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小灰侠

7、家败

　　那段时间，京里的人四处流言说皇宫里又来位新皇帝。那时候已经是民国3年了，早没有了君王臣子，这个新皇帝称了帝后，改了年号是“洪宪元年”。

　　不久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让宅院积攒了几代的家业霎那间毁于旦夕。

　　一切不是没有征兆的。

　　就像大夫人提及分家，并非平白无故。

　　那一日下午，麽麽叫我快去主院一趟。主院相当于家庭会议的地方，平时府里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才会召集我们在一起商议。

　　分家这个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没必要再重新宣布一遍。我心里猜想的是，该不会是大夫人要和我们兄弟几个提前说清楚怎么分，这样明摆在案上说清楚，比我们各自私下猜想要好得多。

　　我于是带着六子匆匆过去了。

　　到了主院，几个哥哥已经到了，还有他们的额娘，连平日见不到人影的阿玛也在。

　　每个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忐忑和不安。

　　大夫人面色肃然，看到人来齐了，声音明亮说道“大家都已经知道快要分家了吧，今日喊你们过来一趟，是想把这日子改改，回去都做好下准备。”

　　她朝我们兄弟看了看，陡然温和道：“你们都是阿玛的孩子，该怎么分，大娘心里有数……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五哥站了起来，“大娘...咱们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分家？”

　　这正是我们都困惑不解的。

　　大夫人正要回答，忽然管家脚步慌乱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然后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大夫人脸上突地凝重起来。

　　“今天的事就说在这了，大家先回。”说完，站起身，和阿玛两人离开了。

　　在座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我心下只觉莫名其妙，和六子两人一起往外走，刚刚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从正门那里传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叫六子过去看看，一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哪知方进院子，就看见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声音全变了，“少——”

　　“慢慢地说。”看着六子惊惶的样子，我隐隐觉得不对劲。

　　“少爷，快——走！正门那——刚刚来了十几个官兵，说要立马封了咱们府！！”

　　六子的话让我突地措手不及！呆呆的立在那，满面惊愕。

　　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六子——我过去看看！！”

　　六子一把拦住了我，“少爷，没时间了！收拾好了东西，快走。”边说着，边把我往屋子里推，“我刚——看他们已经拆了正门的匾额，放了把火在烧！好多府里的仆从看这情况都吓得跑啦。”

　　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我心中不由一沉，转身进屋草草地收拾了下东西出来，“六子，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不能叫你白跟……这些钱，你拿好，不够你这辈子花，但是够你做些买卖了。”

　　六子素日里嬉笑的神态荡然无存，“爷，我跟着你，图的又不是这个——”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还有个母亲在这城里么，北京恐怕不再安平了，你带着你娘离开这儿，钱总是得用的，收着吧。”

　　六子终于不再推拒，急切地问道“少爷，以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吧。”

　　我知道是没这可能的了，勉强地点了点头，“当然，等安顿好了再说。”

　　我和他告了别，便立即向西北院的方向赶去。

　　是了，我要去找他。

　　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唐突。大夫人说要分家的时候，我脑中就有了这个念头在，现在，它又突然冒了出来且特别的强烈。

　　八月住的院子，很偏僻，与整个府宅有些格格不入。到了院子外，我发现虽然外面的门虚掩着，里面的门却关着紧紧的。

　　敲了下门。

　　没有回应。

　　我连敲了几声，敲门声越来越重，但是里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八月，你还在里面么？”

　　我一阵恍惚，甚至有些惶恐，他难道早已经走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手再次举起，紧紧闭着的门却“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站在门口的青年，蹙着眉头。苍白的脸色，身体瘦削，眉目却是清明的。

　　“八月？”我欣喜道。

　　他望见了我，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默然地站着。

　　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个包袱，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胳膊，话脱口而出，“你准备走？和我一道，好不好？”语气诚恳，但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重新咽回去，他怎么会愿意和我一起走？

　　果然，八月瞅了瞅了握着他胳膊的手，抬起头，冷冷一笑，“怎么，走了二哥，又来了六弟了？”

　　我一时怔住，随即轻声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八月哥哥。”

　　八月闻声，脸色微微变了，我当然注意到了，准备开口，院子外面骤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猛然一滞，脑中念头百转千回，不过一瞬，我已经进了屋里关上了门，抬头见他神色些微慌乱，安慰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一边把怀里的东西塞给了他，“这些东西你先拿着，去床下躲躲！倘若过一会儿，我还没回来——你就拿着东西先走，好么？”

　　八月蓦然地望向我，目光闪过了一丝讶然。

　　我还想多瞧一眼，然而已经等不及了，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近。

　　急急地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打开了虚掩着的院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二哥！还有他的额娘、妻妾儿女。

　　他似乎对我在这里也感到了惊奇。

　　“爷，咱们来这地作甚么？大家都在逃命哩！”他的正室慌乱道。

　　“你别管！”

　　“秀儿说得怎么不对了？！”二夫人斥责道，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那些官兵快追过来了！！你却非吵着往这儿跑，是想让你儿子和额娘一起跟着你送死不成？！”

　　二哥眼神就变了，没有说话，眼睛至始至终定定地朝着屋内的方向，神色竟然渐渐哀痛起来。

　　我暗叹，淡淡说道，“二哥，你们快走吧。”

　　——二哥，放手吧。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片刻，转过身，一行人又匆匆离去了。

　　我回过了神，朝屋内高声喊道，“八月，可以开门了！”

　　顷刻，门就开了，屋里的人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到他看见我的那一刹那神色松了口气。

　　“我们走吧。”

　　这句话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完全没有考虑到眼前的人会不会认同我的建议，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

　　八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手里还拿着我的包袱，和我一起离开了宅院。

　　后来，我和他搭乘了当天的火车，去了南方。