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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七,冥昭瞢暗 ...

  •   神龙山已下了好几日的滂沱大雨,到处是“哗——哗——哗——”的声响,香花碧草被打得七零八落,泥土变成了浑浑粥糊,还有雷电轰隆隆地划过穹宇,在翠微宫上空尽兴呼啸,如此非同寻常的天气,在往遭从未有过。

      夜半,雨水渐缓,沈致秋披着一件半旧的花青罗衫,坐在游廊扶阑沉思,寒若冰泉的凤眸,随即变得迷离起来,好似蒙上了一层雾霭,在纷乱的雨夜愈加看不清明。

      “致秋,你在看什么书?”模糊而又清晰的记忆里,一个柳眉细眼的少女悄迈莲步,仿若一朵晴云游到抱书少年的面前,少年轻展书扉,含着温柔的笑意向少女解释。

      “这是前朝赤炎王主撰的《天祸传》,记述归纳了诸个朝代的历法,并总括出一套非常精确的时历,比当朝所用的夏历更适于农作,不仅如此,这部书还依据总括的历法,过往的灾事和各处地域的特征,预断出后世会经的天祸,如烈帝末年的大旱,高祖初年的洪涝,成宗十二年的风灾,这里面皆有证有据地言及,离我们最近的一遭,是九年后的太白凌日,到时候会在京畿神龙山发生雨涝和虫乱,助虐心怀不轨的奸佞之徒谋反叛上,敞或真是这样,那江山社稷岂不危殆?”

      “你真是的,焉能相信前朝禁书的妖话?”少女夺去书籍,将其撇置于地,“哪朝哪代不会逢个旱灾水涝?这本天祸人祸的不过是瞎猫捉鼠,恰巧蒙对罢了。再者说,谋反又不是儿戏,除非如南山王,武仁侯和文信家这般得势的权贵,谁能有本钱谋反?不谈忠节操行那些虚语,单言南山王与皇上同出一母,处处受到厚待,不可能吃撑得谋反,武仁侯和咱们家就更不可能,夙儿被皇上封予太子正妻,将来便会母仪天下,武仁侯安会不当国丈而去造反?文信家有皇后娘娘坐朝,富贵享用不尽,哪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忤逆事?何况若存了不轨之心,那武仁侯和嘉国公还不得借时将文信林家吞了?故对任何一家而言,都不可能做出谋反作乱的愚蠢行径。”

      少年十分不悦,拾起书籍后甩手推开少女,背对她说道:“就是因南、武、文如此得势,这三家才会存有不忠君王而谋私利的歪心,对君献媚邀宠,对下刮掠民财,就算不谋反作乱,他们也与奸臣贼子无异。”

      少女听得气不打一处,转到少年的面前啐骂道:“沈大圣人,您恨南山,武仁两家无所谓,但您不该书读的越多,越发的不认亲戚,虽然爹爹和府里人待你不好,可也未曾虐待过你,你至于恨得把这个家划到奸臣贼子的行列?水凝学士那样的鸿儒,不可能把你往心量狭窄上教罢?”

      少年义愤填膺地负手说道:“皇后,舅父,文信家行止不正,我既拜学圣贤,岂能因亲缘的缘故包藏不论?这不是心量狭窄,这是深明大义,假若文信侯家不知愧改,那我沈致秋将羞于为其亲族。”

      “啪!”少年被少女怒掌一掴,红肿的耳根承听着少女的忿然怒斥。

      “你以为文信家不想当纯粹的忠良之家吗?俗语伴君如伴虎,稍有不称君心处,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君王再圣明,也圣明不到神仙的境地,不投其所好,揣摸君心,能有好的路子走吗?朝堂宫廷是吃人之地,你不吃我,我便吃你,哪里管什么黑白是非?爹爹和皇后终日伴着老虎,住着吃人的地方,尽是为维护这一大家子的体面生营,很多时候明知行止无耻也要去做,否则文信侯家的门面万一垮掉,诸如武仁侯一等的政敌就会将我们踩死,让我们永世不能翻身做人,这等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少年眉宇紧锁,凤目微阖:“可皇后与舅父对权力过于追逐,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岀卖人格行事,府中上下又骄奢淫逸,个个沾得纨绔之风习坏,就连若谷这么大的小儿也不例外,如何辩解得了这些显现面上的肮脏?”

      “你说的没错,如今文信侯家的确肮脏不堪。”少女的言语变的缓和,却从中透出深深的悲愤无奈,“他人也还罢,偏偏若谷也这么不争气,填房吴氏怀着黑心把他往坏路领,他还偏偏就着吴氏的道,我俩的的苦口婆心他全当成了耳旁风,越来越往下作路上走,娘亲在天上看这孽障,还不得把心伤透,孝子都当不了,更别指望他能保家守业,做忠臣良士……”

      少女神情凄楚,仿若孤生寒池的冰莲,让少年心如刀割。“佩如,其实你自己的境况更为不妙,每次进宫,你都要小心如蚁,一边护佑武仁王家的小姐不受到皇后戕害,一边在皇后眼下又不得不暗害王家小姐,还须躲避柔妃等人的刁难,你与其恨若谷不成钢,不如先为自己思虑,想法子跳出宫潭的浑水。”

      少女苦笑,眸子里满是绝望:“皇后常有让我嫁予太子的意思,这等情势,我怎会有法跳离宫潭?”

      少年听此双拳紧攒,经得反复思忖,欲把久藏心底的话与伊人倾诉,方要开口出言,突被园外的吵闹喧叫打断,只听下人们传喊道:“不好了!大少爷被无衣堡绑票了!”
      园内的二人得闻,惊骇得面无血色,少年又是诧异又是不解:“无衣堡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专做赌场和娼寮的买卖,若谷一个世族公子缘何能惹到他们?”

      少女已分不清自己是急是气,拉着少年焦心抱怨:“那个孽障畜生定是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歪邪行径,不然以文信家在朝野的威势,再大的江湖门派也不敢得罪,你把那本前朝禁书藏好,千万别教人看见了——对了致秋,方才你要和我说什么?”

      凝望云影流转的秋波,少年红下脸,勉强回说道:“没……没什么要紧事——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寻知若谷的处境。”

      将近五更,雨水才算停了,翠微宫变得诡异安静,遍地充斥着不可捉摸的气息,从廊檐滴下的残雨打断了沈致秋的沉思,往事的回忆,对沈致秋说来极是奢侈,因为那一卷卷的如画回忆,是沈致秋沉浮世间的延息良药。

      “既然来访,何必躲躲藏藏?”

      声音沉静如夜,引来一阵凉风,一个英拔俊逸的身影从廊顶飞下。

      “大人的耳力真是了得,居然能察觉到在下的‘飞燕无影’。”

      沈致秋坐于廊下,纹丝未动,说道:“殿下过奖。”

      能有察觉‘飞燕无影’的耳力,说明沈致秋的武功修为不浅,怪不得前些日沈致秋能万分容易地潜入琴室,不留痕迹地损坏灵机玉壶的琴弦,暗造契机博皇上垂青,无论行宫侍从,还是贺星异本人的暗卫,皆未有觉,看来沈少卿才是翠微宫最难缠的人物。

      残雨溅打四处,嘀嗒声不绝于耳,贺星异把两臂交叠在胸前,悠闲地背倚廊柱,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浅笑。

      “皇上的性情洒脱不羁,最厌有人败坏他的兴致,游幸七弦台,皇上自然会融情在听琴品乐,沈大人以卓绝的琴艺取信于君,着实令在下佩服,不过在下很好奇,大人还会不会有七弦台那日好运?现今连下几日的雨水停罢,皇上他定当下旨游弋湖水潮涨的锁天嶂,锁天嶂有何玄妙,想必娙寒已经告诉大人,在下只想提醒大人一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招,在下用的可比大人明白,奉劝大人好自为之。”

      “谢殿下好意。”沈致秋的话音愈加沉静,“卑人也要劝说殿下一句话。”

      贺星异偏头望向沈致秋,神情哂然:“洗耳恭听。”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独夫’。”

      “‘臣弑其君’,大人骂得真好,正合在下的胃口,但是在下愿以项上人头和大人打赌,‘臣弑其君’此举,有时是众望所归,顺应天意。”

      又一阵凉风,游廊除了沈致秋,已无他人,沈致秋手把朱阑,抬眸遥望混沌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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