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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长庚锁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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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的斜阳照映在密密层层的云卷,使天边幻化成一块融炼红、黄、橘三色的琉璃,明明炫彩扎目,却给人一种灰暗无光的感觉,颓丧,落寞,郁悒,大抵就是黄昏予人的启示。
“怎么,沈大人莫非要向皇上拆穿我等?”
锁天嶂湖畔,白底金襟水纱蟒的贺星异摇拂一把玉竹扇,慢步走到沈致秋的身侧得意低语。
沈致秋并未回应,而是转眸静察,身侧这位天潢贵胄的衣上,绣了一条欲飞欲舞的红龙,龙睛斜视上方,仿若对一切都不放眼里,嚣张至极。
“殿下切莫得意,物极则反,乐极则悲,得意太过必会酿生失意。”
“是吗?”贺星异的笑颜淡薄如三更雨后的月晕,把傲慢之情描绘得飘渺绚丽,“到时候,少卿不要因为看不到在下的失意,连失意之情如何昭显都不记得。”
雨水积涨的湖泊收藉了沈致秋面容的不屑,同时也倒映出这个冷峻男子难藏在心的焦愁。
过了两刻钟,皇上同皇后驾临,晴妃等妃妾随侍在后,湖边两个仪貌非凡的男子紧忙上前参拜。
“让卿等在此久候,是朕的不是,求二位卿家莫怪。”
“臣等不敢。”
皇上心情欢畅,携握皇后的玉手并肩同行,一袭艳冶的银红堆花织金罗裙着于凤身,让皇后分外抢眼,堆叠在长裙的纱扎姚黄形如细雕,质若软玉,无时无刻不抖荡着她对皇上的温情蜜意,恩爱之情羡煞旁人。
如花美眷,让贺星异心生涟漪;美眷傍倚他人,令常泛笑意的翩翩公子难展笑颜。
“王求夙。”贺星异在心底细品皇后的芳名,又故作无意地殷勤瞄望,让素来谨性的皇后心泛寒波。
“皇上,天色渐暗,还是快些登船罢。”皇上听从她的建议,命驾船宫人尽快将游船划来。
依宫闱律例,皇上和皇后嫔御应乘五丈十尺的凤翥龙翔朱漆船,贺星异与沈致秋既为随侍,有保护帝王的的职责,故该当各领一三丈七尺天禄辟邪鎏赤船伴主船划行,贺星异在主船前探路,沈致秋在主船尾护航,二人各守其责互不相扰。
沈致秋退步一旁,恭请皇上,皇后,及诸位宫妃登临主船,与晴妃不经意的对视,让他觑见浓浓香粉下的斑斑泪痕,原本煎熬度日的身心更愈受尽折磨。
“起驾——”待沈致秋及二十名护卫踏上尾船,湖岸的监行公公遂提嗓高喊,驾船宫人用船桨轻点岸沿,三艘游船顺次离岸。
“大人,小心着凉。”湖风吹袭,护卫提醒沈致秋避驻风口,沈致秋心领称谢,拂起青莲色暗纹纺袍的袖摆步往别处。
落日未落,飞流在岩嶂的人间银河瑰丽壮阔,教人唏嘘赞叹,驾船宫人一声声有序的轻声吆喝,划破了倒射在湖面的夕曛,借着水音,从前处飘传来绚良媛柔媚的棹唱,宛转动听。
“轻载虾万须,巧织珠千串,金钩光错落,绣带舞蹁跹。似雾非烟,妆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摇四壁翡翠浓阴,射万瓦琉琉色浅。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扬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
冷飕飕的湖风灌入衣袖,沈致秋不禁打起寒噤,身上的西域媚毒还没有彻底袪除,淤积在肌体的毒根会随时发作,这丝隐患加剧了心内的焦灼不安。
“啊——”
动听的棹唱变成了惊骇的尖叫,沈致秋仰首望天,半落的日头被乌漆慢慢噬啮,天地水泊仿若掉进一只密不见影的笼屉,昏黑得犹如上等的徽墨。
“莫要慌张。各位快抓扶就近的杆栏,千万不可乱动。”
厉声告谕,让轰烈无垠的惊惶有些收敛,他又命驾船宫人停止拨桨,以阻船舶与皇上所御的仙桡相撞。
贺星异亦是如沈致秋这般拟令,只是轻点足靴的暗语,命潜伏水下的暗卫挪移开探路的哨船。
御船那端,突兀的昏黑让除了皇上及琴良媛以外的人慌乱不已。
“莫怕,这是百年难遇的太白星凌日,仅须片刻钟头便会‘重见天日’。”
绚良媛和迎才人听此心绪平复,尢其绚良媛更是起兴唱起“高祖还乡”,逗的皇上心欢颜喜。
郁积于心的晴妃斜坐下首,陪奉皇后品尝新制的灵芝糕,无味的歌戏和无味的馔脯,不禁唤醒她甜如饴蜜的思忆。
曾几何的青梅时节,林佩如以为只有云彩能遮住太阳的光辉,为这还气冲冲地同那个沉闷多怪的木头人理论。
面对娇嗔薄怒,木头人无奈一笑,笑容甘甜醉人。
“云彩只能遮住日之分厘,而太白之辈可把骄阳尽藏,不过太白凌日并非吉兆,此天象预筮喧宾夺主,臣掠君位。”
“喧宾夺主,臣掠君位。”
暗影消走,天日重现,琴良媛发上的青檀银坠璃珠步摇意外地晃曳起来。
“太白星宿,黎明时显于东方名曰启明,黄昏时显于西方名曰长庚,不论启明,长庚,二者遮日定是凶象。”
被晏诗鸢如此一说,皇后的心神愈加不宁,几欲搓碎掉手中的丝帕,“天象作警不可不信,敞若有奸人臣心不轨,那——”容色惨白,随即正言劝奏。
“皇上,臣妾恳请颁旨回京,以避祸乱。”
“诗鸢,看你把你表姐吓成何态。”皇上手握凉玉如意,柔语安慰道,“《吕氏》云:‘天定则胜人,人定则胜天;故狼众则食人,人众则食狼’,所以吕不韦能在不利之时扶持起一统天下的秦皇,御卫强悍,星异谨慎,朕何惧逆臣?”
皇后看似释怀的笑颜,让琴良媛察出多许凄伤,皇上对南山家的信任,超乎了君臣的度矩,纵使琴良媛对南山王父子的图谋一无所知,也感觉到情势危如累卵,她默默垂敛明月笼珠的秀眸,神情忧蹙。
“禀告皇上,星异殿下报传这处水域有许多巨石,请皇上和诸位娘娘主子勿必小心。”
闻见贺星异的叮咛,琴良媛略略有些松懈,甚至责怪自己错疑,正在思酌的时候,忽听一旁的绚良媛惧怯惊语。
“皇上小心,御榻底下有水!”
皇上端衣下榻,命宫人用玉枰掀开黄缎蟠龙榻帘,一条蜿蜒如蛇的裂纹突现在目。
“立刻传星异世子和沈御史护驾。”
见御卫举旗传谕,沈致秋急令驾船宫人速速划向主船,这时身边的护卫竖耳伫听,之后打恭告警:“属下禀告,方圆一里有大群蜂虿来袭。”
沈致秋的心骤然一沉,天灾亦人祸,人祸亦天灾,未料想贺星异居然能运筹如斯,旋即俯望众卫,身背直如笔尺。
“尔等听令,如若皇上和诸位主上有失,尔等以九族性命偿之!”
半柱香的功夫,成千上万的黄蜂以黑云摧城之势压空袭来,数不清的蜂翅涌聚一处,振发出渗人的嗡鸣声,沈致秋一面嘱咐属下防护蜂刺,一面紧扶船沿,观瞻前处的情状。
待接迎皇上过到己船,贺星异又一次轻点足靴,命令水下的暗卫迅速撤离锁天嶂,防教皇上察出马脚,不过皇上此时无心于这类事上,他只祷盼爱妻宠姬能够安然无事。
“娘娘小心。”采菱将红纱帷笠戴在凤髻,同坠露万分谨慎地搀扶皇后离船,晴妃等人的宫婢照样服侍,护佑主子离开渐要沉陷的御船。
黄蜂漫空,结成了一大片的骇人黧色,晴妃本欲紧随凤步,奈何蜂虿偏喜她花颜的胭粉,一瞬间群魔乱舞,晴妃不慎跌落水中,碧波粼粼的湖水留下了紫色纱帷的箬笠。
“佩如姐姐!”
残阳如血,皇后失常的惊喊,让受了好些处蜂伤的沈致秋跳纵身跳下画舫,寻索那抹不能不牵挂的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