一会儿又会刮起，你还是离火光近些罢。”
“多谢大人关怀，”林佩如不冷不热地回道，“不过本宫应当提醒大人，大人对本宫的称呼还是检点些为好，你呀我的实在不成体统。”
沈致秋闻毕，复而转容目观篝火，徐徐问道。
“佩如，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林佩如启唇冷笑，笑音凄婉如霜。“沈大人贞高绝俗，为何再三直呼本宫的闺闱乳名？现如今你贵为长公主额驸，而本宫身作天子之妃，瓜田李下，君臣有别，大人莫不晓得擅越雷池的下场？”
“晴妃娘娘不须用虚礼成规赌气，是非自有论限，你我二人没必要胶柱鼓瑟。”沈致秋右手抚膝，左手拿着一根木枝，将篝火挑的噼啪作响，“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否则你不会这样怨尤于我。”
“既然心知腹明，为何还要那般行事？善庆公主对你一心一意，情深至极，而况她还怀着你的骨肉，你却狠心下药毒害公主，这等禽兽不如的歹事亏你做的出来！”
沈致秋并未答语，而是反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我毒害公主？”
林佩如半卧在地，言语如同刮进她身内的凉风，字字刺骨锥心。
“本宫如何知晓，由不得大人过问，只是觉得可笑，从前那位相上无情心有情的大丈夫，缘何成了如今这假情假义的伪君子！”
沈致秋微有些惊讶，倏尔轻轻叹息。“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被你看穿，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流露真性。”
“不敢当。”她别过云鬓，不愿让那人瞧到她两靥的泪光。
篝火愈燃愈旺，青色的纺袍渐渐被焰红着染，它的主人在缄默半晌后漠然开口。
“那日公主与我进宫拜谒太后，你为和皇后娘娘争享君恩，带来君卓殿下讨皇上欢喜，善庆公主心细如尘，觉察出我观你同皇上情孚意合的不适，回府后几次私下探问，如此下去，以善庆公主的思智，必将对你我的过往生疑，我若不虚与委蛇，剪草除根，他日定成祸患。”
“所以，你查抓胎药暗动手脚，好至善庆公主于死地？”
沈致秋依是冷漠，慢慢答复道：“我并非想至人死地，你悉知我幼年时自学父亲遗藏的医道奇经，懂得如何救人，亦懂得如何害人，善庆公主虽温良仁善，可她毕竟为皇族帝姬，有着金枝玉叶的傲气，怎么容忍你我的过往？纵然公主可容，容下的只是我而不是你，倘使发生于你不利的事端，善庆公主即便不会落井下石，也会对你加之刁难，宫闱险恶，少一分祸患则多一份安稳，为今之计，我不过是用熏涂生附子的药纸，让毒性一点点浸入药内，久而久之，善庆公主会因小产体弱而常病不起，到时候与死状无异，于你于我皆不成祸患。”
“想不到大人变的如此狠毒，不仅造伪证陷害授业恩师，竟连朝夕与共的妻儿也要算计谋害。”
冰冷的语声，掩不住积埋久许的凄伤忿恨，林佩如回首质问道。
“沈致秋，你可以对不起水凝学士，可以对不起你的枕边人和你尚未出世的孩子，但你能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扪心自问，你伤害这些人真的就毫无愧恨？”
本以为沈致秋会沉默不语，却未料想他决绝言道。“欲谋正善之举，必当要不拘形迹小节，邪者可用，恶事亦行，方能求取大正大善，百益于人，我的所为并无过错。”
夜风悄然来袭，阴冷之意让林佩如齿凉。
“你真的变了，变的不仅狠毒，而且无情，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的这样教人心寒？”
“我没变，”沈致秋给渐暗的篝火添了几块薪柴，“无论水流到哪里，水始终是水，只不过江海的水要淘沙洗石，所以会澜翻涛起，兴风作浪，比不得泉溪的水可爱怡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呵，‘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沈大人倒很会为自个儿辩白。”林佩如冷冷一笑，细长的柳眉和凤眸痛苦地瞥向月下帛般的湖水。
薪火的爇打，弥盖了两人漫长的默然，只有风影在彼此的气息间流转，朦胧的月影衬映着她的娇弱纤秀，沈致秋知道没资格去怜惜，瞄望那缕被夜风吹乱的青丝，抑住上前拂理的冲动，喃喃沉吟。
“为什么要让自己再不能生育？”
林佩如一惊，暗食红花的隐痛犹在腹中，之后冷斥道。“想必是方才昏厥时大人按脉所知，这种宫闱秘事，大人一个外臣最好休要打听。”
蔑弃的告诫，牵起了另一方无可奈何的忧心和无穷无尽的不安。
“我知道，你不想再怀育皇上的子嗣，你恨我对善庆公主狠毒无情，而你又何尝不憎恶皇上？且不论风月情爱，自古帝王薄幸，‘红颜未老恩先断’，你欲与皇后等人平秋分庭，岂可子嗣稀寡？”
面对不愿牵念又时时牵念的男人，他此时锋利的质问，林佩如的心，仿佛被灌注一壶极滚烫的油水，背着瘦削的玉影咬唇说道。
“子嗣多少，本宫不在乎，本宫能有卓儿便好了，卓儿是本宫养育的孩子，而非争宠夺位的棋子，生在深宫，虽有锦衣玉食，却比常人活的艰辛，为了文信林家的所谓荣华，委屈卓儿降生受苦已是造孽，何苦牵连别的冤孽？本宫要提醒一言，大人的慰藉，本宫甚是感涕，不过大人莫忘，你我两者，瓜葛止步于中表亲眷而已，过重的慰藉，本宫难以担受。”
沈致秋无言，须臾语重心长，“你不应这样作践自己，可否知道，你作践自己，会让君卓殿下成为他人玩于股掌的棋子，”停顿片刻。“比如，太后。”
“你说什么？”沈致秋望着乍现错愕的容颜，平静地说。
“如尔所思，南山王父子意借天灾弑君夺位，以太后的城府，不可能无有觉察，而嘉国公和武仁侯，也不会未闻风声，为公为私，嘉、武绝不会坐以待毙，定誓死护卫皇上，太后惯用推波取利，假若南山王父子弑君得手却败，嘉国公，武仁侯再因讨逆元气大伤，到那时朝堂上唯有文信一势，太后遂会推君卓殿下为新帝登基大宝，她便可成无人可撼的太皇太后。”
“不会的，”林佩如知道沈致秋不会说错，但她无法相信，“若果真如此，那太后定会在驾行神龙山前告知本宫——”
“你错了，”沈致秋紧并双眉，切齿打断，“你是君卓殿下的亲母，没有你，太后会更好地掌控君卓殿下，就算皇后未谏，她亦能命皇上召你同往，你若不信，但可想想昌婕妤母子，她如今贵为太后，你身边又有君卓殿下，依理不需他人的嗣儿保位，不过太后仍是对昌婕妤用了手段，因为太后担心君卓殿下万一有失，好用昌婕妤的龙嗣保局。”
林佩如的身心，好似被巨石击碎，残破的只剩下绵长的孤影。
“林霓裳对南山，文信和武，嘉的势力了悉于胸，南山王父子对抗不了文信和武，嘉两方的兵势，可要杀掉贺昊辰，却绰绰有余，林霓裳果然老谋深算，只是从未料想，我们所有人，在她眼竟仅是利用玩弄的棋子罢了。虽然与林霓裳不是诚心亲厚，可我原以为她是我跟卓儿在宫中唯一的依靠，看来我这么想，不仅自害，也害了卓儿。”
月影，被渺茫的游云遮蔽，纤姿沉浸在幽黯的孤独，沈致秋凝望良久。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二十九，寒秋孤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